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颓然坐在镜子前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响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而刺耳。黄花菜看了一眼亮起来的屏幕，上面显示的号码是她熟悉的数字，是大洋彼岸的他。她刚刚涌起的悲凉顿时被意外的喜悦覆盖：俊尚，你来得真是时候。
　　 “俊尚。”黄花菜的声音像是蜜罐里泡出来的。
　　 “亲爱的，是我。我太忙，又有好一阵没给你打电话了，花，你最近好不好？”俊尚还是那么的温和稳重。
　　 “好……好想你，你呢，想不想我？”
　　 “当然想了。呵，傻丫头，总长不大的。我这不是为了我们的美好将来吗？我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再忍耐一下。”俊尚宠溺地说。
　　 “我知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对了俊尚，不是说好今年五月你就回国吗？还有两个月了哦，我等你，你一回来我们就结婚。”黄花菜热切地说。
　　 “嗯，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找你商量的。”江俊尚沉默了几秒钟，接着说，“这边有个研发项目，可以接触到我们这个领域里最尖端的技术，一旦成功，将会具有伟大的划时代意义……喂喂，花你在听吗？”
　　 话筒那边的江俊尚有多兴奋，话筒这边的黄花菜就有多失望，她成全他的踌躇满志，谁成全她的相思愁苦？
　　 “花，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我不想放过。只是要苦了你，但是我保证，一年，只要一年，一年之后我肯定回来，让你做我最幸福最荣耀的新娘。”
　　 “可是俊尚，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我已经等了你四年，四年啊！我还有多少个四年可以等？真想知道在你心里，是研究重要还是我重要？”黄花菜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傻瓜，你当然重要。但是机会太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亲爱的花，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爱你的心没有变过。”江俊尚温柔地劝慰。
　　 “我不要你有多大的出息，人生短短数十年，我只要一个安定的家，一个属于你和我的家。我老了，等不起了。”黄花菜说着看向梳妆台，那里摆放着梅戏送的化妆品。再好再贵的化妆品也留不住青春，岁月无情又无私地在每个人的脸上刻下痕迹。自然规律无法逆转，没有谁能超脱在时间之外。
　　 “花，眼光要放长远一些，你要理解我，支持我……”江俊尚还是孜孜不倦地做黄花菜的思想工作，可是她已经意兴阑珊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无谓争吵，她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理解你？不支持你？毕业时你说要先立业再成家，那么我便心甘情愿留在北京。你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要镀上层金做出点成绩再回来，我便开始等你。这几年聚少离多，我可曾有过一句半句的怨言？别的女人有男朋友在身边嘘寒问暖而我形单影只，参加别人婚礼的时候总是被问到什么时候结婚，这个问题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受够了！你总说要疼我爱我，可是俊尚，我生病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在单位受气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想你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说到后来，黄花菜哽咽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委屈我都知道。再等一年，就一年好不好？花……”
　　 “俊尚，你太自私了！”黄花菜挂断了电话。
　　 手机又响，往昔的美妙铃声现在听起来是那么的反感。黄花菜索性用被子蒙住了头，拒绝接听。手机铃声终于不再响了，黄花菜又把它抓在手里，眼角滑下了泪珠两行，心里发出最深切的呼唤——俊尚，快回来吧，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七】
