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验单已经出来了，只要再确认几个小问题，就可以收网了，张矣名知道，轮到自己出手了。他一侧的嘴角微微翘起，冷冷地对撒旦说：“我听到您刚才口口声声说那位小姐是凶手，不觉想为那位小姐说两句话。”
　　 “哦，那依你之见，凶手是？”陈队也感兴趣了，这小伙子，刚才还让自己抓这姑娘呢，怎么才一会儿工夫，就改旗易帜了。
　　 “凶手就是……”张矣名把手四处指来指去，把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手指头上，这时，他突然收回了手，缓缓地说：“我先不说。凶手，我给你一个机会自首。”
　　 剧场里一片安静，张矣名叹了口气，突然对撒旦说：“我一直很困惑，你怎么就那么自信，就肯定这是一场谋杀案吗，就一定有凶手吗？难道这就不能是一场意外吗？难道文哥就不能是急病突发而死的吗？这么肯定……”他冷笑着走到撒旦身旁，在他耳边说：“这么肯定，为什么啊？”
　　 不错，为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一下子让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在心里发问，就连文哥，这个死人，如果他有灵魂的话，此时恐怕也会发问。
　　 “只因为，你一早就知道这是谋杀，为什么知道呢，因为，你就是凶手！”
　　 张矣名这话一出，就好像在平静的湖面扔进一块石头一样，掀起了层层涟漪。
　　 撒旦铁青着脸，没有好气地说：“我是根据酒的事情，推理出来的。”
　　 “喔。”张矣名围着他绕圈道：“我只听说，人家为好朋友两肋插刀，还要遮掩遮掩呢，你这个好朋友，做得真够意思啊，只是一些胡思乱想的推理，就拿出来大喊大叫，指证朋友，是凶手，真是讲义气啊。”
　　 这话一说，立刻让撒旦得到了张雅欣的白眼。
　　 张矣名一指张雅欣，道：“首先，让我们先来排除这位小姐的嫌疑。”他顿了一下道：“在此之前，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要先确定这是一场谋杀案。”
　　 众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张矣名见众人没有异议，便继续说道：“正如大家所见到的那样，死者的症状主要是嘴唇发紫，喉头水肿，呼吸困难，主要是呼气难，伴有哮鸣，刚才大家都听见了话筒中传来的可怕的声音，身上还有皮疹。这种现象很有可能是过敏。”
　　 众人一片哗然，过敏，也能死人吗？
　　 “当然，我只是说可能，而不是确定。因为，如果要真的确认死者的确与某些物质发生接触后才发生此类症状，并且尸体解剖无其他致死病变，还要排除中毒及其他暴力性死亡等等等等，这一切一切的可能性。而且证明血清IgE含量高，脱颗粒试验阳性，才可鉴定为死者是过敏性休克急死。所以现在，我只能是怀疑。他完全有可能是过敏引起休克，最后导致死亡。”
　　 张矣名这番话听起来倒是颇为专业，把撒旦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个什么人啊，居然还懂法医，何方神圣？撒旦的脸上本来就抹着白粉，此刻更加白了。
　　 张矣名又道：“在假设有可能是过敏的前提下，我做了一些私下的小调查。当然，我没有离开这里，我说的小调查，只是我仔细倾听了你们台上台下所有人的对话，包括部分观众、剧场保安等工作人员和演员等，并从中总结出了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文哥这个人，极其高傲，而且有洁癖，他几乎从来都不和其他人一起吃饭，不吃其他人给的东西，哪怕是喝口酒，抽口烟，都几乎从来没有过，所有的食物，凡是入口的东西，他全是自己带来的。”
　　 众人又开始纷纷议论。陈队也有些诧异，这小子，耳力够好的，那么远的观众席中的说话声，他都能听见。
　　 张矣名又看了一眼雅欣，道：“好了，下面回到酒的问题上。”他问撒旦：“你确认文哥的确是喝了你的酒吗？”
　　 “是的，文哥的确是喝了，我看得真真的。”
　　 张矣名笑了，笑得很好看，他说：“在戏剧中，喔，其他艺术形式也一样，有一种虚拟表演。虽然你一再强调说明，你们的话剧讲究什么都是‘真’的，但是，恰恰是你的反复强调引起了我的怀疑，为什么一定要是真的呢，是因为你想诱导大家认为他的确是喝了酒了，而事实上，他并没有喝，他只是假装自己喝了。”
　　 “你怎么知道？”撒旦不服。
　　 “因为我注意到，死者的左侧脸颊和左手上，有轻微的酒渍，如果你仔细闻一下，还能闻到酒味呢。”
　　 张矣名模仿着死者临死前的姿势站定，继续解释说：“我一直奇怪，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喝酒，喝得脸上、手上都是。仔细一想，你们看，他刚才就是像我这样站立的，身体右侧靠近观众，左侧靠近台内，观众看不见他的左手在做什么，我猜想，他此时，手里一定是拿着一块手帕之类的，假装喝酒，其实，是把酒都倒在了手帕上。酒浸润了手帕，所以在他的左侧脸和左手上，留下了痕迹。”
