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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李想和他的小镇


作者:温柔的石头 秀才,1051.8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573发表时间:2012-11-08 08:05:45
摘要:一场交易,一场爱情,一场离别……


   大约从去年开始,她的生意渐渐疏淡了。皮毛市场上的生意说败就败了,很多人都难以从迅速的败退中醒过神来。在他们还谋划着下一个更有利润的计划的时候,萧条的现实就已经悄然出现了。这和小镇上做皮毛生意的人的不诚实有着绝对的关系。在市场正旺的三两年里,小镇上的人大多都是和皮毛打交道的小老板,他们在一段时间里的确赚了钱,有人甚至在一夜之间因为倒卖了一卡车牛皮而富得流油,暴发户这个词不断地适用于许多人。但有了钱的镇上人,做起生意来却没有了以往的诚信,他们误以为整个市场就是他们的了,他们是能控制外地人的头,他们也把自己标榜成行业领袖,想呼风唤雨。所有人都在后来的皮毛里掺假。
   这是镇上人集体用脑最为浩大的一次,大家想尽各种办法:有人掺沙子,但沙子容易被外地人掸掉,后来改用土或是苏打和碱面,用牛油或是棒棒油和土搅拌之后,匀进绒毛里,然后在上面喷些水,这样的效果简直可以和水泥相媲美,而且足够以假乱真,气得外地人直翻白眼。也有一些会耍嘴皮子的人,他们不抽羊毛,也不铲皮子,只做中介(镇上人叫牙客),顺便偶尔低价从乡下人手里回收绒毛,再高价兜售给外地人,或者就从东边的街上,收拾一两张牛皮,一步三摇地走到市场,倒卖出去。而这样一来,牛羊绒的质量下滑了,价格却被“牙客”哄抬上去,一些厂商就不敢回收了,他们纷纷把眼光转向别处,于是,就有很多人,走了背运,赔了钱。随之,所有的行业大不如前了。
   若依和李想是同时为生意苦恼起来的。李想开始闲下来,他有更多的充裕时间在若依的院子里逗留,他已经习惯了小镇上的生活,也习惯了挣钱的方法,竟不知道除此之外他还能干什么。而内心深处,他还是和镇上所有的人一样,期望市场能在某一天恢复如初。他们也坚信,市场一定会恢复,下一个春天就在不远处。可在他们这样坚持的时候,一切就变得遥遥无期了。很多人闲下来,他们都在市场周围观望着,内心急切,表面却泰然自若。没有人情愿离开,他们都活在自己设置的虚幻的未来里,等待着一切变好。
   若依已经不能像最初那样等着客人上门来,有时候,她还不得不外出招揽客人,甚至是压低价钱,或者和同行争吵。也有时候,她会连续两三天无事可做。她的收入已经不能支付她的日常开销,她开始吃老本了。人们在皮毛市场周围瞎逛游,除了看看行情之外,多数人闲着。即使有做生意的,利润也极微薄。这样持续了半年,在将要入冬的时候,若依的姐妹们便三三两两地往外地寻找出路了。她们大多神通广大,消息灵通,她们能在任何一个地方落脚,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充满商机的地方。她们就像是一群群的候鸟,不断地迁徙才是她们的生存之本。
   有人当真去了北方,在不久的一个月后她从那儿传来了消息。她说,在那个到处都是矿山的城市,民工多得像蚂蚁,生意极好做。只要不是太讲究,那些矿工是极好应付的。因而有好几个姐妹就结伴去了那儿。她们走的时候,还特意叫若依一起去,她们说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鱼死网也要破的小地方受苦,再坚持下去无疑是自毁前程。但若依拒绝了她们的好意。倒不是说她不愿意挣大钱,而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困扰着她,使她不能立刻决断。当然也有她能说清楚地理由,首先,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小镇的安逸,她的生意也是十分顺畅,并不像大城市那样竞争太大,也不需要打扮得跟妖精一样招人耳目,使人一眼就能辨出职业,她现在看起来就是小镇上某个贤惠的小媳妇,穿着和小镇上的女人一样不赶时髦的衣服,正统而又不失呆板,这是她最受用的。很多时候,她都能找到属于她的自尊。其次,她已经拥有了基本稳定的客源,甚至还能略作挑选,她有拒绝任何一个令她倒胃口的邋遢男人的权利,因而做起事来心情并不是很糟。
