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呗，还不是王姨你的功劳！
　　 三天后，父亲来了电话，说春江的工作也办妥了，但不是市，是北林区税务局，暂时借调，来年有指标再补办手续。
　　 星期六晚饭前秀华到的家，饭后就去了春江家，邀春江第二天和他父母去她家坐客。
　　 第二天，春江拎着二瓶洋河大典酒，二瓶罐头，还有一大兜水果，和父母来了，两家老人说了几句客气话，春江的母亲就上厨房忙活做饭去了，秀华留下来端茶倒水，削水果。秀华借着给爸爸续茶的机会向他使眼色。
　　 爸爸喝了一口茶说：亲家，两个孩子的事就算订下了，什么时候结婚，他俩商量，我没意见。另外我还有个想法，春江的单位也不景气，再说两个人两地分居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让她二叔给办妥了，先借调北林区税务局，过几天就可以上班了，来年有指标再补办手续。将来结婚了，你们两个老的就搬过去跟他们一起住吧。秀华她们单位盖的家属楼也快完工了，我估计能分给她一套。
　　 秀华故作惊讶地说：哇，老爸呀，你太伟大了，办了这么大的事你咋不先告诉我呢，也让我高兴高兴啊！
　　 爸爸一辈子正直，没那么多心眼，当即说：这丫头，别耍心眼了，还不是你的主意！
　　 我这老爸呀，白活！让你装好人都不会装，我算服你了！
　　 对这突来的喜讯，春江和他爸都有点错手不及，一切过节都烟消云散了。春江他爸搓着手连声说：太感谢了，叫你们费心了！
　　 这顿饭吃得特别高兴，秀华爸把二弟给的五粮液也拿了出来，在座的女士喝啤酒，男的喝白酒，都很尽兴。饭后，秀华把春江和二位老人送回了家，两个人又左一次右一次地亲热起来，一直到十点多钟，春江才把秀华送回家，分手时春江说：你明天走我就不来送你了，我昨天高兴得一宿没睡觉，呵呵，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发愁失眠，昨天是兴奋！
　　 秀华说：不用你送，你好好休息吧，咱俩相聚的日子多着呢，说着两个人又亲热了一会才分手。
　　 秀华绝没有想到，他俩这次分手却是永别！
　　 秀华是坐五点多的车走的。一个多小时的火车，她下了车坐出租一直到武装部的小食堂，两个副局长没来，她知道他俩回家有车接送，她吃了两个包子一碗粥，就挎着小包来到了单位。一进办公大楼，她就听到三楼稽查分局的办公室有电话铃响，但是还没到上班的时间，人还没来，她的办公室就在隔壁。那时电话还没普及，整个税务局只有十来部电话，她只好打开自己的办公室扫地擦桌子。这电话也怪，响一会，停一会，连续了半个多小时，搅得她心神不宁。
　　 人终于逐渐地来了，整个大楼也喧嚣起来。一会，分局长慌慌张张地喊她接电话，她的心揪了起来。电话那头是母亲哭叽叽的声音：秀华，你别着急，嗷！那谁，春江他死了，没抢救过来，你别着急嗷，你爸让我给你打电话，他去医院了。
　　 就像嗅了失魂散，秀华当即晕倒在地。分局长连忙喊人，一会来了一屋子人，这个掐人中穴，那个掐合谷穴，她才醒了过来。整个人像傻了似的，失去了往日的干练和光彩，别人问一句她说一句，最后还是王姨听明白了，她有取舍的讲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分局长说秀华你快回去吧，九点四十多还有一趟车，局里的两台车去接两个局长了，不知啥时候回来，不然送你回去。
　　 秀华是在火车站遇见树成的，她见到树成就抱着哭了起来，树成也情不自禁的流下了泪水。送她上车的王姨和两个同事见状叮嘱了树成几句，就回去上班了
　　 这是绥化站始发车，上车就有座。秀华在树成的搀扶下，俩个人并排坐在了一起，秀华哭了一会，清醒了许多。她断断续续的和树成讲了这两天的经过。
　　 树成说：不知怎么回事，吃饭前有一阵我心里特别难受，也没往别处想啊！
　　 秀华沉默一会叹口气说：都怪我，是我误会了他，他是死在我的手里呀！我好悔呀！我饶恕不了自己。
　　 也不能全怪你，我们家原来特别困难，母亲怀我俩时营养跟不上，结果生我俩时身子太弱造成难产，我哥出生时脸都憋青了，后来抢救过来了，他一出生就落下了心律不齐的病根，再加上又患上了神经衰弱，睡不好觉。怎么能全怪你呢？别想那么多了，是他命里该然！
　　 秀华突然说：他也是，我们俩早就谈婚论嫁了，他为啥从来没跟我讲过有你这个双胞胎弟弟呢？
