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心想：婆婆正沉浸在失去公公的悲痛之中，一个和自己生活一辈子的亲人突然离世了，心情肯定不好，想到这里，她心里也原谅了婆婆。
　　 一个月过去了，婆婆还是没来看孩子，翠翠心里开始恨起来。心想：我再不好，孙子总是你家里的人吧，您怎么连面也不露，太不近人情了吧！
　　 宝生大概看出了翠翠的心事，一天，婆婆终于在儿子的陪同下，来到了翠翠家。一进门，婆婆还是沉着个脸，对翠翠冷冷地打了个招呼，见到孩子，脸上露出了笑脸，摆弄起孩子来。这是婆婆第一次来翠翠家，翠翠很长时间没和婆婆见面了，心里很生份，强装着笑脸和婆婆打了个招呼，躲进了另一间屋里。
　　 当她再回到屋子时，听见婆婆在对着宝生说道：“这是个命硬的孩子，把爷爷都方死了。”再看婆婆，泪流满面，脸色悲泣，没有一点笑容。翠翠的心头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她从婆婆怀中夺过儿子，冲着婆婆大喊着：“走，您走，我不用您抱我的孩子！”
　　 那天，婆婆是哭着离开翠翠家的，翠翠也在家中哭了半天，宝生劝都劝不住。翠翠没想到，左盼右盼，盼来了自己的儿子，仍然得不到婆婆的欢喜，得到的却是孩子方死了爷爷！
　　 时间在养育儿子中过得很快。翠翠在家中守着自己的儿子，不进婆婆家门，她想：既然婆婆不喜欢孩子，自己和孩子就躲得远远的，避免生闲气。
　　 在流逝的时光中，婆婆也感到了孤独。岁月已经把她心头失去老伴的悲哀掩埋了起来，她渐渐地想起还有一个让自己快乐起来的孙子，望着同龄的姊妹们个个携孙抱甥的，游玩在花园中，她心里有说不出的羡慕。
　　 婆婆开始回心转意，她先给翠翠的孩子做了很多件棉衣服，托宝生带回家，感化翠翠。又在儿子回家时，婉转地提出想让孙子回家和自己做伴的想法说给宝生。
　　 宝生想了想，故意说道：“妈，您想看孩子这是好事，您自己跟翠翠说吧。”
　　 婆婆叹了一口气，说道：“翠翠脾气你是知道的，弄不好，再给我两句难听话，我这老脸往哪搁？”
　　 儿子说道：“我给翠翠说说吧，翠翠让您看，您也别高兴，看孩子可是个劳累的活；翠翠不让您看，您自己落个清闲，这么大年纪了，想玩玩转转，图个快乐，不是好事吗？”妈妈满口答应了。
　　 回到家中，宝生向翠翠说出了妈妈希望孙子和她一起居住的想法。翠翠开始死活不答应，她说，现在孩子离手了，会说话了，满地跑了，知道孩子好了，早干啥了！说孙子把爷爷方死了，有这样的奶奶吗！
　　 宝生见翠翠还记恨婆婆，替娘说了很多好话，又哄了半天。翠翠嘴上不答应婆婆看孩子，心里也开始活动了，毕竟孩子拖累的自己连班也不能上，婆婆弄住了孩子，自己也好放松放松，找个工作，减轻点家里的负担。
　　 见翠翠心里开始活动了，宝生开始把儿子丢给了母亲。儿子从一岁多到奶奶家，到六岁儿子上了学，一直是长在奶奶家里。奶奶像养着个小儿子似地为翠翠抚养着儿子，翠翠也开始上了班，工作很忙，儿子几乎是长在奶奶家，偶尔去看一眼儿子，给家里买点东西，不冷不热地问候两声，便匆匆离开了。
　　 在儿子上小学时，婆婆病倒了。婆婆年事已高，看孙子已是力不从心。那天，正在吃饭，婆婆突然晕倒在地，邻居忙把翠翠找来，翠翠赶到后，婆婆已躺在床上，翠翠回到家中，到屋里看望婆婆，婆婆睁开眼睛，见翠翠来了，说想喝水，翠翠倒了杯水让婆婆喝了。这时，儿子也下学了，手里还拿着妈妈买来的香蕉正吃着。
　　 婆婆见了，眼馋地望着孙子，说道：“翠翠啊，我也想吃香蕉。”在那个年代，香蕉是一般的家庭中的奢侈品啊！
　　 翠翠想起婆婆以前的所作所为，心生憎恨，心想：您也有求人的时候？！她极不耐烦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都病了，还想吃香蕉！病好了再吃吧！”
　　 翠翠的一句话，惹恼了婆婆，婆婆恼怒地瞪着翠翠，孙子见状，忙把香蕉递给奶奶：“奶奶，您吃吧。我不吃了。”
　　 婆婆接过孙子递过的香蕉，叹着气说道：“大人的心，还不如孩子的心善良。”说着，眼泪流了下来，又把香蕉递给了孙子。
