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雪
“派出所就是这么折磨女犯吗?”我气冲顶门。我是窑子里出身的,当然明白那是什么姿势!
“派出所不敢。那是那些不是人的死临时工干出来的!他们借着动刑的机会琢磨女人,我气的破口大骂,惊动了一个所里的科长,看他们闹的实在不像话,把他们训了一顿,这才把我放了。换了派出所的两个干警亲自审问,他们倒是不打我,可他们不知道该问什么,我的犯罪线索是那二狗子们掌握的,他们问也问不清,没法子,又把我交给他们了。”
“挨了训,他们还敢吗?”
“你还想让我被他们折腾死吗?”她瞪我一眼,“只要别那样就行,其他的,我都挺过来了。今天下午我昏过去了,他们也胆小了,又问了几次我还是不承认和你有关系,这才把我放了。”
“王雪!”我喊了她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为了保住我,受的委屈比我大多了,至少我不会被虐待。憋了片刻,我只说出一句:“你受苦了。”
“苦,我撑的住。我做的不是好事,挨打也是报应。我就是……我就是……我受不了侮辱。”她开始抽泣,泣不成声,“摆着那些下流姿势让他们折腾,我感觉不到一点儿尊严……让人扒……光了似的。我,我听见他们有人,偷着笑!”
“别说了!”我一声咆哮站了起来。我抓着钢铁铸成的栏杆狠命地攥着,我想把它掰断,但没那么大力气,浑身的肌肉在恼怒中不住地颤抖……
妓女不要脸,没错!可她们再不要脸也是人那!连监狱都在施行人性化管理,不允许虐待犯人,为什么一个派出所的临时工办公室里却有着这么无法无天的勾当?他们怎么不让我也摆那些又趴又跪又蹲着的姿势呢?欺负人有理,他们为什么要给人家戴上眼罩呢?怪罪于王雪拒不招认,生气,生气为什么要偷着笑?
我是拉皮条的,王雪是妓女,在光明正大的法律面前,我们这些社会败类可以认错,可以伏法,但用这种畜生都不如的二狗子审讯我们,我们怎么心服口服?他们甚至还不如花钱找乐子的嫖客!
“王雪!告那几个狗日的!不是连他们科长都知道他们过分吗?告!往死里告!”我咬牙切齿,“告到市局,告到法院!不行就告省院!告到北京!我就不信,执法部门里审犯人,还能让犯人隔山打牛老树盘根!”
“没用的。”王雪也站起来扶着栏杆。凄凉地说:“没有一点儿外伤,没有一个证人,我甚至连糟蹋我的人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怎么告?就算是告倒了,他们能有多大的罪?我连轻伤害都够不上,他们最多也就是个开除!那些不要脸的畜生怕开除吗?本来就是临时的,托托门子换个派出所,照样为非作歹!”
“咱们的命怎么这么不值钱呢!”我狠狠一拳砸在钢铁护栏上,疼的钻心。
从我失去家庭到社会流浪的时候起,我就一直以为我心狠手辣,不知道什么是眼泪。但现在我想把它收回去,却止不住。我的脸一定是狰狞恐怖,想杀人,想虐待人,想把那几个畜生千刀活剐!
良久的沉寂。
王雪轻轻擦掉脸上的泪水,凝视着无边无际的黑夜,哽咽着、轻轻地念着,“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惊天动地一个霹雷炸响在头顶,瓢泼似的大雨倾泻而下,一眨眼,我们被淋的透湿。
“天哭了。”王雪傻傻地说。她扶着栏杆,咬着嘴唇,忍着哭声,浑身颤抖。
天?哭?了?我的眼泪猛的涌了出来,刚才是气愤,现在是心痛,刀剜似的痛!
“一开始我就错了。我就不该离开农村,我就不该有那个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幻想。”
“王雪进屋吧!雨太大,你身体又不好,会淋病的!”
“不。”王雪抬起头,伸展开双臂,拥抱着天的泪水,无限神往地说:“看那!我感动老天爷了,他老人家用泪水洗刷咱们的肮脏呢!我要用它洗掉我的脏!”
我忽然有了同感,轻轻,抬起了双臂。
“天!你看到我了吗!”王雪哭叫着,“我知道我脏!我想干干净净的!”
她在雨中放出夺目的光芒。不是因为她那被雨水淋的近乎全裸的身体,而是一颗伤残的心在和老天爷相呼应,发出鬼哭神嚎的共鸣……
我看到一个本性善良的姑娘,一个刚出世的婴儿。虽然她那公主衫和短裙在雨中彻底失去了遮羞的作用,我面对的是让无数男人魂神颠倒的王雪的身子,但我没有因为她的身躯而勃起。我是一个君子!一个社会名流也未必比的上的君子!