　　 梅戏辞职了。她离开之前窃取了黄花菜负责的新研制开发产品的所有文件，高价卖给了别的公司。她捞了一大笔好处费，却让黄花菜陷入了困境。公司高层大发雷霆，要她在董事会上做深刻的检讨，并赔偿公司一部分的损失。黄花菜心情低落极了，她离开会议厅，在回办公室的走廊上遇到了梅戏。此时的梅戏在黄花菜眼里就像那种叫做“反游猫”的鱼，看似柔弱无害，实则具有极大的攻击性。梅戏对着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的黄花菜笑了一笑，故作亲热地喊她的名字，并告诉她自己是来领取结算后剩余工资的。黄花菜双拳攥紧，压制不住愤怒地质问：“梅戏，你利用了我对你的信任，把我害得那么惨，怎么还能那么心安理得？”梅戏冷哼一声，她左右看了看，说：“在这里说话不方便。我无所谓，毕竟我已经不是这个公司的人了，可是你不一样，你还要顾及形象的。这样吧花菜，我们到你办公室去。”
　　 黄花菜的办公室不大，陈设也很简单，桌面上的文件夹摆放得整整齐齐。梅戏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桌面上她们的合影看了半晌，说：“花菜，我和你不同，注定要走不一样的路。同学兼同事一场，你对我的好我不会忘记。我也承认对你不厚道，但是没办法，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物竞天择，只有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与其辛辛苦苦给别人赚钱，不如轻轻松松赚别人的钱，哪怕有时候为了‘需要’而牺牲一些东西，也是值得的。临别之际送你几句话，希望对你有一点警醒作用，别轻易相信人，哪怕是朋友。你虽然聪明但过于迂腐，不管是感情也好，事业也罢，总是在一棵树上吊死，往好里说叫做坚贞，难听点就是‘二’……”
　　 梅戏走了很久了，黄花菜还沉浸在她给的“忠告”里久久不能回神。
　　 她忽然很想和江俊尚说话。梅戏说，在城市，每个人都是游动的鱼，只是栖身的水域不一，所以鱼们的目标，就是争取更大的水域。她不明白，难道为了利益，同类的相互倾轧、相互吞噬就是顺理成章，就是理所当然的吗？记得某本文艺杂志上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那为什么她这条最笨最笨的鱼，过了那么多个“七秒”，那痛还那么刺骨那么锥心呢？可是，她不能找俊尚，上回是她自己不愿意接他的电话，拒绝听他的解释的，最重要的是，这会的美国时间应该是凌晨，他应该不是在忙着做研究，就是在休息，她不忍心去打扰他。
　　 她抱着双臂望向窗外，正是六月天气，北京晴空万里白云悠悠，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那么凉？
　　
　　 【八】
　　 PUB。古二斯向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男人频频敬酒，铮亮的酒杯映出他谄媚的笑脸。这个男人姓牛，是京城商业界赫赫有名的“牛人”，他只要跺跺脚，北京城都要颤三颤。牛老板别的嗜好都没有，就是有一样：好色。只要他看上的女人，没有不想方设法弄到手的，古二斯好不容易通过关系攀上他，想在他手里弄几个工程，可是请他吃了好几顿饭，他硬是没有松口。梅戏知道，那是牛老板没有看上古二斯找的那些女人。古二斯久攻不下准备放弃，但她仍然不死心——九十九步都走了，还差最后的一哆嗦？这晚她安排了牛老板到这里“喝两杯”，事实上是为拿下工程做最后的努力。
　　 事实证明，她的“努力”收到了效果。牛老板正色迷迷地盯着正在台上合唱《童话》的玻璃和薇薇，一边摇头晃脑跟着哼唱，一边在肥肥的大腿上打拍子。梅戏看着牛老板那色迷迷的样子，大喜过望，有戏了！她偏头靠在古二斯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便起身佯装去洗手间，一拐弯就去找了酒吧老板，说了几句话之后再不动声色地回来。
　　 玻璃和薇薇唱完歌谢幕，走到后台收拾行装准备离开的时候，酒吧老板叫住了她们，叫她们到八号桌给客人敬一杯酒。玻璃一听，脸立刻垮了下来。
　　 老板看见玻璃不情愿的样子，沉下脸来正要发作，薇薇察言观色，赶紧暗地里扯了一下她的衣角，笑着对老板说：“就敬一杯酒是吧！行啊，但是老板，说好了，敬完酒我们可就撤了啊！”老板一听，满意地点点头出去了。玻璃还是愣着不愿动身，她很不愿意参加这种应酬，虽然她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是她更知道这种应酬有了第一次就可能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杯觞交错里自尊会千疮百孔体无完肤。薇薇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玻璃说：“想开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得罪不起他们。最多敬了酒之后，我们想办法立马走人。”“好吧，你呀！”玻璃无奈地叹气。
　　 薇薇走在前面，玻璃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两人磨磨蹭蹭地来到了八号桌。
　　
