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没有小姐，要是有，我也给主任找。主任一看实在没有办法，就说，给你个副科级吧。党委会上，因为我不是党员，还提干，争论了很长时间。主任有办法，主任说，不提也行，那就放人家走。政治部他是挑大梁的，要是有任务完不成，我不负责任。这样的人，是门面，门面就是脸，现在我们有脸，就是他的字，他的简报，他的才华。没有这个人，我们就没有地方找去。这才通过了。我三十多岁才有了个副科级。我又弄了猪蹄，把主任喝多了，算是报答。”
　　 “其实，人是好吃的，然后才是色。所以，我学会了做饭。”
　　 “那时候请客都在家里请。土豆白菜，别的啥也没有。领导在家里请客，就想露个脸。自己又不会做，就让我去做。领导家里都很简朴，啥也没有。有鸡蛋，我就做醋溜鸡蛋；有白菜，就做糖醋白菜。他们做白菜，就是炖，炒，切的是白菜丝，我给他片片，加糖醋，勾芡；要不就切成丝，凉伴。一棵白菜做好几个菜。领导都是小抠，越省越好。这些大领导都服务遍了。我想这会行了，以后能帮助我了。白扯。关键的时候，谁也不说话。都知道我行，又不行。行，干活多，谁也离不了；不行，又说不出来。说我作风不好，我现在不干了；说我人品不好，又举不出例子；混混沌沌，我成了大家没有办法的人。那时候正批判资产阶级思想，说是资产阶级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是臭豆腐。有人就说我是臭豆腐。”
　　 “我就是一块臭豆腐。我的一生就是块臭豆腐。我知道我自己。我不服气的是，不如我的一路顺风，官场顺利，情场顺利，一切顺利。我为什么不行。别人说，我到死也想不明白。我想的明白。我要是窝囊废我就行了。我太有才了。都嫉妒我；我不拘小节，都看不上我；我维持生活，都说我自私；我敢爱敢恨，锋芒毕露，谁都不舒服。我就失败了。”
　　 五
　　 “我不否认人是自私的，但我不承认我比别人更自私。可是在单位领导的眼里，在大家的眼里，我是最自私的。别人把单位的东西都拿家去，也没人看见，也没人说，人家还是提拔，还是先进，还是被人拥戴；我呢，就是动一根草，也有人看见，有人说三道四，也是我入党提拔的障碍。我不服气，不服气也不行啊。我就说我底没有打好。给人家这个印象，见到你就是搞女人的，就是拿公家东西的，就是意识不好的，就是缺德的。”
　　 “我说过，我们家人口多，要吃饭，要穿衣，要住房，要有病，要娶亲，要交往，要……。我是老大，结了婚，我们两口子开工资，八十多块钱，十口人，平摊一个月也不到十块钱。你说我不划拉点怎么生活呀。下边单位找我出板报，看到这个单位正分白菜，我就说，我也不能白出板报啊，给一堆白菜吧。给我我也没有车，你给送到家吧。人家当面不说，心里不骂我吗。那我就不管了。布置办公室，单位有豆油，我也要点，家里人得吃饭那。我是个小副科级，人家也看不起我，就喜欢我的才。要是领导官大的，啥东西早给送家去了。我就得要。要，就得坏自己的名声。我也就不怕了。”
　　 “我得感谢我的父母。我们家的人都长的精神，漂亮。穿啥衣服都能挺起来，都好看。你看我这么大岁数了，精神吧，天生就是个艺术家的样，就象个教授。我弟弟妹妹长的都好看。找对象上我省心了。穿衣服我就的费心。我没钱买，宣传队的服装不用了，我让老婆改了给他们穿。我把舞台上制景的费胶合板拿家里堵窗户，人口多，房子小，我用胶合板隔上。弄完了非常好看。别人到我家，一看，都是公家的东西，就反映我占公家便宜。主任说我，我说我也是公家的人那，我不用公家的东西用谁家的东西呀。把主任气坏了。我气他，我心里有数。他是好人，不记恨我。”
　　 “我好脸面。我一辈子就为了这个脸，就为了像个人，就为了比人家好，就为了争这口气，结果也没有争到啥。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层皮。你看我这一脸褶子，都是争来的；看我这一头白发，都是为了这的脸面操心操出来的。”