   而说不清楚的也许和李想有关。按理说,她已经是阅人无数的女人,凭着干这一行的职业习惯,她不应该为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牵肠挂肚,但她却偏偏这样做了。她习惯了李想在她的眼前晃悠,习惯了他对她干活时的热情,习惯了他看她的眼神,甚至习惯了他身上的汗味和说话的声音,总之,一想起要离开,她的心里就酸酸的不好受,竟有些想哭的冲动。但不离开,她又能坚持多久呢?她还能干什么呢?她心里没底。再说李想也没有给她承诺什么。他总是做他该做的事,从不越位,在他兴致最好的时候也无非就是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她,希望能得到她的允诺,以便留下来,即便这样,但凡她略有不高兴,他也不强求,还是默默地离开,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回想起来,若依便觉得有些对不起李想。她其实对他并不好,准确地说还有些揶揄,也许是她的自卑心里作怪吧。她不大喜欢和李想说话,聊天也只是寥寥数语,并不深究,有时还故意气他,好在李想脾气好,也不当回事。但此刻若依就觉得要是以前她能对他好一些,说不定事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茫然。可话又说回来,像她这样的,又能期待什么呢?谁不定,她在李想眼中的角色仍然和别的男人眼中的角色一样。若依想着就又把眉头皱紧了。
   若依失落地坐在院子的桃树下,石桌上放着她刚买的十字绣,才刚刚绣了个开头。头顶的桃花还没有开,光秃秃的枝丫像冷眼看世界的神道一样缺少温情。正午的阳光透过树枝,落在了她的身上。她闭着眼睛想着李想。院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挤进一个人,他头破血流,浑身沾满泥浆,头发纷乱。若依惊醒后愣了半天,才在那人即将走近的时候大喊:“李想。”
   李想显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殴打,青紫的伤痕遍布他的脸面,从他被泥浆模糊了的样子中大约能猜测出他可能被人推进了水渠或者积水坑里。若依迅速地打来洗脸水,给他擦洗,然后取出一套刚晾晒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
   李想缓过劲来后躺在床上说,他刚从东街买了只鸡回来,在快要走过皮毛市场的时候,就被人从后面用衣服罩住了头,他们大约五六个,年轻力壮,他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他们把他打翻进路边的水渠。李想吸了口烟,欲言又止。他不好意思地冲着她咧嘴一笑。他的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要不是离这儿近,为了不在大街上丢人现眼,他才不会到这儿来。
   若依看出了他的尴尬,避开话题问:“谁干的?”她睁圆了眼睛。
   “我没看清楚。”李想把头扭向了窗外。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下手也太狠了。”
   “也许是弄错人了,这是常有的事。”
   “笑话,大白天的能弄错,一定是预谋好的。”
   “没事,也就是些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
   静默了片刻。若依终于说:“会不会是因为我?”
   “怎么会呢。”李想不慌不忙地解释,语气并不强硬。
   事实上,李想还是隐瞒了事情的真相。因为那些二流子揍完了他后,把他拽出水渠,揭去罩在他头上的衣服,威胁他,命令他离婊子若依远点。其中那个头头李想认识,他是横行在镇上的地头蛇老哈。老哈说他就是看不惯李想把一个婊子当娘一样供着,真是亏了先人。他还说,既然她是婊子,那就是大家的女人,凭什么让你守着她伺候前伺候后的,再说,镇上的女人越来越少了,稍有姿色的也就只有她了,你这样守着,让别人怎么办事。老哈质问的语气义正词严,竟令李想也觉得他真不是个东西。
   李想在老哈他们走后,坐在水渠边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他认真回忆了一下他和若依的关系,最后把自己也弄糊涂了,他问自己她到底是他的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他只觉得,她其实也挺可怜的,但他马上又把这一想法否定了,他坚信他对她并不是同情。
   若依说:“看来我真的要走了。”虽然她之前也曾多次提到过这个,但李想觉得她只是说说而已,他以为她也是和她一样在等待着皮毛市场的复苏。
   “不能留下来吗?”
