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场气结，她想给孩子们立一个规矩：这个园里队长娘子说了算。可是那个小妮子却不领情，吐吐舌头跑掉了，任她怎么劝说，就是不肯再来园里上课。其实队长娘子听到过那个小姑娘在院子里唱过歌，字正腔圆，还真不错，只要稍加调教就好。他们家也姓王，如果追溯到前几辈，也是亲戚，他们家和格子家隔着一条马路，在托儿所的南头一点。格子家门口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阴凉阴凉的，没事的时候，村里的老少爷们，妇女小媳妇都喜欢蹲在那儿东家长西家短的相互说笑，上午发生的事情也不知是谁传的，这不，大伙儿都在那议论呢，议论的内容全变了味。
　　 “哎，听说了吗，白天队长侄子欺负人呢？”一个胖胖的女人，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一边摇着一个蒲扇，一边撇着嘴说，左手还不忘了拍拍怀里睡着那吃奶的娃娃。
　　 “听说了听说了，吃饭的时候我们家的二丫头说了，我还不相信呢？你说说，弄那么个小玩意儿，招一大帮小屁孩闹哄，有啥用啊？”另一个稍稍年轻的女人正哄着孩子吃饭，接过那个胖女人的话连连点头。
　　 “我早就说，穷乡僻壤，开啥托儿所，就和人城里人学。女人嘛？在家伺弄孩子，照顾好男人就行了。再说了，家不亲邻的，谁犯着得罪谁。”年轻女人的话引来众多女人的嗤笑。
　　 “你是嫉妒人家队长女人吧，看人家白白净净的，不用在地里受罪，你眼馋。谁不知道享清福呢？要不，你也叫你男人给你办一个。”胖女人有意奚落她。
　　 年轻女人脸一红，看那个蹲在地上的小孩还在那摆弄着地上的泥巴，就一巴掌抽过去，“快点儿吃，别玩了。”那个蹲在地上的小孩冷不防被自己的娘抽了一巴掌，哇的一声哭了，眼泪巴巴的一边含着饭一边抽抽答答的，眼瞅着娘亲为何啥子生了气。
　　 “再哭，把你丢给绿毛鬼子去。”年轻的母亲吓唬自己的孩子，这是老辈人经常吓唬孩子的一种方式，什么绿毛鬼子，就是假洋鬼子，她这么一吓唬，那孩子果然不哭了，只愣愣的扑进母亲怀里，眨巴着眼睛。
　　 “俺男人是没用，但俺儿不欺负人，仗着有人撑腰，就摆臭架子。都是小孩，谁不惹谁啊，至于那么死气白咧的不依不饶吗?走，小四，咱回家去。”年轻女人抱起孩子就走。
　　 “别走啊，人还没到齐呢？说你两句就生气。”胖女人没有了对手，冲着那几个在旁边玩耍的小孩子就开始嚷嚷：“去去去，到东头张大娘门口玩去，那里敞亮。”一帮在树下跳皮筋的孩子们被胖女人一阵嚷，也觉得没趣，又到了吃饭的时间，大家也就一哄而散，各自回家。
　　 “小孩子难管啊，连丫头都那么皮。”这时候格子的妈妈回来了，人还没进院呢，声音先到了：“格子，格子，出来，出来。”
　　 “没见你家小妮子回来啊，我一直在门口坐着。”胖女人招呼格子妈妈，“你别打孩子啊，她没错。”
　　 “不是快该吃饭了吗？老在外边野着，我到村东头瞅瞅去。”格子妈妈不放心，她才舍不得打自己的闺女呢？现在是夏天，村里头河沟多，小孩子又淘气，她不放心。要不是今天队长说了，她能愿意打孩子，这不是要做个样子吗？谁叫队长兄弟家就在自己家隔壁呢？
　　 “格子，格子。”母亲的叫喊声在村里各个角落里响起来，格子其实就躲在一个墙旮旯里不出声，她知道母亲喊她是让她回家吃饭的，每到这个时候，格子就喜欢和母亲躲猫猫，直到在墙角边睡着了，被母亲抱回家，醒来时才知道睡在舒服的大床上，那个有着母亲香味的大床。
　　 母亲的喊声渐渐远了，格子不想回去，她不是怕母亲打，她是想去父亲的菜棚看看。最近一段时间，正是番茄黄瓜茄子辣椒成熟的旺季，为了防止人口多的家庭半夜里偷菜，队长安排父亲在那守夜。父亲是个及其负责的人，那菜地里蚊虫多，天又热，父亲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格子真想他。可是母亲总是不让她姐妹去看父亲，说是怕遭其他人闲话，他们不偷不拿，就是想去看看父亲，怎么会惹来闲话。格子想不明白，望望天上的月亮，晃晃的，听见村子里有狗叫的声音，“小黑，小黑。”格子在黑暗里唤她家的那只大狼狗，“汪汪汪汪。”大黄狗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围着格子直摇尾巴。格子喜欢大黄狗，叫他小黑是因为纪念以前养过的那条死去的黑狗，黑狗是隔壁队长家的二侄子狗蛋药死的，狗蛋硬说格子家的黑狗偷吃了他家的剩菜，药死活该。小黑死了，格子哭了好长时间，格子不相信小黑真会偷吃人家的剩菜，父亲不放心，又找了条黄狗，专门看家，格子没有忘记小黑，尽管姐姐们都叫它大黄，可是格子就管大黄狗叫小黑，摸着小黑的头，格子嘟囔着：“小黑，格子想爸爸，格子要听爸爸讲三国的故事。”
　　 那天晚上，队长娘子没有听到侄子来烦她，而她却听说了格子带着一条狗跑去菜棚找父亲，又被父亲送回家，还被打了屁股，哭了好长时间。队长娘子不住的在枕前念叨：那个小妮子还真拗。队长呵呵地笑了，小声嘀咕着：听说了，那个小妮子和她爹一样，性子太直，长大了搞不好会吃亏的。