　　 “我这官没有财权。后来我闹成正科级，也没有财权。我请人吃饭，我自己花钱。我花自己的钱，家里就得喝西北风。那时饭店很多，我就给饭店窗户上贴不干胶的字，写牌匾。贴字，就吃一顿；写牌匾，吃的就多了。我不要写字钱。那时的人也没有想到写牌匾还要钱，吃顿饭就拉到了。我写完牌匾，先不给饭店。我先吃。把领导，朋友都请遍了，我才给饭店牌匾。有一家饭店叫“一品香”，我写完牌匾就放在办公室，。老板来几次，我说没写完呢；后来老板来看，说是写完了，我拿走吧。我说还没描边呢。这红字，描个白边，多好看。老板一想，也是，就走了。我就接着请人吃饭。一年过去了，老板又来拿牌匾。我没在家，其他干事在，老板说，我把牌匾拿走了。干事告诉他，白边还没有描呢。老板说，等他描完了，我的饭店也让他吃黄了。说完，夹着牌匾就走了。我回来还说了干事一顿。这干事心眼好，说行了，都吃人家多少顿了，一年了还没给人家。我说那不行，走，找主任，我们中午吃他一顿。”
　　 “你别笑，你肯定说我丑恶，我坏；我知道，我不是好东西。谁又是好东西呀。我早就说，人都不是好东西。所以，人才想做好东西。要不建立法规，道德规范干什么。人坏，就要约束。约束住的，是好人；约束不住的，是坏蛋。人之初，性本善，也性本恶。生下来就要吃，吃不上，就哭，哭了就有吃的；你说是恶是善。我倒不管他了，我生活我自己的。都超过四十五岁了，我还没有入党呢。比我差的都到副处级了。我服气吗。我还得争。你看我活的多累。”
　　 六
　　 我熬到正科级好多年，但是就是没有入党。我和那个党员比都不差，就是不能入党，写了思想回报多少次，还是写。我都快没有信心了。
　　 机关里有多少反对我的，没有。就两三个吧。这两三个，能量非常大。他们都是老正经，还有着地位。都是老的党务工作者，很会教育人。我在他们的心目中，就是坏蛋。我也知道，男的搞破鞋，档案里都有记载，可是人家就是一本正的看你，人家自己就是干净的。你不气死吗。听说支部要要发展我入党，就和支部书记谈，我如何的不好，弄的书记也不敢开会。女的也是老科长。这人好，好了一辈子，就是看不惯我。我对她服气。公家的东西，一分都不动。一尘不染，两袖清风。可是她丈夫也是干部，管后勤的，家里啥都有，不用她往家拿，后勤杀个牛，牛头下水都是她家的。再一个是我的邻居。天天看着我。我在外面喝酒，回去晚了，他也嫉妒；我要是拿个东西回去，就更坏了，他就在门缝里看着，我能看到他的眼睛。和这样的人做邻居，还有办法吗。他吃的好高兴，我吃的好就生气。后来我吃啥都让我老婆给他家送一点，这更坏了，他更生气了。你想，这些人能让我入党吗。
　　 党委都说过话，让支部介绍我入党。后来到机关担任支部书记的也是被误解，被耽误入党的，就非常同情我。他想了很多办法，也不好办。直到这几个人内退了，才讨论我入党的事。我的两鬓都白了。
　　 我入了党，比我年轻的都提了副处级。我说不行，我也要提。机关里干工作没有比我强的，没有比我好的，我为什么不提。我就发牢骚，我就怠工。我不动，很多活离不开我。书记对我好，因为我做的工作直接是向书记负责的。他也建议过。其他的人我又做工作，也就是吃饭，送点小礼物，到领导家干点活。这些都做了，也没当上副处级。
　　 我和领导说，实在不行，我就走吧。领导还不放我。说单位离不开我。我知道离不开我，我才闹的。系统里打篮球，让我组织。书记说，能拿到前三名，就提我。我说是真么，书记又笑了。我知道他不敢叫硬。可是我不能耽误我的工作。我组织篮球队。那时不让外借队员，我借了，我让领导先把他们的关系放在单位，等到打完球，再调出去。分组赛，我们出不了线，我一看我哥们的队全是外借的队员。我就找到组织者，提出严正抗议。结果我哥们的队取消比赛资格。我的队上去了。我知道我坏。可是他也不够意思。他的队全是外借的，我能打过吗。
　　 决赛的时候，还没有决呢，就把冠军许诺给接待打球的单位了。平心而论，他们的球打的是好，但是不能事先答应他们啊。我到省里借了两个队员，厉害，到了比赛的时候，全场全蒙了。我的队员，把他们全镇住了。这两个人，就把全场给包了。他们连球也摸不着。六个队决赛，大循环，和我们打，分数没有过半的。我借的那两个人，一边一个，全拿下。各队有意见，组委会要查我，都没用，我是冠军。气的组委会把冠军的奖品都换了。
　　 其实那个队都借了队员，谁也不能查谁。我给单位出了名，回来之后，也没有人吱声了。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不怕把事情弄大，大了我就兴奋。杵破天的事才好。所以，都说我霍霍单位，手脚大，不负责任。我就是这样的人。干就是像样的。
　　 提不起来，我说，就放我走吧。我这样说的多了，领导产生了误解，以为我在吓唬领导。最后，领导也说，你要有好地方你就走吧。
　　 七