   “留下又能怎么样?”若依看着窗外说。“还不是给你添麻烦。”
   “我不怕。”
   “可我怕。”若依说。“我凭什么让你为我做这些。”
   李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其实,他是怕老哈的,那个卖肉的屠户,镇上的人谁说不怕那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老哈几乎控制着小镇的秩序,大多做生意的,都要先来拜他,只要他高兴了,生意才能做得稳当,要不然,不管你有多少钱,也注定在小镇呆不了三月。老哈有叫人心服口服的本事。据说,他曾当众一拳打死了一头健壮的牛,即使是省上来的武警,也只和他打了个平手。而李想,一个乡下人,凭着力气在小镇上谋生,他除了例行孝敬他之外,还能对他怎么样。
   李想觉得很无奈。他斗不过老哈,又不想让若依走。尽管她一直说等到了夏天再说,可现在她就要坚持走了,而且非走不可,他又能做什么呢。李想的头皮又是一阵酸痛。窗外的乌鸦打扰着阳光下的小院,镇上安静极了,李想能听到他的心跳,那是不安的暴躁如雷。可他没有说话,他生怕自己做错了选择。他故意闭上眼睛,翻找出记忆深处某个有关未来的美好片段细细回味,他想到了草原,他和若依在草上互相依偎,鸟儿在他们的头顶盘旋。他睡了一觉。
   李想醒来时,天空仍旧很亮。若依正在收拾东西,速度缓慢,神色不定。她把之前的那个箱子从床下拉了出来,摆在桌子上,里面已经塞满了衣服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看见她把一包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放进去,又拿出来,如此几次,最后,她坐在床边叹了口气。
   李想心想,看来她是坚持要走了,并无牵挂,那不如让她走吧。因为承受一件可怕的事要比没完没了地想像它、等候它轻松一些。他闭上眼,没有惊动她。
   若依最终还是整理好了箱子,她把不带走的都留给李想,四年来,她留在了这里的太多。她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用上了李想买回来的那只鸡。李想始终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忙进忙出。
   很快,夜色就暗了下来。李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生怕有人来敲门,即使已经有三天没人来了。他们就静静地坐着,听着外面的声音。天越来越黑,若依说睡吧。李想犹豫了一会,就脱了上衣,可在他正要脱袜子的时候,那该死的敲门声还是响起了。敲门的人理直气壮,不像以前那样绵软胆怯。若依没理由无动于衷,习惯使她不可能装聋作哑,再说门外的人似乎一定要进来,他敲门的力度越来越大。李想只好重新穿好,忍着头疼站在院子里。
   若依去开门,老哈醉醺醺地破门而入,他扑到若依的怀里,站立不稳。李想和他擦肩而过,老哈没有认出他。他像个影子一样飘到了院外。
   若依在老哈的身下总想着李想,她紧闭着眼睛。床头的柜子上放着老哈掏出来的钱,那红红的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缠着她不放。她不知道李想干什么去了,就在门外,还是像以前一样离开了?一阵悲哀和恶心侵袭了她的周身,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的眼前竟有些虚幻,像是做梦一样:李想正愤怒地站在老哈身后,在她还来不及惊叫出声的时候,他手中的砖头已经击中了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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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李想和若依,可以说是小镇最底层的人,一个是妓,一个是车夫,但他们也有他们的情感依托。尽管有时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是什么在缠绕着他们,但静下心来想想,确实是对方让自己的心在悸动。作者的文笔很细腻,将两个人生活的环境,情感纠葛中的心理、行为活动都非常细致、生动地表达出来,深触人心。而文章结尾,李想拿砖头击中趴在若依身上的老哈,则正是他情感的大暴发,是他感情的明确表白。整篇文没有曲折的情节,但细腻的表述,却是深入人心的,值得品读。问好作者,感谢来稿。【编辑:水中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X0121109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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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水中石        2012-11-08 08:08:27
  文章的结局很好,虽然有些血腥,但却让读者解开了一直纠结的心。
2 楼        文友:坤小        2013-06-08 09:02:16
  太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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