　　 3）
　　 童年的记忆就像小桥流水涓涓流淌，滋润着格子的心田，在晨光中，在晚风里，美得让人留连，美得让人沉醉......那是一个油菜花飘香的季节，一片灿烂的金黄，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笑着、蹦跳着游戏在花丛中。母亲在远方呼唤：该回家了，格子......小姑娘咯咯地笑着，那面如桃花的脸上一片灿烂，那红红的蝴蝶结在金黄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美，似在梦中。格子喜欢在油菜花地里奔跑，可以追逐春天的蜜蜂，看池塘边的细柳轻抚水中的鱼儿，即使不小心被蜜蜂蜇到了也是快乐的，因为有父亲、母亲的呵护。有时候躺在那田地里美美的睡上一觉，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遐意。头下枕得的是带有芳香味道的土地，仰面看到的是一片瓦蓝瓦蓝的天空，偶尔会有一两片白云飘过，格子想象着姐姐的小人书里的人物，是不是变成了天上的云朵，那些飘来飘去的仙女，她不会寂寞的，她们会陪着格子进入梦中，和她说着悄悄话，把最亲切的问候，把最甜蜜的微笑带给她。夏天的小河成了格子最向往的去处，她可以跟着哥哥的屁股后面一个劲的跑来跑去，那树上的知了不厌其烦的叫嚣着，村里的小孩都拿着竹杆，抹上柏油，去沾那些不听话的知了，格子总是能够发现知了的藏身地，哥哥扑捉的知了也是最多。河里的水涨了又退，退了又涨，每次大雨来的时候，孩子们最兴奋。他们村前的小河靠近云龙湖，暴雨来的时候，会有水泵抽取湖里的水来灌溉菜地，那时候会有部分的鱼虾涌进来，这时候只需一张网，就可以拦住那些逃离大河的鱼虾，鱼虾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拼命逃离了一片海，又进入了一片汪洋。格子喜欢从河的这头走到河的那头，来来回回的看，背着的个小手，像个巡视的将军，因为大家都在忙着，谁也没有注意到格子那一脸不屑的表情，只是感觉自家的桶里少了点什么，又说不清楚少了点什么。河里的水快干涸的时候，格子喜欢捞那些黑不溜秋的小蝌蚪，装在一个大水桶里，过不了几天，就会听到墙角边，院子的小花园里传出呱呱的叫声，格子会揉着惺忪的睡眼去查看那些小可爱们，水桶里什么也没有，就是那么一些水在那儿晃晃的。
　　 格子七岁了，该上小学了。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格子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父母没时间陪她去，她就邀着同龄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去报到，招收新生的那个老师，面目慈祥，微笑着问她们一些简单的算术题，其他的孩子都在掰着指头在那想着，格子就能一口气说出来，让招考老师刮目相看，啧啧惊叹，他们哪里晓得，格子的灵敏来自于大姐日常的努力。
　　 “就坐第一排吧，这孩子，还挺聪明。”一年级的班主任是当年大姐的班主任，她无来由的喜欢这个唤做王小格的女学生。她黑亮的眼眸里充满了对于知识的渴望，小小的年纪倒是勤快得很，每天都是第一个来到教室，那响亮的读书声让走进教室的老师心里欢喜着很呢。数学老师也愿意让格子到办公室来，帮他收取作业本，格子嘴巴很甜，总会拿出一大堆的题目问老师，就好像这办公室专门为她敞开的，来去自由。小学的课程很简单，不像现在的学生那么的辛苦，除了语文、数学、政治，就只剩下体育课了，那个年代，好像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锻炼身体上，连广播大喇叭里也是念着天天念着“锻炼身体，增强体质。”
　　 别看格子个子小，嘴巴却很厉害，说话总是不依不饶，班上那几个个子高高的男孩也惧怕她，惧怕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班长，也是学习委员，试想想，老师的小助手哪个不怕？万一哪天被告了黑状，吃不了还要兜着走呢。其实格子从来没有告过哪个小孩的状，但是一旦让她抓住谁犯了错，她不会轻而易举放过的，但是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处理，从不惊动老师，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大家才怕她，格子可不喜欢同学们怕她，一个人如果远离了集体就会像行驶在沙漠里的孤舟，会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可是有些东西是由不了人的意志做决定的。