　　 “而且……”他一指陈队，说：“陈队，您能不能告诉我们，他的体内有没有酒精成分？”
　　 “的确是没有。”陈队不禁在心中暗自挑起大拇指，这年轻人，有一套。
　　 张矣名一点头，继续说：“好，现在我们假设死者没有喝过酒，红的、白的，什么都没喝过，因为他体内没有一点酒的痕迹，那么就可以假设，与这位小姐是没有关系的了。”
　　 雅欣投来感激的目光。
　　 张矣名继续说：“那么，文哥为什么从来不吃别人给的东西呢，就连需要‘真实’表演的舞台上，他也不吃呢。结合他的死状，我推出一个大胆的推理，那就是，他有严重的过敏症，必须严格控制食物的摄入。”
　　 陈队微微点头，暗自佩服道：“嗯，的确。我在死者的包里发现了一份病历卡，里面记载了他就医的经历，他的确有过敏症。而且，在他的包里，还有肾上腺素，这可是抗过敏的急救药。只可惜他在台上，来不及使用。”
　　 “肾上腺素？”张矣名一愣，一股难以名状的忧伤，涌上心头。
　　 陈队道：“那这案子就难办了，不是酒，那么，他怎样接触到过敏原的呢？他对什么过敏呢？”他嘴里虽然这样说，脸上倒是没有一点困惑的表情，是他已经胸有成竹，还是因为他已经完全信赖张矣名，相信他能破案呢。
　　 张矣名道：“我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证据不足，如果陈队肯把刚刚听到的鉴证报告说给我听一下，我想我就能肯定了。我的要求不高，我只需要知道死者体内物质、酒内物质就行了。”
　　 “好吧。”陈队说：“死者腹内有未消化完的食物，但是没有酒精成分，红酒是普通的红酒，但是奇怪的是在酒瓶口的地方，有细微的花生末，但是酒里却没有？”
　　 “花生末？酒瓶盖上有吗？”张矣名问。
　　 “没有。”
　　 张矣名叹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死者体内也有微量的花生成分了？”
　　 “是的。但是……”
　　 “但是不是出现在死者腹内，而是更多在鼻腔内。”
　　 “不错。”
　　 张矣名苦笑道：“问题就出在花生上。”
　　 “哦？此话怎讲？”陈队问。
　　 “如果我猜得不错，文哥正是对花生过敏。花生是西方人，尤其是美国人经常过敏的物质，所以美国的餐厅中基本不使用花生油，但是咱们中国就不一样了，对花生过敏的人，从目前来看，并不算多。花生油、各种带有花生的食物，也都是比比皆是。”
　　 张矣名侃侃而谈：“所以文哥很无奈，他偏偏是那少数人中的一个，而且对花生异常敏感，敏感到要随身携带肾上腺素。所以，他从来不吃外面的东西，除非是他能确认里面一定没有花生成分。这就是他为什么显得那么不近人情的地方。”
　　 陈队道：“花生是在酒瓶上的，那不正好说明雅欣……不对，他没喝红酒啊？”
　　 张矣名道：“那是因为我们忽略了一些东西。”他问陈队：“你见过用花生泡红酒的吗？”
　　 陈队摇头道：“我是没吃过，不过备不住有别人喜欢。”
　　 张矣名又问雅欣：“你在酒里放花生了吗？”
　　 “没有。为什么要放花生呢？”张雅欣显然还没有理解，刚才这些人都在说什么。
　　 “所以，酒里本来没有花生。那么花生，是什么时候进入酒瓶的呢，首先，不会是本来就有的，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酒瓶在搬拿的时候，里面的酒必然会碰到酒瓶盖的底部，但是现在酒瓶盖上没有花生，表示，花生是酒瓶打开后再放进去的。那么，又是谁故意放了花生进去呢？”
　　 他故意瞥了一眼撒旦，继续说：“你放就好好放吧，为什么都擦在酒瓶口了呢？大概这个放花生的人，本来也想小心翼翼地，把花生洒在酒里，可是事情太紧急，而酒瓶口又实在太小了，所以，只来得及，在酒瓶上匆匆抹那么一下。对不对啊，撒旦先生，魔鬼的化身。”
　　 魔鬼的“化身”，魔鬼的“花生”！
　　 “酒瓶是在舞台上打开的，花生没有脚，不会自己跑到酒瓶里去，舞台上只有两个人，文哥如日中天，自然不会自己给自己下毒，那么……”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撒旦的脸上。
　　 撒旦大叫：“不是我，真不是我。我整个人都在台上，下毒的话，大家都应该看得见。”
　　 “撒旦先生，刚才您对我们说，让我们看看，这台上，有什么东西，是与众不同的，现在，我要请大家注意一下，撒旦先生身上有什么不同的？”
　　 张矣名冷笑着说：“虽然你穿着黑色的衬衣，但是，我还是能看到，你右胸部的口袋的那块地方，颜色有点深啊。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渗出来了。”
　　 陈队手一挥，马上就有戴着手套鉴证人员，从撒旦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块浸满红酒的手帕。
　　 张矣名得意地笑了，道：“撒旦，我刚才就闹不明白，那杯红酒虽然不多，可也不少啊，既然死者没喝，那么，酒，都到哪里去了啊。他手上和脸上的那点酒渍，根本就不够量啊。我猜想他一定是偷偷倒在手帕、毛巾之类的道具里了，可是刚才警察初步检查的时候，却并没有发现此类东西，那么这本来应该在，现在又自己长腿跑掉了的东西，它跑到哪里去了呢？”
