七
　　 三个月过去了，大妹一直没有音讯。长生四处寻找打听，终无所获。五十多岁的汉子，妻子的去世对他已是致命的打击，白花花的霜雪不仅覆盖在他头上，也堆积在他心头。为了八十多岁的老娘和三个孩子，他强打精神，尽力维持着一个家。谁知大妹又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也没有脸面面对来福和阳阳。女儿毕竟是自己养的，女儿犯浑，当爹的哪能没有责任？再者，在身边三十年的女儿突然就人间蒸发一般，又岂能不担心她的安危？那个张石匠靠得住吗？大妹大字不认识几个，到了外面等于两眼一抹黑，找不到回家的路。万一张石匠没安好心，那该怎么办？长生越想心里越着急，越害怕。
　　 就在这时，大妹给他打来了电话。
　　 长生简直是喜出望外，之前想好的骂她的话全都忘记了，还没等大妹说话，就迫不及待地问：“大妹，你在哪里？赶快回家吧！先回家来，爸爸不会难为你，来福那里也没问题，他一直在等你回家呢。”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音。“大妹！大妹！你怎么不说话呀？”
　　 哇的一声，大妹哭了，“爸，我没钱吃饭，你给我汇点钱来吧！”
　　 长生懵了，难道那个男人连饭也不给她吃吗？大妹走的时候身上应该有三千多块钱，三个月就用光了吗？他不敢再想下去。
　　 “你没钱吃饭就赶快回家，路费我可以给你寄，但不能寄钱给你吃饭。喂喂，大妹！”
　　 “滴滴滴”，电话挂了。长生的心像猫抓似的难受，看来大妹的处境很是糟糕，怎么办？我是不是不该拒绝给她寄钱？我是不是应该先答应她，让她把地址告诉我，然后再去那里找她？长生急忙拨打大妹的电话，却已经关机。
　　
　　 八
　　 整整三个月，老张一直没出去找事做。俩人坐吃山空，大妹带来的钱花得差不多了，老张又没钱，他的钱都给儿子娶媳妇了。再这样下去，他们连吃饭都成问题。
　　 老张开始变得愁眉不展，对大妹也没有以前那么情意绵绵。大妹心里想家，想儿子，却不敢说出来。有一天中午，老张又在叹气，说没钱住旅馆，只有去立交桥下睡觉。天气这么冷，被子都没有。大妹怯生生地说：“我们还是回家吧！”
　　 老张阴森森地笑起来，“回家？你以为你还能回得去？你知道吗？在旧社会与人私奔的女人是要被沉塘的。沉塘，你懂吗？就是把你与石头绑在一起，丢进池塘里喂鱼。”大妹吓得胆战心惊，“呜呜”地哭起来。
　　 老张态度缓和下来，“宝贝，打个电话给你爸爸，让他寄些钱来，就说你没钱吃饭。”大妹起初不肯打，她没脸子跟爸爸要钱，在老张的连哄带唬下，才打了那个电话。
　　 听说大妹爸爸不给寄钱，老张霎时就变脸了，“你爸爸都不管你，我也不管了。这旅馆只能呆到下午两点。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先走了。”说着，拎起他的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等大妹回过神来，叫喊着“老张！老张！”追出大门，他已经没了踪影，大妹想哭却哭不出来，傻愣愣地望着大街上的车水马龙。
　　 大妹想到了打电话，可拨通了，卡上的余额不足。天啊，她已经没钱充值呀！在这陌生的地方，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了，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可现在就是悔青了胆又有啥用？
　　 她想起那次奶奶对她说的那些苦口婆心的话：大妹呀，你奶奶这辈子也很苦，八岁就嫁给你爷爷当童养媳，从小我就不喜欢他。十八岁跟他圆房，第二年，也就是四九年，生下你大姑姑。人民政府规定凡是包办婚姻都无效，个人可以自愿决定去留。我那时在村里当妇女干部，有好几个条件很好的人喜欢我呢。可我舍不得你大姑姑，舍不得你祖爷爷祖奶奶，就那样一直坚持了下来。如果我那时只顾自己走了，哪有我们现在这一大家子人。
　　 孩子，女人要任命啊，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一时的快活，要为家人着想。来福是过于老实，但无论如何，就算看在儿子的份上你也要把日子过下去。那张石匠谁知道他肚子里打什么主意，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对你腻味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你不要被他蒙骗了，到那时你会连哭都没有眼泪呀！
　　 “奶奶！”大妹扑到床上伤心地哭泣，不知过了多久睡着了，做梦回到了家里，见到了阳阳、爸爸、奶奶，还有来福。
　　 “起来起来，到退房时间了！”大妹在睡梦中被叫醒，揉揉眼睛，看到了服务员一脸的不耐烦。她只好收拾了自己的衣物，慢慢地走出旅馆大门，在大街上茫然地游荡。
　　
　　 九
　　 “大妹！你醒醒！”长生摇晃着大妹的身体，看到她满脸的泪痕，心如刀割。我又是在做梦吧，大妹缓缓地睁开眼睛，继而又闭上，再睁开，眼前出现的是一张苍老而枯瘦的脸。真的是爸爸！他怎么瘦成这个样子，胡子老长老长的，头发全白了。弟弟怎么也来了，他不是在南昌上班吗？还有妹夫，他在公安局工作，是不是来抓我的。她惊恐地缩成一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长生一把将她抱住，热泪喷涌，“傻孩子，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阳阳、来福，还有奶奶都在家等你。”
　　 原来，自从大妹跟人跑了以后，在县公安局当巡警的妹夫就托付同事一直在监听她的手机信号，可是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今天中午终于监听到了这个号码的信号，信号来自景德镇市区。他不敢怠慢，马上打电话给岳父，以及在南昌工作的小舅子，他们即刻奔赴景德镇找人。还好，他们找到了以张石匠的身份证登记的那家旅馆，旅馆的服务员提供了一些线索，他们没有费太多时间，就在一个立交桥下，发现了蜷缩在那里睡觉的大妹。
　　 长生不敢想象，假如他们今天没有来找她，那后果将会怎样。
　　 大妹到家已是半夜，阳阳和奶奶还没睡觉，见到她高兴得又哭又笑。大妹跟来福相见的时候，两人脸上都有些尴尬，老半天谁也不说话。阳阳扯了扯他爸爸的衣角，来福才走到大妹跟前，拉着她的手，说：“大妹，，我再也不去外面打工了，我们三人一起住在爸爸这里，好吗？”
　　 大妹惭愧地低下了头。
　　 长生憔悴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