在学校里，格子的每门功课好的是没得说，每一年的红花少年全班得票最多的就是她，不光是这些，格子几乎喜欢上了所有的体育类的项目，她是个不认输的主，只要是认准了就会一直坚持下去，而爬杆是她的强项。爬杆就是那种立在操场上的一根高高的柱子，没有任何的辅助工具，直接爬上去，达到顶端再滑落下来，主要是练习身体各部分的灵活性和手臂的力量。因为70年代的小学校，没有太大的运动场地，而举办一些小型的体育比赛都是在校园里举行的，就那么大一片空地，体育器材各有所地，摆放在操场各个地方。那爬杆是低年级的科目，每个人都要达标的，虽然是女孩子，格子却喜欢男孩子的项目，她就像个小猴子，跐溜就上去了，比起那些爱哭鼻子的小女生，还有那些笨拙的小男生，简直是天壤之别，令体育老师也是咂舌，直夸格子灵巧。每次年级比赛，总是她拿的奖状最多，无论是学习还是体育，也难怪那些男生惧怕她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体育沈老师和格子的父亲曾是战友，他们的关系很好，让格子多多少少沾了一些光，格子也勤奋聪明讨人喜爱，那间不太大的体育室成了格子经常光顾的地方，成了她第二个童年的天堂。随着年龄的增长，格子喜欢的东西越来越多，校园里所有的体育类的项目都有她的身影，至于那间体育室，哪种器材放在哪儿她都清楚得很，就是校长室，她也经常光顾，她俨然成了一颗校园里的明星，各种体育比赛她几乎都参加，就连环湖长跑都有她的份，她俨然一个假小子，浑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劲，那个时期的格子是一个快乐的天使，那个童年的世界里充满欢笑和喜悦。
　　 小学生涯是美好和单纯的，心灵就像一张白纸，透亮透亮的，而期间一些人的照顾和关爱让幼小的格子感受到世间的美好，她喜欢唱歌，喜欢跳舞，喜欢在舞台上表现自己的情感，尤其喜欢在学校的广播室里动情朗读那篇篇美妙的文章，她想通过自己的声音向世间传递一种真情，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所念传递给每一个爱她的人和她所爱的人。有时候格子会做梦，梦见自己长成一个高高大大的英俊的男生，就像父亲一样策马驰骋在草原上，追赶着一群牛羊在跑，许是父亲给自己讲述太多关于草原的故事，一直对幼小的格子心灵上有种深刻的影响，当格子听父亲讲述那些过往时，望着父亲神情里的那种专注，那眉宇间透着的奇异色彩，一次次感动的让格子幻想着美妙的草原风光。就是在这种影响下，格子上五年级了，格子交到了许多的好朋友，丽娜和建军是她的最要好的伙伴。丽娜胆子最小，比格子大几个月，却喜欢哭鼻子，一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哭个没完，这一点格子说过她许多次，有一次还拿小蛇吓唬她：再哭，就不再当她好朋友了，直接扔进云龙湖里喂鱼算了。其实那条小蛇只不过是一种木质的玩具，是父亲亲手做的，格子好奇又贪玩，目的不是吓唬丽娜，而是想让丽娜养成一种不怕危险的习惯，这样子格子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就没有人再敢欺负她，可是丽娜不知道了，就使劲哭个没完，最后还是格子向她道歉才算哄好，完了小蛇还送给了丽娜留作补偿。建军是副班长，他来自于城里的小学，是二年级转来的新生，他总喜欢挑格子的毛病，总是指出格子的各种小毛病，他是想用一种方式向所有人表明，他是一个男子汉。而格子却不给他机会，每次考试结束以后，得了第一名的格子总让他失去了想骂她的理由，两个人在暗地里较量着，谁也不服谁。建军和外婆在一起生活，格子从来也没见过建军的妈妈，可她从来也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在背后骂他是没妈的野孩子。每当建军被别的小孩欺负的时候，格子就会冲进那些孩子中间，把那个领头的痛打一顿，孩子们也自觉理亏，一哄而散。建军不喜欢格子替他解围，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处理，可是却找不出最好的办法，最后只得由格子出面，而建军学习上出色的表现也令那些孩子不敢再说什么？况且他是副班长，如果使用权利，叫他们背诵什么唐诗宋词的，那可吃不消。其实孩子就是这么简单，什么是非黑白一时分不清，直到长大了回忆过去才会感到年少时的幼稚与可悲，会唏嘘自己怎么会如此不知道珍惜学生时代的纯真友谊，直接或间接的，有意或无意的伤害一些不该伤害的人和事。或许他们的心灵是受了当时大人们的影响，而经过了一些系统的学习和教育之后，他们的思想和品性才会有所改变，人才会长大成熟的变得世故圆滑，这也是当时的教育所获得的成果吧。可是五年级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格子整个的人生来了一次大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