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征文』寻(小说) ——不老
曾经有人说,你会关注一座城市的天气,是因为这座城市有一个你牵挂的人。他从不否认这句话。
现在驻足的这座城市,于他,可以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座城市,他曾来过无数次;而陌生是因为,这座城市他虽然来过无数次,却不知道应该找谁。
站在酒店的窗口往外眺望,远处的车灯,迷离而闪烁,那些由远而近的绚丽,仿佛随手可握却又远如幻影,一如人生,总也带着梦幻般的不可捉摸。
游走在城市的角落,他的心底总会升起莫名的落寞。衣着光鲜的他,表面上似乎并不欠缺任何。每日里灯红酒绿,风花雪月,身边朋友众多,这么多年的奋斗,该有的他都有了,他应该是快乐的。或许他要追寻的,是心头那丢失了的一角,至今依然空缺。
夜有点凉,手表上的指针指在了晚上11点的位置。一个人的夜晚有点孤单,他吐了口气,回到电脑桌前打开了酒店的电脑。这时,放在桌面的手机突然响了,里面,传来7岁的女儿带着哭腔的声音:“爸爸爸爸你在哪?哥哥发烧了,他在睡觉,他不理我,爸爸你快回来吧。”
他又气又急,连忙安慰女儿:“晶晶别哭,妈妈呢?叫妈妈带哥哥去看医生。”
女儿的声音抽抽噎噎:“我不知道妈妈在哪里,我打她电话没人听。”
他的手气得有点发抖,不用想,这个烂赌的妻子肯定又不知在哪家牌友里打通宵麻将了。他挂了机,然后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才在某人那里找到了妻子。
“贱人,儿子病了你知不知道,还不赶快回家带他看医生,你再这样没完没了地打,我休了你!”他几乎是对着电话吼叫,电话的那头唯唯喏喏。
他挂了电话,吸了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波动,然后再接通家里的电话,对着女儿柔声说:“晶晶乖,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了,你在家等着妈妈啊,别到处跑。”女儿在那边,很懂事地答应了。
QQ上,“飘”的头像是暗的,她不在线。
他进了她的博客,那里,又有了一篇她的新作,写的是一篇随笔,说到她前些日子回家乡参加了第十三周年的同学聚会,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同学,只是很多都已不复当年,有的同学离婚了,有的同学当官了,变化很大。当年的丑小鸭,有些变成了美丽的天鹅,而当年曾经亮丽耀眼的“公主”,却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面目全非,再也找不回当年的美,颇有点美人迟暮的幽怨。她在文章的最后写道:十三年,许多记忆已失丢,很多故事已改写,时间,其实是这世上,最残忍的刀。
看到这里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同学”一词,很深地刺痛了他的神经。他也想起了她,一位一直埋藏在记忆里的同学。
那年,他15岁。
那时候他的家很穷,天冷的时候,他甚至只有一件单衣,而因了这一份贫苦,他却得到了一个温柔的注视,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眸子里含着怜惜。
她来自某一座城市,是在初三那年转学到他所在的学校的。她很美,这是她给他的第一感觉;她也很柔弱,这是她给他的第二个感觉。看人的时候,她总是怯怯的,带点温柔,眼睛里面却始终含着笑。
那个时候的他们,还不懂什么是爱情,只是一种朦胧的情愫,而直觉告诉他,只第一眼,她便嵌入了他的心里。
但在她的面前,他有一种无形的自卑,尽管他在班里学习成绩出奇的拔尖,每次考试都总是以很高的分数抛离第二名,但在内心深处,他却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可以与其他同学比拟的地方,特别是在她的面前。
她一来,之前同学们公认的班花立刻便被“退位让贤”,她是如此的出尘脱俗,虽然难掩脸上稚嫩的青涩,却已足以让那些情窦初开的男生们神魂颠倒。她才来一个月,就已经有男生悄悄向她递小纸条了。
她也是他心仪的一位,但在她面前他却也是最自惭形秽的一个,贫困像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身上,他不敢把心思放在别处。年迈的父亲告诉他,除了好好学习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好的学校,他没有其他出路,那个时候,爱情,于他而言是遥不可及的,他也害怕碰触。
他的家乡边远而贫困,因为家穷父亲三十六岁才娶妻生子,后来又接连生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到他读初中时父亲已是年过半百之人,母亲一直体弱多病,一家几口的生活重担全压在父亲的身上。在农村,唯一的收入便是那几亩薄田,微薄的收入让家里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他自小很懂事,尽量的不让自己给家里增添负担。远离家乡来到数十公里之外的中心校就读,他的日子过得比其他同学要苦,再冷的天他也只是一件旧毛衣外加一件单衣。为了省钱,他从不吃早餐,常常是饥一餐饱一顿地熬着。那个时候学校的伙食并不好,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显得比同龄人矮小瘦弱,且面色苍白。那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阶段,繁重的学业加上长期的食不裹腹让他经常在上课时有头晕眼花的感觉,但他依然咬紧牙关挺着。
