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
大家说笑间,诗梦开口说:“今天喝陈酒老酿!”
“还有陈货?!”大家有些诧异。
“当然!江山兄来了嘛,难得的。”诗梦今天有些兴奋。
“看来今天要沾老江的光了!呵呵。”大家说笑起来。
“老酒陈酿藏在哪里啊?”祥建有些沉不住气。
“酒鬼!”文国笑着数道祥建。
“元杨维帧有诗《龙眠居士画扪虱图》云:‘金?堕地非酒鬼,巾箱以驴行万里。’”江山笑解着。
“酒鬼遇酒鬼,千杯不醉!”祥建自嘲取笑说。
“陈家老酿酒一杯,掘地三尺有一壶。”诗梦出口成章了。
大家一哄而上,纷纷去找抓钩子和铁锨,那阵势,非要掘地三尺也要把诗梦的陈酒老酿挖出来。
“慢!”祥建把大手一摊,胳臂甩了甩,对着双手吐了几口唾沫,又把唾沫在手心里来回搓了搓,很逼真地要深挖洞了。
“看你猴急的,满院子你都刨个遍吗?”文国责备着祥建。
“陈酒!大大地有!米西米西。”祥建夸张地比划着,并指着诗梦说道:“你的说!陈酒哪里的埋着,不说,死了死了的有!”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诗梦也来了精神,很配合地边说边比划着:“报告太君,江山的大大的良民,陈酒这里的干活!”
“幺西!良心大大的好!”大家异口同声,随即院子里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祥建总是个冒失鬼,做事鸡毛撅腚,由于常年在家干农活,活干得快,但比较粗糙,一脚下去,陈年老酿顿时裂开了肚子,一阵曲香飘满小院,如八月的桂花,浓香四溢。
“都说嘴上不上毛,办事都不牢。多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文国惋惜地数唠着。
“酒是粮食精,喝了不疼撒了疼啊!”诗梦痛心道。
祥建成了众矢之的,看着理亏,活泼的祥建也不敢吱声,低头小心翼翼地挖掘着。
“好酒要先闻其香,再品其味。祥建真是酒道高手啊!”江山打着圆场。
“高见高见!”大家给台阶就下,谁都不愿意扫兴。
沾着淤泥的陈年老酿被大家深挖出来,洗手落座,兴致也高了起来。
席间,大家谈论最多的就是文学选材的社会热点,当然,诗梦的北京之行见闻感想也被江山们分享的体无完肤。
诗梦话题真多,北京之行的感受言语滔滔,但大家兴致被煽动到极致,又话锋一转,谈到了政协老董在香港报刊发表的小说《憨人有憨福》。
这篇文章大家都没看到,经诗梦的一番介绍,大家深感同首叹服作者构思的精巧和行文的老道,但最令人赞叹的是作者的胆识与眼光。计划生育的不彻底和弊病让他们议论纷纷。
酒过三巡,诗梦开口道:“江兄,你认为当下最有价值的题材是什么?”
“社会热点与焦点,当然,文学的三个永恒命题是战争与和平、母爱、爱情。而当下最热的而且有超前意识的当推黑户(计划外生育的孩子,无地无户口无名字)题材。计划生育带来的黑户们今后的生存与发展。在坐的谁有胆识写这个题材?!”三杯酒下肚,江山侃侃而谈。
“的确,这是个绝好的题材。存在的都是合理的,任何一个社会都不能漠视人的生存。”文国仍然是严肃而文静地说道。
“目前计划生育的十家联保犹如民国时期的连坐,这个措施有伤民心哪。”祥建感叹道。
大家被酒精烧得原形毕露,对于计划生育这样一个热点话题频发高见,难得可贵地是能讲出实例。
没有不散的宴席,这次虽没有酒醉,担心天黑夜深,大家都散去后,诗梦又挽留住了江山睡在他家的沙发上,这一夜,他们聊到眼皮发涩,自然睡着为止。
5、商业文学
对于每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却有着梦想切不被生活艰辛丢弃追求的人来说,生存是第一要务。并不是要装纯,生活所迫,纯是装不来的。
诗梦北京回来,把自己的笔触探掘到生活的底层,反思命运的多劫,诅咒那个改变命运的“文革”,回味曾经风光的家族,对挣扎的命运作出积极的反思,植根于乡土文学的探索,跻身在纯文学的短途上以诗者的吟唱横行苏中报刊,先后写出了脍炙人口的许多短篇和散文。
文学不能当饭吃,也解决不了温饱问题,但固执的他一路狂歌着。
黔男峄运,这是汉高祖刘邦趟出来的一条帝王之路。可诗梦反其道而行之,在朋友的帮助下,他携带着家眷西迁,硬生生地凭借着自己的文笔在黟县打下了一片天地,令人刮目。
多日不见,没想到诗梦居然开着一辆破车来到单位找江山叙旧。
一个夏天,下课后,门卫打电话说有人找江山,江山一脸愕然。谁会来找我这个穷光蛋哪?江山一路猜测,很快到了学校门口。猛抬头,才发现门口停着一辆破车,从车上下来几个人。诗梦也是换了行头,格子衬衫,黑色裤子,蹭亮的凉皮鞋,头发整得贼亮,腋窝里夹着个棕色公文包,破车上鲜亮地喷着“新闻采访”四个字。
