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接下来的半年时光里，我频频地接受着王明亮的贻赠，珠宝，首饰，化妆品，服装……当初那个为了一件几十块钱的衣服省吃俭用的小女子已经不复存在，随着他出入高级酒店，豪华场所成了我的习惯，衣服我要穿好的，化妆品我要最贵的，半年前那个自卑猥琐的女子已经面目全非，接踵而来的是自信，阳光，高贵，漂亮……
　　 结婚的议程逐渐被提上了桌面，妈被明亮安排进了省城一家豪华的私立医院，里面有着专业的医护人员照顾；小弟从此一改邋遢的毛病，接踵而来的是全身被包裹起昂贵的名牌；爸再也不用跟着那些民工天南地北的转悠，他只需在家天天喝个小酒，唱个神曲。因为在我的订婚宴上，明亮当着二姨以及一众亲戚的面，把一处房产证和二十一万八千的人民币放在了爸爸的手里。据说那些钱的寓意是希望两家一起发。
　　 我们一家搬进了渴望已久的楼房，那些淳朴且本真的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远，显然我们仿佛成了城市的一员。爸感叹地说：他们那个年代人人争着下乡，我们这个时代，人人挤着进城。可在这个城市，除了跟着明亮出席各种活动，我再也找不到自己该做的事情。妈在医院每天都离不开钱，小弟，还有爸爸，我们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明亮的支援，在钱与爱情面前，我已经没了界限。当所有的一切成了习惯，依赖的毒瘾再也难以戒除，依赖成瘾的不仅仅是我，还有爸，妈和小弟。
　　 【七】
　　 听老家的邻居春花婶说：有个男孩子找过我，只是我们家已经搬到了市里，那个男孩子很是伤心失望，隐隐间，那些消失的花瓣，那些暗暗的菊香，又在脑海里萦绕盘旋，在无数次的梦中，我看到了他的笑脸，只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黯然。
　　 我和明亮的婚礼在既定的时间里到来，那是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来来往往的嘉宾众多，在你推我让的祝贺声中明亮喝的醺然大醉，我把他架上婚床，他像一滩烂泥蜷缩在床上，任我如何呼喊，除了他的沉重鼾声，再也听不到一点声息，于是，熄灯，脱衣，上床，在沉寂的黑暗中慢慢地把自己融入迷沌的境况。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朦朦胧胧中我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哭声，那声音似风摇，似雨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哽咽，这是在哪里？我努力让自己的脑子清醒，窗外无风无雨，声音来至我的身旁，那个紧挨着我的男人。
　　 “明亮！”我伸手打开桌上的台灯，微弱的透着浅黄的灯光把新婚的一切，照的明朗，泛着幸福的欣喜。
　　 “明亮！你怎么啦？是不是喝得太多，胃不舒服？”我挣扎着爬起，想为他做点什么，毕竟我已经成了他的合法妻子。
　　 “婉翎！为什么你不问我，离过两次婚的原因？”他扭转身，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腰，那一刻，他像一个飘摇无助的孩子，热热的泪水侵湿了我单薄的睡衣，一丝凉凉的冰冷瞬间袭布了我的全身。
　　 “你愿意讲吗？”用胳膊揽住了他的脖颈，深深地把他揽在了我的怀里，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聆听着彼此的心跳。
　　 “婉翎！对不起！我对不住你，我根本就不是个男人。”他哭着，一声悲胜一声，到最后，那种发泄的嚎叫，让我全身扑进了冰窖，身体一阵阵战栗，我始终不知道自己立在了什么位置上。
　　 “明亮！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说出来，也许会好些。”双手把他的头轻轻扳起，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只想在此刻给他一点勇气，让他把那些不愿开启的故事向我说起。
　　 “婉翎！你知道吗？在我七岁的时候，到邻居的田地里去偷瓜，从此，我的一切就葬送在那里，我再也成不了男人。”他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怀里，在他的颤抖中，我能体会得到这件事对他的打击。
　　 “到底怎么回事？明亮！”惊愕，震惊中我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你知道吗？那个瓜田里养着一只健壮的大狗，在我爬进瓜地的那刻，它就迎面扑到了我的下身，任我如何喊叫，始终无人来拯救，直到我从医院里醒来，可是我再也没了男人的一切，男人的一切已经被狗咬掉，从此我就成了男不男，女不女的阴阳人，为了这，我们全家人迁到了陌生的城市，只是为了不让人对我产生歧视。也为了这，我想尽一切办法努力赚钱，只希望有一天医学发达，可以医好我的病，可是，由于种种原因，根本没有办法医治，更何况当时的一切已经血肉模糊。”他说着，更是紧紧地抱住了我，那一刻，我感到了一个男人的无助和凄凉。
　　 “也许！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孩子。”我像一个没了感知的机器，除了这句机械的话语，仿佛找不出第二句话合适的语言可以安慰他的心寒。。
　　 “不！不要！婉翎！我不要别人对我的耻笑。”他叫喊着，疯了似地亲吻着我的脖子，耳朵，以及他能触及的每一寸肌肤。
　　 “可是，你让我怎办？我没有办法为你生儿育女。”那一刻，灵魂深处某种震撼的东西让我眩晕起来，翻肠倒胃的疼痛让我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明亮！我们不要欺骗自己好吗？我们怎么可能有孩子？”我哽咽着，泪不争气地依然无声滑落。
　　 “可以的，可以的，婉翎！梅琳就生了女儿，只是，只是，她跟着别人走了，你也可以，我不在乎，真的！只要孩子随我的姓，我可以给那个男人很多钱，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车子，房子，公司，我都可以注册你的名字。”他摇晃着我麻木的双臂，那双认真而执着的眼睛透着殷殷的光辉。