雨中,传出王雪凄厉的痛哭声,“天啊!男朋友不要我了!我爹不要我了!我弟弟不要我了!男人们作践我,二狗子也作践我!我苦啊!我苦死啦!我也想有人疼,我也想有个家啊!一天!一会儿也好啊!让我这辈子有个好的回忆吧!”
“会有的!会有的!”我扑过去扶住她肩膀,焦急地劝解。
“没有!没有!”王雪声嘶力竭地对我咆哮:“我脏!我不要脸!没有人会看的起我!”她对着我,在雨中剧烈地颤抖。那是绝望的颤抖,濒临虚脱的颤抖!
“我不嫌脏!我从来没嫌过你脏!”我急了,我向她喊:“你知道我为什么总躲着你吗?因为我不愿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开房间,我难受!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人打那个欺负你的……”
我突然呆住了,王雪看着我,一动不动。
“真的?”她好奇地盯着我,“安慰我?”
我闭上眼睛,点了一下头。那个感觉,我朦朦胧胧有过,但我不愿接受。直到我看到她寻死觅活的可怜样子,直到刚才,我才发现,那个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可以吗?”
我睁开眼睛,王雪向我伸开双臂,正在微笑。天空不在有闪电,好像故意创造一个漆黑的气氛。但遥远的路灯和街道门市不眠的霓虹,却拼命在雨中发出光亮,让我能看到她满足,幸福的眼神……
我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用我的嘴牢牢把她的嘴封住,我用舌头舔着她嘴唇里咬破的伤口。
“你是安慰我么?”
“不是!”我说着,用双手轻抚着我能接触到的所有肌肤。那是来自内心的关怀,无坚不摧。双手过出,感到的是颤抖。舒适、幸福无比的颤抖。
冰凉的雨水浇在我们身上,脸上,但我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雨水流到我脸上,冰凉,但我分明感到有滚烫的液体流进我嘴里,咸咸的……
我把她抱进她的宿舍,放在床上。我拉上窗帘,把床头灯打开,让光线正好能欣赏她雪白粉嫩的胴体。我从旁边床上拽过床单轻轻擦去她身上的雨水。吻她流泪的眼睛、流血的唇、纤细的脖颈、丰满的乳房、雪白的大腿……
“你是安慰我么?”
“不是!王雪!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假的!你骗我的!我脏!”
我不在说话,我想让她知道,我真不嫌她脏!我把我的唇从她腿上滑到肚脐,向下,穿过丛林,钻进“最脏”的……
“不要!林放!”她推着我的头,叫着,那是害怕的叫声,“你不要太逼真!我怕我爱上你!”
为什么我怎么做她都不肯相信呢?两滴眼泪滚下来,一滴落进丛林消逝不见,一滴落到雪白的腿上,她猛地坐了起来,她怀疑地看着那滴滚烫透明的液体,看看我的眼睛,两串眼泪顺着她面颊滚了下来。
“林放!我最后问你一遍!是不是真的!”
“是!”我把食指伸进嘴里,然后用那根手指在她腿上按了一个腥红的血印……
清早醒来,我发现我一个人孤单地躺在床上。
她绝对不会是去给我买早点,她是永远消失了。床头摆着我的湿衣服,虽然潮湿不堪,但那衣服叠的整整齐齐,像一位勤劳贤惠的妻子表达自己的关切。衣服上摆放着她的那条铂金项链,但我的手腕上,却失去了那块跟随多年的宝石花手表。
她做了一个非常美非常美的梦,她也很爱很爱那个梦,但她还是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如果我醒来后还是那个可怜她安慰她的哥哥,她就完了。为了不让那个梦醒来,她宁可带着它远远离开。
她带着梦离开了。我的梦,碎了……
手机响了,我抓在手里,听到蔡老板的声音。
“林子,别担心!什么都办好了,酒店后天就能开张,养养精神就来上班!”
“蔡哥……不好意思,我,不想干了。”
“这点儿小事儿怕什么?我罩的住!”
“对不起蔡哥!不为这,我真不想干了!”我挂了手机,看了看那个陪伴多年的家伙,随手扔了。那个肮脏的手机里,记载着一百多个嫖客和小姐的号码,我不想再它恶心我!