　　 没有办法，我只得离开我工作了几十年的单位，到别处去。我从心里不愿意走。我的青春旺年都留在了这里。我要走了，我都快五十了。我的头发白了，我的精神都快跨了。我不是没有能耐。可是我在事业上没有成功。没有成功的标志就是没有进入副处级。现在我才醒悟，官场就是竞技场，一但进到里面，就不能自己。你说，我当个科级就很好了，我往上比，我就不服气，就要争；我要是往下比呢，我不就舒服了吗。人的眼睛长在头上，就惹了麻烦。一心往前去，虚荣，脸面，使我放弃了故乡，到陌生的地方去。其实，那里也没有副处级，但是我说有，就有。我要争这口气。十口人的家庭，搬家容易吗。老的哭，小的叫，就这样搬走了。我的心都碎了。
　　 我去的单位是个小工厂。我也不愿意去，现在也没有办法了。到了那里也没给我安排什么工作。科级还挂着，更别说副处级了。们也没有了。小厂是处级，连厂长带副厂长才两个人，哪有我的位置呀。开弓没有回头箭，牙打掉了咽到肚子里吧。
　　 我在厂里呆了一段时间，终于把厂长弄明白了。最后当了办公室主任。这时候，我在厂里都呆了一年了。
　　 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地球。有了办公室主任，我就有了施展我能力的天空。我这个人，一辈子就这样了。不服气，不服，使我永远不能安分。这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应该休息一下，把自己圈定在自知之明的范围内，老老实实的过安稳日子。我不能达到这样。我的不成熟害了我。我的好胜害了我。我在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开始起飞了。
　　 我不仅有艺术的才气，我还会照顾好领导。我从大单位，到小单位，游刃有余。我给厂长办了个人保险，我给厂长写了报告文学，厂长成了我的囊中之物。整个工厂我说了算，我呼风唤雨，厂长按我的意图办事。
　　 我虽然没有得到副处级，但是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这就是我的地位。我醉生梦死，我呼天喊地，我恨不得飞上半空，大叫一声。我要让我故乡的人看到我。我在小厂里走，几步就走完了。我思想的天空却无边无尽。等我静下来，我四下一看，孑然一身，孤独潦倒。我在这里的一切，是要向我家乡，向我工作过的单位炫耀的，可是，我原先的单位在千里之外，我要赌气的人在千里之外，我要看着对不起我的人低下头，可是，千里之外，千里之外，我向谁说呀。我住了最大的楼房，我有了几十万的支配权，有啥用呢。锦衣夜行，不能成功。我的心一下子就冷了。
　　 这时候，我干啥，你说。你不说，也会猜到。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有了女人。这是你不会想到的。也许这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女人，但是她是我有生以来最美的女人，最年轻的女人。
　　 我欺骗了她，我说我没有家庭，什么也没有，她竟然相信了。她说她爱我，要爱我一辈子。
　　 这一年，她才二十岁。
　　 八
　　 人生如戏。都这么说。其实就是这样。我不知道我快老了，天下掉下个林妹妹。我不明白的是，过去有这事，是耻辱，现在没有个女的在身边，人家就看不起你。我周围的人，都带个女的去吃饭，唱歌。我们厂长也有一个。我的这个和厂长的那个都住在宾馆里。住宿的钱都是厂里拿的。一个支票就全办了。
　　 世界上都说女人最傻，我都这样大的岁数了，我说我独身，她就相信。我和她住在一起，对我老婆说我出差了，或者住在厂里，一个月不回家，她也相信。我这样两头跑，真是累呀。累也高兴。我的那个女的你也见到了。那天你来，我请你吃饭，我是要带她陪你的。可是你非要见嫂子。我知道你的心眼，怕我老婆知道了骂你。我能让她知道吗。
　　 我没办法，吃完饭还得领你去看她。我知道你把那个老服务员当成她了。你真把我看瘪了。我就高兴你见到她的那一刻，你瞪着双眼，傻了似的。我知道你这水平，绝对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她都跟我四年了，也算老了，都二十四了。年轻的时候，你的魂都得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