　　 “明亮！你又何必？我们可以去领养一个孩子，领养一个我们两人的孩子。”我紧紧地盯着他，希望从这个男人的嘴里，听到一点我希望的东西。
　　 “不要！不要！这样别人都会知道我的事情，我宁可你怀上别人的孩子，我可以带着你们走，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让我给谁去生孩子。”我喃喃地问，一股苍凉让我从头到脚窒息地冰冷，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可怕的漩涡，一阵心寒让身子摇摇欲坠。
　　 “你可以，你可以，你可以再回到菊园，我知道你跟姓杨的那小子的故事，我也知道他还找过你，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他心里也有你，只要你们生了孩子，断绝来往，我可以给他一笔很大的补偿，然后我们远走他乡。”他兴奋地说着，好像被打了激素的猴子。
　　 “王明亮！你还是人吗？”说着我猛然向后仰去，一阵眩晕让我的眼前闪现无数的火花，蓝的，红的，白的……五彩缤纷，炫耀夺目，俨然散落一地的菊花瓣，就像当初我撕裂的那些菊花丝，它们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无论我如何躲避，如何选择，所有的结局都是散落一地的梦幻，也许每个女子的爱情都是这样，一旦霜寒来临，那场风花雪月的故事也不过是飘零满地的菊花。
　　 “王明亮！你这又是为了什么？不管你再如何坚持，你永远是别人的替代。”那一刻我有了报复的痛快，我用冷笑面对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
　　 “我不管，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更不需要别人的可怜，即便是装，我也要打肿脸和着血把遗落的牙吞到肚子里，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我的故事。”他意志坚决地说，有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你就相信我会按你说的做？”我冷笑，带着嘲讽的语气对他说。
　　 “我想，你会的，因为你还有你的家人，咱爸，咱妈，还有小弟，他们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何况你也不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真的不愧是商人，可是，你也不要忘了，你离过两次婚。”我好像抓住了他的软肋，他哪儿疼，我就狠狠地向那个方向戳去。
　　 “曼婉翎！你也低估了我的智商，我不会让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三次，你不妨试试看，我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你还没有足够大的本领挣脱我的如来佛掌，有时，欲望的毒瘤比鸦片更可怕，而中毒的是你们一家，而不是你一人。”
　　 “你为什么娶我？”我声色嘶竭地喊。
　　 “因为面子，我必须要一个让我的生活多姿多彩的花瓶，我想你是不错的选择。”
　　 “你爱过我吗？”又一次的疼痛让我的心撕裂般的难受，语无伦次地向他诘问着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答案的问题。
　　 “爱，我已经麻木了，在无数次的投入中，我不知道还有没有爱情？婉翎！告诉我，你爱我吗？你嫁给我是不是真心的？”突然，他一改玩世不恭的神情，一幅纠结的表情融入我的眼帘，让人联想到的只能是无奈和悲酸。
　　 “明亮！让我们好好过日子吧？”说着，我把这个饱尝风霜的男子拥入了自己的怀抱，那一夜，无风亦无雨，可是我们谁也没有入睡，就这样呆呆着，一直到天明。
　　 【八】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突然成了彼此的木偶，淡淡地笑，默落地出席各种活动，可是总有着一种无形的萧寒在我们之间蔓延。渐渐地对跟着他出席活动我已经没了兴趣，于是，毫无目的的闲逛成了自身的消遣，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一个孤寒的身影。
　　 在又一个秋风微寒的季节，我看到了大街小巷上菊花的叫卖，那些红的，黄的，白的色彩又在我的眼前闪耀，曾经已经遗失的很多东西又像图片一样被我从记忆的深海中打捞出来，看着马路上那些卖花的小姑娘，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我开着车漫无目的驶进了曾经无限熟悉的地方，满园的菊花透着暗暗的沁香，花海中却没了那熟悉的身影，只有一群工人在那片花海中把花瓣层层掠下。
　　 “翎子！是你吗？”那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慈祥地望着我。
　　 “于大爷！你还在这儿？为什么要把开着的菊花掠掉？多可惜！”我四处打量着菊园的一切，在那些红红绿绿的花海中，看到了偶尔飞舞的蝴蝶。
　　 “不可惜！不可惜！这些花瓣是用来留种子的。”老人哈哈地笑着，仿佛诉说着莫大的惊喜。
　　 “不是种生的很难成活吗？”我问，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让自己有了更悲凉的感觉。
　　 “你还不知道吧？这些都是杨磊研究杂交的种子，每个品种都是菊花中的孤品，所以只能用种生。”
　　 “他，还好吗？”我喃喃地问，一种钻心刺骨的疼痛让声音变得有了些苦涩。
　　 “他可了不得，现在成名人了，这不又去北京开交流会去了。”老人若无其事地瞟了我两眼，而我却感觉那目光像一道道利剑，刺得我体无全肤。
　　 匆匆逃离了熟悉的菊园，只是身后送来老人那沧桑的语言，“真的可惜了，挺般配的一对儿。”
　　 车风驰电掣地逃离了飘着花香的菊海，熟悉的一切渐渐地离得我越来越远，起风了，路旁的树摇摇晃晃，树上的叶子摇摇欲坠，也许明天会是一个有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