　　 八号桌上的酒杯已经换成了大的，梅戏往杯子里倒酒，对她们笑得花枝乱颤：“早听说玻璃和薇薇是镇台之宝，不仅人长得漂亮，歌唱得也好，今天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梅戏一边卖力吹捧一边暗中瞟牛老板的脸色。听着梅戏轻浮的夸赞，玻璃觉得胃里有点翻腾，她脸色一变，冷冷地看向古二斯。古二斯知道梅戏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想阻止，毕竟玻璃和他关系不浅，如果把玻璃拉下了水，以后大家见面就会尴尬的。可一想到悬而未决的生意，他犹豫了，讪讪地把脸扭向另外一边。他的公司资金周转出现问题，急需一大笔钱渡过难关，牛老板是他不能得罪的人。玻璃看到这桌客人里面有古二斯，心里越发不得劲，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就像正被人扇着耳光。正迟疑着要不要说穿，见古二斯装不认识扭过脸去，她什么都明白了，冷笑一声，故意端起酒杯对梅戏说：“对啊，你亲爱的现在出息大了去了，有本事叫我来陪你们这些‘尊贵的’客人喝酒，他还真的应该感谢你这个贤内助了，不过呢别得意，十个男人变坏有九个都是贤内助驯化的结果。哦，你瞧我，现在说贤内助好像有点太早，古二斯可还没有请我们这些身在北京的老同学喝喜酒呀！美女，你可得看住古二斯这个那么有出息的男人，别让别人耍手腕又给抢了去，或者更严重，你这个抓鹰的反被鹰啄了眼。”梅戏听出了玻璃话里的嘲弄和讥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一股无名火乱窜，可一想到目前这个状况下扯破脸皮，她的损失会更加大……她不愧是见过大风浪的，很快神色就恢复如常，她扬起头看着玻璃，微笑着说：“谢谢玻璃小姐的提醒，我会看住我家古二斯的。也希望玻璃小姐快点觅得如意郎君，别在这种吃青春饭的场合晃悠太久，到时候没人要可就惨咯！”梅戏说到这里停住了，笑中带着挑衅地看着玻璃。
　　 玻璃想到梅戏对黄花菜的黑手，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个女人，现在看她这个得意的样子更是恨得牙痒痒了。她一边轻轻晃动着杯里的酒，一边斜着眼看梅戏，不紧不慢地说：“晃悠有晃悠的好，起码身子干净，不像某些人……”一旁的薇薇嗅出了浓烈的火药味，赶紧端起桌上的酒杯说：“玻璃姐今晚很开心啊！这位老板，欢迎来到我们的酒吧，都说相识是缘，喝酒喝酒！来，薇薇我敬大家一杯。”牛老板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玻璃和梅戏暗流涌动的你来我往，当看表演一样越看越开心，又见薇薇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角斗的漂亮场面话，他更忍不住拍掌大笑，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玻璃小姐和薇薇小姐各有各的性格，有意思！真有意思！好，很好。我喜欢！今天晚上高兴，我们继续喝，谁也不许逃跑！哈哈！”“一定，一定。”梅戏答应着，转过身恨恨地瞪了古二斯一眼，再转过去又是满脸堆笑。
　　 牛老板看见三个美丽的女人在身边，周围桌上的人不断偏头看向这里，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他感觉拥有了极大的面子，虚荣心更加膨胀，乘兴拉住她们一杯又一杯地喝酒，终于喝得酩酊大醉，玻璃和薇薇好不容易才脱身离开。
　　
　　 【九】
　　 回到住处，古二斯和梅戏先后洗了澡，两人一起靠在床上看电视。古二斯转过脸看了看脸色还被酒精灼红着的梅戏，责怪她太急功近利，连他的老同学都要利用，这让他将来如何面对她？梅戏媚笑着搂过古二斯，嘴里吐出的话却是半点不饶人：“亏你还是男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能套着狼吗？何况只是陪陪酒，又不是让她们陪上床。歌手都是戏子，哪里有不陪酒的？陪别人喝也是陪，陪牛老板也是陪，可以帮老同学那么一个大忙，要我说啊，她应该感到荣幸才对，你把自己搞得那么神经兮兮的干嘛。什么同学不同学，有钱就是同学。如果签下合同，公司的账上会进一大笔钱，什么都迎刃而解了啊！现在这年头啊，人和人之间不过是利用和被利用，嫌钱多的是傻子！”古二斯听着梅戏的歪论直摇头：“梅戏，你让我觉得可怕，钱对你而言是最重要的，为了利益谁都可以利用，说不定我也是你利用的对象吧……”梅戏扑上前用嘴堵住他的，之后娇媚万分地腻在他怀里说：“亲爱的，你和别的男人不同，我喜欢你。”古二斯搂着梅戏温润绵软的身子，却提不起缠绵的兴致，他推开她再次凑上来的红唇，窝在沙发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着之后就吞吐起来，烟头明明灭灭，像他的思绪。
　　
　　 黄花菜“啪”的一声把银行卡甩在玻璃面前的茶几上，愤怒得眼里要喷出火来：“玻璃，你解释一下，我卡上的钱是不是你取走的？”玻璃把电视机遥控放下，站起身来面无愧色地直视着黄花菜：“恩，是我。我急着用钱，见你把卡放在桌面上就拿去试了一试，输入你的出生日期，没想到密码还真对上了。我说，你的密码怎么设得这么简单？”
　　 黄花菜咬了咬嘴唇，情感和事业上的不顺已经令她的心情极为低落，玻璃的先斩后奏又是雪上加霜，这也等于给了她一个发泄的理由：“为什么？你还问为什么？这可是我的钱！你要用，可以，先给我说一声啊，可是你有吗，没有！你这样做，和偷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