“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呢!”江山揶揄道。
“哪里哪里,我可记得你说过‘人是衣裳马是鞍’!”诗梦记忆力真好。
“是啊,干什么吆喝什么,不错。”江山由衷地说道。
“别瞎扯了,上午有空吗?找个地方坐坐,给你介绍几个文友!”诗梦的热情不减当年。
“好啊!多天不见,真有点想你。”江山感慨道。
“真的假的?哈哈哈!”诗梦的拘谨早已经消失殆尽。
“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江山疯癫地打趣着。
和诗梦紧紧握了握手,就和他带来的几个朋友寒暄了一阵。
“这里说话不尽兴,上车,找个地方坐下聊。”诗梦一头钻进车子。
峄县的饭店多的是,困于手头拮据。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在“义来春”叙旧,意思不言自明。有义春自来,文人,多少要脱俗点。
大家落座,诗梦介绍起来,原来跟诗梦来的几人都是他的“马仔”。没想到,诗梦混大发了。
几杯老酒下肚,大家不再拘束客气,场面也变得热闹起来。
吃饭喝酒不是目的,他们谈的更多的就是文学。
“老兄,能不能把文学与商业联姻起来?”诗梦试探性地问。
“呵呵呵,这有何不可?巴尔扎克就是典型的例子。破产的巴尔扎克租赁阁楼,债主们守着楼梯。巴尔扎克文章一出手,债主们就接过来去发表领取稿酬。”江山滔滔不绝。
“还有这一说?!”诗梦饶有兴趣。
“可不是吗?”江山强调道。
“依你看来,文学商业化可行?”他突然抛出的这个问题,让江山一愣。
见江山迟疑,诗梦笑呵呵地说:“不瞒你说,我现在正在做商业文学。”
“哦?”江山顿时来了精神。
“台历见过吧?”他有些神采飞扬。
“单位每年都发。”江山不加思索。
“如果在台历上用文字介绍企业,一本台历365页,一页一个企业,一个企业出资200元做稿酬,去掉印刷成本,你算算看会有多少收入?”他得意起来,其他几人也荣光满面。
“天哪?!”江山惊叹起来。
“喝酒喝酒!”见江山傻子一样惊诧着,诗梦招呼着江山。
“有人愿意?”江山疑惑起来。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江山老师怎么忘记这句古话了?”小王抢着说。
“不错!”江山一拍脑门,豁然开朗,暗自惊叹诗梦的商业智慧。
“那车是怎么回事?”沉默一阵子,江山好奇地问道。
“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黟县日报》工作。主要写新闻。”诗梦说道。
“这就是了!”江山恍然大悟。
“这几年挣了点钱,都是辛苦钱。”诗梦感慨着。
“鸟枪换炮,进了一大步!恭喜恭喜!”江山也很感叹。
破帽遮颜过闹市、驮着石头换酒钱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但是,期间多少风餐露宿只有他自己清楚。
6、槐花盛开的日子
逗留在槐树林的树影下踌躇
留恋着脚下连绵的青青草
家一般的温馨挽留着漂泊的思绪
树林旁鸣叫着的汽笛声
在蜿蜒着的平行的铁道线上
延伸着理想的梦
谁在耳边叮嘱着生活的细节
谁在膝前缠绵着亲情的期盼
女儿天真的笑脸追问着你何时回还
妻子纯洁的眼眸里探寻着你北漂的夙愿
生后的祖祖辈辈的灵魂在拷问着你远足的梦想
黄土地的家乡在抚慰着你背井离乡的行囊是否饱满
槐花的清香在清风中为你远游的步履践行
难以割舍的亲情在撕扯着你的梦
无法回答的追问让你脚步蹒跚
贫瘠的土地难以让梦想开花
含着热泪揣着希冀
你咬牙地踏上了北漂的行程
心如播种在寒冷土地的种子
艰难地吮吸着太阳的光热雨水的滋润让生命升华
家乡的槐花在岁月的风中如期绽放。漫天渗着翠绿的白色云霞,弥漫着家乡的田野。县城火车站西侧的槐树林里,诗梦一家三口在槐花遍野、清香四溢的树林里话别。
北漂,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预知的。但为了改变命运,诗梦还是决定只身去闯一闯。改革开放,土地承包,富余的农村劳动力纷纷南下,打工,已经是农民们发家致富的路子。成群结队,如同五月百花盛开的花园,蜂鸣蝶舞。诗梦也不甘寂寞,他要北漂,要到中国政治中心,凭借自己的文笔与智慧北漂来改变命运。
在乡下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是很难的,上不能触时弊,下无法诉民意,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很难受。
