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小说』发生在公安大院里的故事
“牛鬼蛇神”们很机械地走进打谷场,坐成了戏院里看戏的队形,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几百号人没有一点声音,这些原来是战友同事的人坐下后谁都不看谁,就像他们几辈子都不认识似的。
主席台上坐着从吉普车上下来的人,主持批斗会的是张叔。
张叔是局里第一个起来造反的,张叔最喜欢背的毛主席语录就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运动一开始张叔就带了几个人冲进局长办公室,强行从秘书的抽屉里把公章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宣布夺权成功,几个小时后张叔直接搬进了局长办公室。张叔回去跟老婆说,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用拿小三去曲线救国了。
张叔能说会道,打起人来手从来不软,天生一个刽子手的料,所以一夜之间从当了十多年的办事员一下变成了局革会的常委。有人说:“大张,这回你算乘上火箭了呢!”张叔不以为然:“我最多是乘电梯,人家王洪文才算乘火箭呢,从一个厂的保卫科干事一下就蹿到了国家副主席的位子上了!”
自从中央文革领导小组发出“彻底砸烂公检法”的指示后张叔觉得,自己乘火箭的机会来了,他主动请缨,要求担任“整中央领导材料”这一反革命事件专案组的组长。自从专案组成立以后张叔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他让办案人员把所有可能跟这件事有关的人全关进了“牛棚”,然后一个一个地审,希望能找出黑后台来,可没想到抓进来的人没有一个肯低头认罪的,张叔能想的办法全想了,哄、骗、打、吓、不给吃饭,差不多就是全武行了,但还是没问出一点有用的材料,半个月过去了,“上头”终于不耐烦了,决定公开召开批判会,先杀一杀这些人的威风再说。
“把人带上来!”
随着张叔的一声令下,那排黑屋子的铁门被一扇扇地打开了,一股子屎尿臭和霉味跟着冲了出来,所有的人顾不得捂鼻子捂嘴了,全抬起头来盯着黑屋子的门看。
最先被押出来的是老高叔,没有了“司的克”支撑的老高叔走得高高低低的,跟在他后面的是刘科长,还有两个是档案室的。专案组两个押一个,手全被反剪着,头被按到了胸口。一上台老高叔就被拉到了最前面,一块缠着细铁丝写着《刘少奇走狗》的黑板“咔”地一下就被套在了脖子上,脖子立马就被勒出了一条深沟。
“说,你跟刘少奇是什么关系!”
“他是国家主席,我是老百姓,就这关系!”
“你们整中央某位领导的材料是不是受了刘少奇直接或间接的指示?”
“我们没整!”
“还想狡辩,你们没整这是什么?”张叔虚张声势地挥了挥手中的一叠材料。
“我没狡辩!”老高叔突然硬撑着抬起头来:“照片和文章都在三十年代的大报小报上登着呢,材料都是明摆着的,还用得着我们整吗!”
张叔一下卡住了,脸涨得通红,像烧熟的对虾。张叔回头看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上头”派来的人,那人不满地说:“让他跪下来交待!”张叔赶紧打手势,两个专政队员上前按老高叔,没想到老高叔有那么大劲,怎么按都按不下。“老高,认了吧,好汉不吃眼前亏!”离老高叔最近的刘科长小声关照,老高叔就像没听见一样,照样撑着。
恼羞成怒的张叔站起来照着老高叔的腿弯就狠狠地踹了一脚,老高叔倒下了,脸朝下栽在水泥地上。
“要文斗不要武斗!”台下有人叫了起来,叫的人是局组织处的处长,运动一开始就被揪了出来,可从来没低过头,他刚叫完就被两个《专政队》的队员拉上了台,在这当口老高叔突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张开磕掉门牙的嘴,朝张叔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这口唾沫不偏不倚正好吐在了张叔的脸上。
气疯了的张叔顺手操起草垛旁的一根打狗棍,抡圆了就要朝老高叔的腿上砸去,台底下有人惊叫起来,正在这时,一个泥人突然飞快地跳上台去,扑到了老高叔的身上,两个人一起倒下了,那根棍子已经收不住了,“啪”地一下重重地落在了老高婶子的腰上。
还没等大家醒过神来老高婶子就已经先爬了起来,对着张叔又跳又骂,反正什么难听骂什么,骂得张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几次抡起棍子想打,没想到老高婶子反倒挺胸迎了上去,弄得张叔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全场的秩序一片混乱,等《专政队》的人醒过来冲上去准备制服老高婶子时老高婶子却自己倒下了。
起先《专政队》还以为她在耍赖,上前一看,老高婶的脸已经转成了猪肝色,血正从嘴里汩汩地往外冒,众人一看不好,连忙七手八脚地把老高婶子抬进了医务室,医生救不了,让赶紧送县医院,但没人表态,医生只好看着老高婶子跳脚,没多久老高婶子就死了,那一棍把她的脾脏打破了,加上又跳又骂,加速了出血的进程。
在禁闭室,老高叔打开了那只沾满泥的包袱,在最里层他看到了用旧报纸包着的几只高庄馒头,馒头已经硬得像石头了,可馒头上那一滴用筷子点上去的朱砂印仍然红得抢眼,很像老高婶嘴角淌着的血,老高叔捧着馒头哭了。
这是老高叔平生第一次流泪。
一年后刘科长回来了,接着夫人也被放了出来,夫人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乡下把儿子和狗子接了出来,狗子还是只住了一夜就回去了,刘局长想给他在城里找个事干干狗子没同意,他说自己这辈子就是当农民的命,再说他也不想扔下娘一个人过日子。老高叔是最后一个从学习班里出来的人,等老高叔回来时刘科长已经被“三结合”进了领导班子。
老没人住,房门一开蹿出一股子霉味,老高叔回来的第一天刘科长的夫人就拉了刘科长一起来帮老高叔打扫房间,但老高叔没让,他把自己关在门里一天一夜,给他送饭他都不开门,等他开门出来时大家突然发觉,老高叔的头发一下白了许多,背也驼了,腿也瘸得更厉害了。
老高婶子的骨灰就放在吃饭的桌子上,老高婶子一辈子没拍过照,老高叔只好让我父亲写了块牌位放在骨灰盒前权当照片,牌位下面放着那几只已经风干发黑了的高庄馒头。
没有了老高婶子的老高叔就像掉了魂一样,常常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大门口,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有人问他就说他在等老高婶子回家,刘科长和父亲曾经给老高叔张罗过找老伴的事,但老高叔连看都不去看,他说他这辈子再也没法跟别的女人过了,他忘不了老高婶子,运动结束后不久老高叔也死了,一直到死他都是一个人过。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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