　　 那天晚上，婆婆一直在昏睡着，吃饭的时候，宝生在娘跟前千呼万唤，娘只是睁睁眼，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一直昏睡，到第二天，再也没醒来。
　　 婆婆走了，临走时连一个香蕉也没吃上，这件事让翠翠懊悔不已，她也没想到婆婆会走的这么快，更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在儿子幼小的心灵上埋下了深深的阴影。
　　
　　 （三）
　　
　　 婆婆走了，翠翠也搬回了老家居住，和儿子居住在一起。儿子一直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和爸爸妈妈感情上已经有了隔阂。在奶奶刚死的那段日子，儿子一直是待在奶奶的遗像前，一坐就是半天，沉默寡言，对爸爸妈妈很冷淡。下学了，爸爸妈妈做好饭了，只顾坐在桌子前闷头吃饭，吃完饭，又回到自己屋里，半天不出来，爸爸妈妈问一句，答一句，没有多余的话，更没有笑容。
　　 翠翠和宝生试图用爱心打动儿子那冰冷的心，他们带儿子出去旅游，给儿子买好衣服，用热情的话语和儿子交流，但都如一盆热水洒在了冰块上，化成了冰冷的水。
　　 翠翠常常叹息道：“我的儿子，哪像个儿子，简直就是爷爷！”
　　 到了青春期的儿子，更是变得桀骜不驯，动辄和翠翠顶嘴，谩骂。有时还对翠翠横眉冷对，仿佛翠翠是他的前世仇敌。
　　 “今天，才知道儿子疤痛在那里啊！若知今日，何必当初？”翠翠想到这里，悔恨交加，追悔莫及地自言自语说道……
　　 日子就在和儿子不冷不热中维持着，熬到了儿子上班，又熬到了儿子谈婚论嫁的时候，儿子的脾气开始变得温和起来，翠翠心里也有点宽慰了。
　　 老房子要动迁了，儿子也搞上了媳妇，这时，儿子提出，想要一套大房子，翠翠心想：“自己和老伴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老了，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就依了儿子，要了一套大平米的房子。
　　 在外居住了两三年，房子终于盖好了，儿子的媳妇也水到渠成了，一家人欢天喜地地把房子装饰一新，把新人迎娶到了家。
　　 岁月在四季中不断地轮回着，翠翠终于从媳妇熬成了婆婆。
　　 翠翠年轻时，受够了婆婆的气，她想：“自己当了婆婆，一定对媳妇好点，人心都是肉长的，良心换良心，自己对媳妇好了，儿子也会受感动，儿子改变了，也算自己有福气。“
　　 媳妇刚到家，和翠翠相处的还不错，有时，她也和翠翠忙碌在厨房里，谈心，翠翠心里热乎乎的，从媳妇身上，她又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
　　 同在一个屋子里居住，进进出出；同在一个桌子吃饭，温温馨馨。小俩口吃完饭，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玩闹去了，翠翠和宝生也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躺下了。
　　 躺在自己的床上，翠翠长想：但愿日子就这样平平稳稳的渡过，一家人在一起也不错。
　　 居家过日子，有时也像天气一样，风云突变，刚刚还阳光灿烂，转眼却风云突变，有时还有疾风骤雨，暴风雪天气。
　　 儿媳妇的工作很忙，早晨起来，饭都不吃，急匆匆地走了，翠翠便走进儿子的屋里，帮着儿子收拾收拾屋子，脏衣服放在屋里，翠翠顺手拿出来洗了；媳妇回来了，心里老大不乐意，埋怨婆婆进自己的屋子了，衣服洗的不干净了……媳妇说道：”妈，以后我们的事，不用您管了。”翠翠心里很不乐意：不用我管，我还懒得管你们，好心没好报。
　　 从此，婆媳之间有了矛盾，大矛盾的虽然没有，小矛盾不断，媳妇嫌婆婆啰嗦了，婆婆说媳妇不听话了，说话难听了……小摩擦就是一点一点在积累着，翠翠开始后悔：“当初，要是要两套小房子，自己有个独立的空间多好啊！那怕只容下我们老俩口就行！”