我已经有了爱情,有了心爱的人,有了这些,我再也不会去拉皮条做打手了……
我靠几个没本事的朋友,介绍了不少工作。装卸工、家庭搬迁队、送液化气、煤站临时工、敬老院义工……但没一个能干长久。如果只是累,我还可以开开心心做下去。可我是在开放场所工作过的人,熟面孔太多。一旦暴露了我以前的身份,我立刻会陷入同事的鄙夷和唾沫。其中也不乏偷偷摸摸让我给介绍小姐的下流坯子,更让我恶心!要么,我是被领导开除、劝退,要么是受不了舆论压力自行离开。总之,我是个不能被社会接受的垃圾。
我离开这个城市,漫无目的的来到不远的任丘市。这里我没有一个熟人,可以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我花光了不多的积蓄,仍然找不到工作。饥寒交迫的我,为了生存,不得不去捡垃圾,到废品回收站换几个活命的钱。
我在一幢废弃的家属楼里居住,白天捡酒瓶,纸箱,没有三轮车,只能用麻袋一次次自己背。晚上,孤苦伶仃地跑到楼顶欣赏星星月亮,然后回到楼下,拿着我那条心上人的项链孤苦伶仃地入睡。我在那幢破楼里艰难地过着日子,看到了雪,又看到了雨。
两年后,任丘市规划建设,差遣拆违。我的“家”也被拆掉了。我不忍心看那个化做砖头瓦砾的家,茫然地走到大街上游荡,感受莫大的凄凉。
当晚,我被几个要饭的花子劫住,他们说我到他们地盘了,如果不同意每天孝敬他们大哥十块钱,就赶紧滚蛋。
我同意了他们的要求,让他们带我去见大哥。见到他们大哥后,一拳把他放倒在地,爆踹了一顿,然后,我成了那一带的花子王。
从此,我不在饿肚子。有二十多个花子给我上供,我死不了了。那是这一行的规矩。败了,就要听命胜利的一方,谁有能力打败花子头,谁就管理那一带的花子。
直到有一天,我的地盘来了一个牛犊子般粗壮的蒙古大汉,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打的满地乱滚口鼻窜血,头也被砖头砸了一个窟窿。
死!我也不会伺候叫花子,我让叫花子伺候就很不情愿了!
我的伤养好了。叫花子都有非凡的抵抗力,流血负伤轻易不感染的!我又像一具不会言语的僵尸,游荡在大街上。
一条电线杆子上刷的告示吸引了我。那是一个新开张不久的,名为“红亿萨”的酒家在招收保安……
从来就没有“人定胜天”!生活中只有“人的命,天注定!”我生来就是做这一行的,想“从良”是不可能的。走狗,是我毕生的生存方式!
在一家私人的小金店门口,我从我的花子服里掏出王雪的那条项链,看着它泪如雨下……
我带着用项链换来的三百块钱,来到了裕华市场。那是一个卖中低档衣服的服装街。
我从北门走到南门,又从东街转到了西街。我进入了无数家服装店,受尽了白眼和驱逐。用三百元钱买衣服鞋袜,太难了!
还有五六家门市,裕华市场就就走到头了,面前又是一排二层楼的不小的门市。这种门市的服装更贵,我连进去的勇气都没了!
难道我还要收酒瓶子费纸箱?等我攒出钱买了衣服,人家的保安早招完了!
我惊恐、无奈的向前面一家门市望去。忽然,眼前一亮!
“怨雪服饰”,四个醒目的大字冲进我的眼睛。
怨?雪?好奇怪的名字!好像似曾相识,又没有相识的理由。我翻来覆去看着那招牌上的四个字,双腿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
琳琅满目的服装中,一个身材苗条,皮肤雪白粉嫩的姑娘正微笑着向一个中年妇女推销一条大花的棉布连衣裙。
齐肩的短发,高挺的胸脯、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少了长长的秀发,却多了些健康的红润,是她吗?是她吗?我痴迷地看着她的侧影,突然,我在她手腕上发现了我那块宝石花的男士手表……
“王?雪?”我张口叫了出来。
王雪扭过头,看到我的一瞬间,手中的裙子落到地上,她毫无察觉地上的裙子,吃惊地看着我。
“喂!喂!还卖不卖衣服了?”妇女大叫。
“你多少钱要?”
“三十!就三十!”
“好,拿走!”王雪捡起地上的裙子就要打包。
“掉地上你还卖给我?”妇女刚刚大吃一惊,马上面露怒色。
“不好意思啊大姐!你自己拿吧!随便再找一条!”
“什么态度?”妇女怒冲冲走出屋子,出门时,困惑地看了我一眼,困惑,非常困惑!就我这么一个恶心人的花子,凭什么让怨雪服饰的店老板手忙脚乱?
中年妇女的眼神,让我觉得自惭形秽,低人一等,让我抬不起头来。
“林……哥!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这样子?”王雪本想叫我林放,话一出口,还是半途变了过去。虽然称谓上有些尴尬,但突然见到我的喜悦还是很明显,很能胜过尴尬的。
妇女冲回店里,从王雪手中夺过裙子,塞给她三十块钱转身就走了。三十,别说是条裙子,买布都是最次的!出屋子时,还没忘了困惑地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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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