　　 这事我最明白他的心思，他从小心里就有个阴影，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要来的，他和别的孩子在一起时总觉得是个缺陷，有点抬不起头来。他有点恨我爸我妈，说他们心狠！小时他还恨过我呢，我一来他就撵我走，他怕别人知道底细，为这件事我三姨还搬了一次家。我爸我妈也心里有愧，很少来绥棱的，其实我爸我妈当初之所以把他送给我三姨，没送我，主要是因为我三哥出生时身子骨太弱，我三姨家是城里吃供应粮的，条件比我们家强，其实心里想的是为他好。后来长大了，他才理解了我爸我妈当时的难处，但他仍然不愿提及这段往事。
　　 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有一次他问我，他长的像他爸像他妈，我说你一点也不像你爸，有点像你妈，他听了嘿嘿一笑，也没再说啥。
　　 我三哥内向，话语迟！他是想说真相，又没说，他这人就这样不好！我妈的几个姐妹，我三姨和我妈长的最像，我大哥二哥长的像我爸，我三哥、我和我老妹像我妈。
　　 秀华闭着眼睛靠着树成，缓缓地说：哎，你说我当时咋那么死心眼呢，脑袋像灌水了，一门心思认为他变心了！连晚上做梦都骂他是陈世美！说着又流下了眼泪：哎，这就是命！也难怪，你们俩长得太像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像。
　　 人啊，爱得过深就容易失去理智，这叫当局者迷！树成停了一会接着说：你说这事也真怪，似乎有一双巨手在操纵人的命运。你想想，那次咱俩在绥棱车站相遇时，我那个女朋友还和我海誓山盟的，可是几个月后就移情别恋了。再有，你和我哥闹了误会分手，王姨又在中间给咱俩……说到这他中断了下言，脸也红了。秀华当然明白下面话的意思，但她无暇顾及树成说这话的心态，她的心思还在春江身上。
　　 树成停了一会鼓起勇气说：是王姨让咱俩再次见面，是王姨让你和我哥消除了误解，重新和好。也是因为你们俩和好，我三哥才兴奋过度导致离去，这就是命！你再想想我处的那个女朋友，她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在绥棱车站那几分钟，她就完成了过客的使命，导致了你和我三哥误解和今天的悲剧！此刻，树成在内心还想到了一句话，不过他没说出来，他相信有朝一日会跟秀华说的。秀华听了这番话，侧过脸看了一眼树成，此刻树成一脸凝重，又夹杂着些许忧郁。他这一刻的表情和深沉的话语，已经深深的印在了她的心上，直到一年后她才明白了树成这番话的另外含意。
　　 秀华再次看了一眼树成，他和她的春江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她多么希望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的春江啊！
　　 到了绥棱，她和树成就打车直奔县医院的太平房。她看见春江的亲友、姗姗表姐和他们单位的领导、同事，他的朋友也都在，她没打招呼。太平房的门敞开着，里边一扇木板床上躺着个人，上面盖着特制的棉寿被，春江的姐姐穿着厚厚的大衣在泥盆里烧纸钱。秀华禁不住泪如泉涌，像老虎一样猛地扑了过去，春江的姐姐和姗姗谁也拦不住，她掀开寿被伸手模着脸颊趴在身上就痛哭起来。后面，树成也紧跟着走了进来，他的泪水也不断线的流了下来。正是三九天，外面特别冷，在众人的劝解下，他俩才进了医院的暖屋。在医院的中厅，她看见了春江的妈妈，她又抱着她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是我害了他，我对不起他。
　　 树成叫了一声三姨，就站在了旁边，三姨冲他点点头，就转而和秀华说：谁也不怨，这都是命啊，那年就因为心脏有杂音没验上兵。你说平时也没觉着咋的，昨晚回来他就说心里不得劲，我还以为喝多了不得劲呢，说睡一觉就好了，谁也没往这上头想啊！哎，啥也别说了，是他没有这么大的福分享啊！她说着瞅了树成一眼，她已听说了秀华和树成相亲的事。
　　 春江的生身父母和两个哥哥、妹妹是下午到的，除了痛哭之外，谁也没有回天之术了。他们见秀华如此重情重义，又年轻漂亮，都替春江惋惜。
　　 四
　　 春江去世后，秀华一心扑在工作上，这期间任何人给她介绍对象，她都一概谢绝，她想以终身不嫁来赎自己的罪过。在单位，她身边有几个分来的大学生追求她，她一概不理睬，其中还有个区委副书记的儿子，许多人不解其意，只有王姨知道她终身不嫁的想法。王姨了解她执拗的性子，并不多劝。以她的阅历，她不相信秀华会守身终生的，她只想寻找机会让秀华走出这个误区。这期间，秀华为了逃避一些人的追求，每次省、地抽调人员查帐，她都主动请缨。
　　 秀华不找对象，她父母可愁坏了。眼瞅着过年二十四岁了，父母怎能不急？但无论父母和亲友怎么劝说，她都不理不睬。有一次周日她顺路坐副局长的车到家，吃完了早饭妈妈就说起了她的婚事，把她说烦了，她直言的告诉父母：我实话告诉你们，我这辈子不找对象了，你们养活不起我，我自己过！父母不知道她打定了终生不嫁的主意，还以为她相中了春江的弟弟呢，于是说，我和你爸看树成很有气质的！