　　 日子就这样在磕磕绊绊中过着，媳妇怀孕了，媳妇害口厉害，翠翠想着法调剂着媳妇的生活，可媳妇对她做的饭不屑一顾，和儿子跑到街上买回来零食躲在屋里自己吃，翠翠叹息道：“真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自讨没趣。”
　　 千盼万盼，媳妇终于临产了，是个儿子，把老俩口乐得心里开了花，嘴都合不住了。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媳妇为家里添丁进口，成了家里的功臣，而翠翠却成了家里的佣人。媳妇在翠翠面前更是有恃无恐，上了班以后，把孩子一股脑丢给了翠翠，每天回来很晚，一家人都上班走了，翠翠在家又是照顾孩子，又是做饭、料理家务，常常连饭都吃不到嘴里，直到家里有人了，翠翠才扒拉几口饭，翠翠把孙子养的白白胖胖，自己却越来越瘦。
　　 媳妇回来，对翠翠一点不关心问候，有时还责怪婆婆把儿子弄脏了，那情景，好像孙子跟自己受多大委屈似地。
　　 翠翠心里有说不出的窝囊火，她在宝生面前常常落泪，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劳累和埋怨中还能支撑多久？
　　 宝生常常劝道：“再坚持两年，等他们孩子大了，我们手里有钱了，我们再买一套小房子，搬出去住。”
　　 有了丈夫这句话，翠翠在咬着牙苦熬着，她期盼着自己能住上自己的房子，和老伴过几天安逸的日子。翠翠在看孙子，看媳妇脸色，听媳妇话中苦熬着，她做梦也没想到，几年后，等到的却是丈夫离世的噩耗。
　　 那天，宝生上班刚走不久，却从单位传来了消息，宝生突发心脏病倒在了上班的路上。
　　 顷刻间，如天塌下来，一下子把翠翠打晕过去，等她醒来，已经躺在了医院的床上。
　　 相伴多年的老伴宝生，说走就走了，走的那么突然，突然的让翠翠措手不及，让翠翠心里苦不堪言，不知所措。在她心里，还期盼着和老伴共同过上幸福的晚年生活呢！然而，这一切都成了泡影，翠翠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她的心彻底地凉了，眼泪哭肿了，她不知道，往下的路自己该怎么走？
　　 儿子、媳妇变得温顺起来，媳妇跟婆婆抹着眼泪开导着婆婆，说道：“妈，以后我们会对您好的。”
　　 在那段日子里，儿子、媳妇的确让翠翠感到了家庭的温暖，在母亲身边问寒问暖，孙子也不让母亲看了，细心地照顾着翠翠，翠翠的心开始暖和起来。丈夫走了，往下的日子还得自己过，只要是儿子、媳妇对自己好，自己的下半生就扑到孙子身上了。
　　 翠翠又挺了过来，心灵的创伤也在儿子、媳妇的抚慰下，慢慢地愈合了。她从失去老伴的悲伤中振作起来，又开始为小俩口细心地照顾着孩子，打理着家务。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日子很快几年又过去了，孙子也长大了。在这期间，翠翠的身体越来越差，身上的疾病多了起来，患上了糖尿病、心脏也不好，糖尿病又引起眼疾，视力越来越差，手脚也变得不灵活了，一句话：翠翠老了，翠翠不中用了，甚至连自己也照顾不了了。
　　 翠翠的生活变得邋利邋遢，媳妇的埋怨声又起来了，常常板着个脸子训斥翠翠，责怪声一浪高过一浪，浪头把翠翠打的喘不过气来，翠翠脾气也变得固执起来，两人常常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火药味弥漫在家里。翠翠心里明白：自己老了，媳妇用不着自己了，该卸磨杀驴了。自己在媳妇的手下，窒息的喘不过气来，长期这样下去，自己早早会活活气死的，离开他们吧，自己知点趣，离开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翠翠对儿子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并说道：“是我自己愿意出去住的，别人不会笑话你们，只要你勤去看看娘，娘就知足了。”
　　 那边媳妇也向儿子发出了最后通牒：“要不你娘走，要不我走，你选择吧！”
　　 儿子劝了媳妇，又劝娘，见谁也劝不下来，只好答应了娘的请求。
　　 接下来的日子里，儿子开始紧张地张罗着给母亲找房子。找到一处便宜的筒子楼，把母亲的铺盖、家舍一股脑地搬了进来，把母亲丢在了这个远离他们家的破楼上。
