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散文★江边洗砚】夏日消溶
题记: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毛泽东《念奴娇昆仑》)
1、
在龙年三八节即将到来之际,同学阿全到山东出差,于是,一众“地主”以“双喜临门”的盛大仪式来欢迎他,这让阿全既高兴不已,又很是纠结,感觉好像是千里迢迢来为山东的女同学庆贺节日似的。
阿全是从西安转道北京,然后又来山东的。那天晚上,我开车去济南接上他的时候,他刚刚跟人家喝完酒,貌似已经有了酒意。一路上,跟我絮絮叨叨说在北京见同学的场面,说现在的交通条件便利如何如何,看得出来,他很享受与同学重逢的感觉。
其实,这种感觉不只他有,我们都有。到了淄博的第二天中午,在淄的七位同门无一缺席,气氛很热烈,阿全很感动,除了昔日的班长阿群因为驾车没有喝酒以外,我们都喝了不少,阿全揽着女同学的肩膀,还照了很多照片,他说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女同胞节日的祝福,一帮子爷们儿在对他的行为表示严重鄙夷的同时,却又纷纷效仿,让两位女同学很激动,脸上笑开了花。
当年我们毕业后,作为西安本地人,阿全没有进机关,而是做了律师。席间,我们询问起阿全的事业,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出于关心。阿全明白我们的意思,说自己的工作成果只能算是勉强养家糊口,究其原因就因为自己拉不下脸来去跟有关人士套近乎,这个年头儿,无论做什么,关系是第一生产力,没有密织的关系网,事业也就处于一般化的状态,发大财那是连想也不敢想的。
听了他的话,也不禁引起我们的感慨。毕业快二十年了,昔日的兄弟姊妹于各处打拼,除了少数走上了领导岗位,多数不就是图一个养家糊口?这个道理很质朴、很实在,但是,谁又能想象得到,我们都是学法出身,把所学的东西仅仅用来养家,当然不是初衷。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我们哪怕是一颗过了火的煤渣,总能点颗烟吧?
这样的话题,在我们一群中年人的面前,已经不再象过去那样沉重,而是多了些调侃,多了些达观。阿全总结得很精辟:我们用二十年的时间,二十年的辛苦,二十年的汗水,得出来的如此富有人间烟火气的结论,足以支撑后四十年的人生了。当然,阿全的总结是我给加工的,否则的话,以他酒后的状态,不可能说得这么顺溜、这么有文采。
2、
过去有句俗话:青年人瞻前,老年人顾后。意思是人到了一定年龄,不可避免地时时怀旧。现在呢,似乎怀旧不单单是老年人的专利了,甭管青年、中年,都在不同程度地沉浸在回忆的乐趣之中。
五一节前,单位上我们几个头头儿组织几位下属去吃湘菜,吃饭不是目的,主要是通过这个方式,跟兄弟们交流一下,鼓鼓干劲。
酒酣眼热之后,话题却渐渐偏离了预想的方向,各自迷离着双眼,或者捏着酒杯,或者捏着香烟,你一言我一语回忆起刚出校门,满怀激情准备拳打脚踢的时候。
遥想当年,受毫不值钱的书生意气左右,阴差阳错地来到远离家乡的小城工作,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总幻想着用自己的本事征服别人的眼球,现在想起来,颇为可笑。现在,本科生遍地都是,研究生找不到工作的也不稀奇。那时候可不是这样,本科毕业生绝对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跟所有事物一样,一旦成了焦点,褒贬便随之而来,时间长了,大学期间养成的所谓“书生气”逐渐暴露出来,有人说了:这些大学生也不过如此,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所幸我似乎没有获得这样的点评,原因很简单,不论是谁,如果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始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定也会得到好评。
一九九四年冬天,我还住在单位一间无水、无厕所的低矮平房宿舍时,司法部一位同学席君不远几百里来看我,当他出现在我的面前,第一句话:“兄弟,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到这么一个地方工作!”当夜,我们俩坐在那张颤颤巍巍、吱嘎作响的破床上,用被子盖住腿脚取暖,促膝夜谈,席君对我的现状唏嘘不已,连连摇头。我呢,则应之以傻笑,在他看来,我完全是“自甘堕落”。
也许是为了安慰他,或许也是安慰自己,我给他讲述了从小到大的心路历程,“在我的字典里,从没有好高骛远过”,我如是说。谁不想千钟粟,谁不想架高梁?但是有什么样的追求,必然有什么样的烦恼,不管前路如何,但履之即可。
如今,一晃快二十年了,这样的心态依旧没有多少改变。或许正是如此,才不会让失落占领生活,怀旧才不会有更多的沉重。
3、
我不迷信、不信教,但对命运始终保持一种敬畏的心态。人生世间,从生下来似乎就在跟命运进行斗争,其实,说斗争似乎都有些过誉,用挣扎这个词来形容更合适些。
洪哥是高我两级的师兄,为人善良,不论才情、性情,都是上佳。当年毕业,他分配回了老家市法院工作,半年不到,在全市法院系统就已经小有名气。这样一个人物,却始终得不到命运的青睐。
大学期间,洪哥认认真真谈了一次恋爱,两人感情一直都不错。然而,大四最后一个学期开始,因为毕业去向的问题,两个人发生了分歧,在洪哥心里甚至已经做好了分手的准备。这时候毕业实习开始了,女孩儿在实习期间却不幸遭遇车祸,香消玉殒。洪哥得知了这一噩耗,买张机票就飞去了女孩儿的家乡—新疆,在女友的灵前哭得死去活来,他坚持认为如果不是两人的分歧,女孩儿不会死。这次打击给洪哥造成的心理伤害,为他今后人生轨迹的改变埋下了伏笔。
当毕业两年后,他对第二个女友讲述了这个故事。为什么要这么做,洪哥说,既然都要谈婚论嫁了,既然要准备长相厮守了,他不该对将来的妻子隐瞒这个所谓的“秘密”。可是,他错了,第二个女友听完他的故事,没过几天,就明确通知他分手。相比起初恋女友的死,这一次打击彻底击垮了洪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辞去公职,远走他乡。
在他乡漂泊的日子里,为了糊口,洪哥什么都干过,直到近十年后才到了一座城市落脚,开了家小商店。那年,我去看他,面对曾经灵气逼人如今风霜密布的娃娃脸,不由得感叹命运对他不公,洪哥却说,人不能跟命争,与英年早逝的同学相比,命运对他算是不错了,因为,活着,比什么都强。听了他的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心经》说远离颠倒梦想,在我看来,洪哥已经到了这个境界,但前世的因、现实的果,到底怎么个由来,我不清楚,我想,洪哥自己也不清楚,或者已经失去了一探究竟的欲望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