　　 撒旦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上。
　　 “撒旦先生，难怪你那么性急地指证这姑娘呢，你就是想快点离开，好去处理那手帕吧，可是，没想到，来了一个爱耍贫嘴的我，唧唧歪歪地在这里说了半天话，耽误了时间，让您露出了狐狸尾巴，真是不好意思啊。”张矣名的眼角微挑，不屑地看着撒旦。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花生是涂抹在手帕上的吧，当文哥把手帕放到口鼻边，吸取红酒的时候，就有微小的花生颗粒也同时被他吸进了鼻子。现在，你做贼心虚地把它藏在身上，难道不正好证明，你就是凶手吗？除了凶手，谁会把一块湿漉漉的手帕放在自己的戏服里，弄脏了戏服啊。”
　　 撒旦不言不语的。
　　 张矣名长叹一口气道：“真是想不到，你，居然连自己的好朋友，都要陷害，真是猪狗不如。”
　　 “什么？”张雅欣失声叫了出来，痛苦地看着撒旦，眼睛里好像要汪出水来。
　　 “酒瓶上的花生，是你趁剧场中大乱，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抹的吧，只是没有抹好，只抹在了瓶口。目的，恐怕只有一个吧，那就是嫁祸给这瓶酒的主人，张雅欣小姐。”
　　 撒旦垂下了头。
　　 “如果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也就算了，知道了你们三个是这么好的……”张矣名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时，撒旦却高高抬起了头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过敏。花生，花生是中午我自己吃的，不小心撒在了手帕上，然后又顺手给了文哥。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他过敏。”
　　 张矣名打断道：“事到如今，还要狡辩。你知道，你知道他对花生过敏！你们不是普通关系，是搭档，也是最好的朋友，他瞒别人，但是却没瞒你，他当你是知心人。”
　　 撒旦道：“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是好朋友，好搭档，那么我有什么理由要杀他，他现在这么红，我也跟着沾光，我干吗要杀他？”
　　 “忘了吗？就是那个原因，你刚才为张雅欣罗织的罪名。文哥要走了，要去拍电影，拍电视剧，要挣大钱，将来还要去好莱坞发展。”张矣名凑在陈队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陈队点头，拿起电话，不知对谁说了两句什么。
　　 张矣名继续说：“也许，他曾经跟你说过，要让你和他一起跳槽，一起发展，但是你拒绝了。为什么？因为你对这个剧团有真情实感，你爱这个剧团。刚才你那一大套阐述的时候，我注意到，你的眼睛看了看左上方，又看了看右上方，还舔了舔嘴唇。一般来说，人在回忆的时候，确实是会习惯把眼睛往上瞟的，但一般都只往一个方向瞟，目光闪烁不定，只能说明，你在编造故事，当然，这故事中有一部分是真的，那就是你们的确有真感情。后来你舔了舔嘴唇，你紧张了，因为你已经下决心要陷害好友张雅欣了，你恐惧、后悔，但是，你别无选择，因为，手帕已经藏在了你的口袋里，花生已经抹在了瓶子上，你避无可避了。”
　　 撒旦的眼睛闭了起来，张矣名知道，他屈服了。能让撒旦屈服，张矣名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你劝他留下，他执意要走，最后他可能是这么说的：即使你不肯走，他也是要走的，明天，喔，也就是今天这场演出，是他在这个顺风剧社演出的最后一场，也是和你搭档的最后一场等等。”
　　 撒旦面无人色地继续听着。
　　 “他的这种行为触怒了你，所以你决定杀死他。刚才你说张雅欣不想让文哥离开顺风剧社，所以杀死了他，其实这种推理很不合理，张雅欣对于顺风剧社，应该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吧，她会来这里看戏，只是因为她想看你们俩，而不是因为这个剧社吸引了她。而真正对这个剧社有特殊感情，忠于这个剧社的人，是你啊，撒旦。你知道你刚才那段话多感人吗，我敢发誓，这是你今晚演得最好的一场戏。你一定是觉得，文哥是属于舞台的，属于顺风剧社的舞台，普通的杀，辱没了他，你要让他死在人生最辉煌的瞬间。《般若》，是你们的成名作。所以，今天杀他，再好不过。撒旦，顺风剧社不是黑社会，大家好聚好散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想不开，非要用杀人来解决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