　　 刚搬进来时，翠翠还能单独做饭，自己照顾自己，每天吃完饭之后，和楼上的邻居们聊聊天，出去逛逛街，有时，儿子一家也来看看她，心里挺悠闲的。
　　 到了第二年，下了一场大雪，地上很滑，翠翠出门摔了一跤，把翠翠彻底底撂倒了床上，骨头受了伤，年纪大了，又不好治，一直躺在床上不能动。
　　 儿子刚开始还热情地为母亲看病，尽心地照顾着母亲，为母亲送饭；媳妇来看了翠翠一眼，就再也没有来。时间长了，儿子心也疲了，来的也少了。翠翠心里叹息着：“真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啊！”
　　 翠翠对儿子的怨恨日日剧增，她想:“我把你们的孩子拉扯大了，你们住着我的房子，害得我连一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你们连来看我一眼都不看，真没有良心啊……”
　　 每到晚上，身上的伤痛在暗暗地发痛，屋子里的老鼠窜来窜去，黑暗的夜晚，翠翠心里说不出的悲哀和恐惧，她想自己的老伴，想自己的一生，常常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她想：“当初，守旧婆婆把我逼出家门，今天，媳妇又把我逼出了家门，我的命好苦啊！我的一生注定要漂泊在外？死无葬身之地？”
　　 孑然一身，孤苦伶仃，跟前一个亲人也没有，落落寂寂，流泪没人看，说话没人听，除了一个行将入土的身子，一个孤零零的房子，就是一个空洞的心，同寒灰似的心！她甚至觉得这个小房子太大，太静，太空了。
　　 在儿子给她送饭的时候，她心中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对儿子发起了火，没想到，儿子的一番话，又勾起了她心头伤心的往事。
　　
　　 （四）
　　
　　 “报应啊！报应……”翠翠喃喃自语着，她千算万算，她算到了事件的开头，没有算到事件的结尾；她千思万虑，没考虑到，她当年对婆婆的言行，会让儿子回报到她的头上。
　　 “我该死，我该死啊……”想到这里，翠翠的痛苦解淡了，她觉得只有死才能饶恕自己的罪恶，只有死，才能使自己解脱。
　　 “走吧，走吧……”翠翠朦朦中仿佛看到天堂中老伴在向自己招手，又看到婆婆在天堂中地望嘲弄地朝她笑着：“你也有今天啊！”“等等我……”翠翠发出一些不成音的声音，她的意志完全涣散了，她掉进了黑暗中了，一刹那，她还知道，下一刹那，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翠翠走了，走的干净利索，她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只有那经常光顾她家的老鼠在瞪着绿色的眼睛地望着她；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冷眼看着这个世界，她死不瞑目啊！
　　 儿子一家人赶到了，把翠翠的尸体存放在殡仪馆。这时，孙子哭着跪在奶奶的身边，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爸爸、妈妈拉都拉不起来，好不容易才把儿子劝回了家。
　　 儿子回到家中，对父母怨气冲天，好像一只受伤的狮子，大声的吼着：“都是你们，平日里在我脑子里灌输着奶奶的种种不好，不让我去看奶奶，让她老人家这么凄惨地离开人世，是奶奶一手把我养大的，你们不孝，也不让我尽孝心，等到你们老了，我也这样对待你们！”
　　 小俩口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些话会从一个刚刚上学的孩子嘴中说出。
　　 晚上，寂静的夜里，小俩口谁也没睡好觉，睁着四只大眼睛，一直挨到天亮，心里一片茫然……
　　 静静的夜晚，只有挂钟的表针在不停“滴答，滴答”地走着，转着……走了一圈，又一圈……转了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