　　 你们烦不烦啊，皇帝的儿子我也不嫁！你们俩要是厌烦我我现在就走，说罢，背起小包就返回了绥化！
　　 一晃一年了，农历十一月初八，是春江去世的周年。她和领导请了两天假，头天晚上就回了家，她要去坟地给春江烧周年。上午九点多钟她买了供品和烧纸就来到了坟地，没想到春江的生身父母和养父母都在，树成和他的两个哥哥和妹妹也来了。她想返身回走，树成的妹妹却看见了她，就走了过来接她，她只好硬着头皮来到了墓地。这一年来，她总也没见到春江的父母，不是她无情，是她心中有愧，觉得没脸见春江的家人，另外，也怕他的家人见到她再想起春江而伤感。树成和妹妹帮她摆完了供品，点燃了纸钱后，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跪在雪地上痛哭起来！树成的妹妹拉了两下也没拉动。树成说：让她哭几声吧，哭几声心里好受。听树成这一说，有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于是就放声地哭了起来。本来她是带着一肚子话来的，她要单独在春江的墓前，把这一年来的思念、痛苦、愧疚，以及为他守身赎罪的想法，全都倾倒出来。可是现在她只能把话憋在心里，让泪水倾洒出来。她无法当着他家人的面说这番话呀！
　　 春江母亲和树成妹妹硬把她拽了起来。树成妹妹最先开口：秀华姐，我们全家和我三姨三姨父都知道你真心实意对我三哥好，可惜我三哥没那个福分，虽然你们俩没结婚，我会一辈子就把你当亲嫂子对待的，以后我就管你叫嫂子了！这话说得含蓄，若是平时，秀华可能听出弦外之音，今天却没反映过来。她只是说：还是叫姐姐吧，叫姐姐更亲切。
　　 春江的爸爸平时少言寡语，烧完纸钱他开口了：秀华呀，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主了，听说你还要为春江守一辈子身！你要这么办可就错了，你们俩都是真心相爱的，他在地下只会希望你活得好！你要是终身不嫁，他在地下能安宁吗？说句不该说的话，拿人心比自心，要是换了你，你会希望春江一辈子不找对象吗？
　　 春江的生父也发话了：孩子呀，我是个炮筒子，说话直来直去，说错了你别恼。你知道我们为啥全家都来吗，就是为了劝劝你，你要是这辈子不找人家，不光老三他在阴间不得心安，我们这两家人家也都不会心安的！你要是想让我们顺顺当当的多活几年，你就别再难为我们了，我们不忍心让你心里受苦啊，孩子！接着他转身对着坟墓说：老三啊，你处了这么个好对象，也该知足了，你能忍心让她为你守一辈子身吗？
　　 除了树成，所有的人都七嘴八舌的劝说她。
　　 秀华说：你们都别说了，我现在有点头疼！秀华明白了，她打定为春江守一辈身的主意，和给春江烧周年这件事，她只和王姨透露过，连她的爸妈事先都不知道。一定是王姨告诉了树成。看来这些人事先都商量好了，想到这她心里涌出了一股暖流。
　　 春江的生父又说：走吧，老三处上你这么个对象，他在阴曹地府也会高兴的。咱们走吧，别冻着了，现在是活着的要紧。
　　 秀华执意要单独呆一会，可是春江妈妈和妹妹硬是把她拽走了。树成看了她一眼说：你对我三哥的情分，我们都很感动！但是人总不能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中，总得往前奔。说句不恰当的话，将来我的父母、你的父母总有离去的时候，咱们能因为没了父母就自己做贱自己，不好好活吗？
　　 秀华姐，还是我四哥说的在理，有学问的人就是比我们强！
　　 秀华看了一眼树成，没做声。
　　 回来的路上，树成和两个哥哥走在前边，其余的走在后边。春江妈妈说话了：秀华呀，我最了解我儿子了，他最重情义，他要是知道你为他守身，他在地下连眼睛都闭不上啊，你就忍心让他死不瞑目吗？
　　 好了三姨，你们都别说了，我知道你们都为了我好，可是，你们总得让我想一想吧？说着又流下了泪水。
　　 秀华有了活口，身边的人都放下心来。树成妹妹接过了话头：秀华姐，我三哥活着时可偏心了，就心疼我四哥，我和我大哥、二哥都没在他眼里，原来我还挺生气呢，现在想明白了，人家是双胞胎呀，人家有心灵感应，心心相印，声息相通啊！秀华姐，我告诉你一件事，大前年我爸过生日，我三哥我四哥都回来了，你说咋样？他俩都买了两瓶酒一兜子苹果，两瓶酒还都是一个牌子的，把我笑死了，我说你们俩倒事先商量商量啊，好换个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