接二连三地接到在《人民文学》作家进修班的同学的邀请,诗梦不甘人后的心被诱惑地膨胀起来,最让诗梦决定北漂的还是在黟县的那场惊魂遭遇。
当初并不知道诗梦去黟县发展的真正原因,只知道是重温旧梦或是找到了文学与商业的结合点,但商业文学的路子也不是太好走,对于有些文盲作坊主或奸商,出尔反尔的事也经常遇到。在商业文学的路上,没有强大的权利后盾,道路还是崎岖坎坷的。其中北淮的一个文盲作坊主的赖账搅得诗梦焦头烂额。
也许是商业文学的路太过难走,也许诗梦处理新闻报道时太过认真,黟县这个诗梦的第二故乡,让他伤不起了,于是,他决定继续北漂。
断断续续地了解到,诗梦离开家乡去黟县,也是有难隐之言的。
那几年,峄县在全省都是计划生育落后县。县委承担不了这个压力,开始在全县进行计划生育专项整治,十户联保、逮人推屋,达到了谈“计”色变的程度。为了延续香火的古训吧,大家都想方设法逃出去生育男孩。
那个暑假,诗梦回到峄县。几次找到江山陪着他选看房子,准备在县城安家落户,不想再过寄人篱下漂泊在外的生活。
也许手头拮据吧,最终房子没有买成,在北京已经发展的诗梦,只好丢下妻小,继续着他那老黄牛的挣扎。
北漂的日子并不像想象中的到处捞金,对于一个初中毕业的农村青年来说,在北京要想扎下根谈何容易。北漂的那段日子,诗梦是很艰苦的,常常在电话里听到他孤独的心灵吟唱。劣质的二锅头伴随着他北漂的匆匆脚步,那个饥寒交迫的冬季,让他不堪回首而又记忆犹新。情何以堪啊!
第二次北漂的那个冬天,诗梦遭遇了第一次滑铁卢。
揣着所有的家底百十来块钱,用鱼皮袋子装上单薄的棉絮,带着干硬的干粮,挥洒着泪水,向北漂流。白天四处找工作,晚上睡在冰冷的车站一角。连续几天碰壁,眼看手里的那点硬货越来越少,诗梦裹紧那件能装面子的风衣,枕着装着棉絮的鱼皮袋子,难以入梦。
异乡的月夜好冷啊!尽管自己睡在了北京的土地上,嗅闻着浓厚的京味文化,但自己的寒酸是这个烦恼的都市难以容忍的。他想着自己曾经风光一声的爷爷,他看见了胆小文弱的父亲,他听到了戏子出身的母亲的叹息,他感受到了远在天边的妻子的牵挂,女儿对他衣锦还乡归期的稚嫩询问……
所有的一切让他垂泪,只好和着眼泪,一点一点地吞咽着带来的越来越少的干粮来缓解饥寒。
难道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家吗?难道偌大的北京就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难道自己的执着要让自己魂断北京?难道自己的闯荡大错特错?诗梦越想越难过,在心里酸痛地啃噬着自己的艰难。
这样盲人过河不成,自己应该用自己的智慧,否则,这么多年的苦白受了。诗梦在哆嗦的心里搜寻着信仰的暖意。找同学借点钱吧!可自尊心给了他一个响亮的精神巴掌,掴得他义愤填膺。
诗梦纠结着,一次又一次地左手打右手。真个身心被矛盾得四分五裂。
人总要生存下去的!诗梦啊,你是诗梦,可不是凡人!是想靠自己的文学梦想改变自己的人!安慰了自己,诗梦决定投奔同学,哪怕受点白眼,不能再这样做四处碰壁的无用功。主意一定,诗梦感觉到从心窝里生发出涟漪一般的暖意,他昏睡着了,嘴角荡漾着笑意。梦里,他身穿笔挺的礼服,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与远在千里的女儿亲热地聊着,让妻子带着女儿进京。
“走了走了!”诗梦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晃眼的阳光照得他眼睛迷糊起来。一个戴着红袖章的中年男人在吆喝着躺在车站里的人群,人群像被戳的马蜂窝,轰地一声四处飞散。
饥肠辘辘,诗梦扛着鱼皮袋子,手里拎着装着干粮的布兜,肩挎着曾经让自己风光一时的采访包,踟蹰在北京忙忙碌碌的街头,寻找着电话亭。
终于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诗梦快速地翻着磨损起了毛边的电话本,操着别扭的普通话,客气地给同学打着电话。
同学头推脱自己没有差事给诗梦,诗梦说的唇干舌燥,两嘴角起沫。他妈的!一块学习的时候都那么友好,现在自己落难了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难道天要绝我吗?!诗梦开始哆嗦起来,心像一只煞气的皮球,一点点地瘪起来。
死马当作活马医,有枣没枣打一杆。豁出去了,生存不得,还要什么尊严脸面呢?诗梦只好咬牙,硬着头皮拨了一个号码,没想到自己在绝望时刻找到了一棵救命的稻草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