终于有一天在上早上第三节课的时候,他在课室里晕倒了。一个知他家境的老师,飞快地跑到食堂,冲了一碗红糖水给他灌下,好不容易才让他苏醒过来,从此他的窘境成了班里公开的秘密。
在他晕倒后的第二天,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抽屉里放着几粒“花生牛轧糖”。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样的物件是极为珍稀的东西,能吃得起这种糖的人,家里起码也算是富贵人家,他心里觉得奇怪,但却找不到赠送之人。
之后的日子里,他的抽屉隔三差五的就会被放上几粒“牛轧糖”,有时是早上,有时是下午,也不知这个人是用什么法子送的,总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为了解开心中的谜团,他也曾刻意寻找,有时候,他似乎能感觉得到某处有一道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然而当他刻意去追寻的时候,那道目光却立刻消失无踪,这常常让他哑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
时光更迭,一个学期很快便过去了,因了那经常出现的牛轧糖,他的身体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学习成绩也异常突出。班主任曾经在班会上很骄傲地说:我们班的某某同学是完全可以考进市重点高中的,能够进市重点高中的同学,其实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学的校门。那一刻,他成了班里让人敬仰的传奇。
初三最后一个学期是冲刺的阶段,那个年代,农村的孩子要想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局面,读书是唯一的出路。那段日子除了几个较为懒散的学生,大部分的同学都变得很积极认真。因为他的学习成绩好,于是他成了众同学请教的老师,一下课,便会有一大群的同学围着他转,这之中,便有她。
与别的同学所不同的是,她特别的温柔与安静,她的声音很柔,带着一种甜美与清灵,听在耳内,让人有一种很舒畅的感觉。许是这样的声音有着一种超然的吸引力,他每次给她讲解的时候,总是特别的卖力,特别的详尽,这常常招来周围不少人的侧目,而那些眼光里,有一道怀着嫉妒与怨恨。
终于有一天,在下课后,他在半路上被几个人拦着狠狠打了一顿,打他的是班里的几个差生,为首的一个据说父亲是教育局长,一个留级生。他晃着拳头对他说:“警告你,离林雪儿远点,她是我喜欢的人,你以后不许再和她来往!如果不然,哼哼,就算你考上重点高中,我也有本事叫我爸把你扣下,让你上不了大学!”
“还有,”对方逼近他,恶狠狠地说,“不许再接受林雪儿的礼物,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经常放学后悄悄折回教室往你抽屉里放糖果,你小子倒享用得心安理得,哼,也不瞧瞧你那穷酸样,你哪配得上她啊,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听到这里他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总是无法查出是哪个给自己送糖果,原来林雪儿的心思这样缜密。初三<一>班教室的钥匙一共只有两把,正班长那有一把,另外一把就在担任“学习委员”的林雪儿那里。班里的班干部是由同学们选举出来的,他因为家穷,与生俱来的自卑让他变得胆小怕事,虽然学习成绩拔尖,在班里却没有什么威信,老师便把掌管钥匙的任务交给了受同学们欢迎的正班长和林雪儿。林雪儿是班里公认的班花,很多男生都喜欢对她献殷勤,她手头有教室的钥匙,自然能在无人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糖果放进他的抽屉里。他暗骂自己笨,为什么这一点都想不到。
那个差生的恐吓对于年少时的他的确起到了威慑的作用,他开始小心翼翼地避开林雪儿,每次林雪儿向他请教问题,他都找借口逃离。林雪儿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慢慢地变得不再向他请教问题,但他抽屉里的糖果,还是会时不时地出现。
某日,他的抽屉里被人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为什么你还要接受她的礼物!他回头看了看,正好迎上那差生充满怨毒的眼光,这里面的凛冽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那天放学后,他悄悄躲在教学楼下面的大树后面,果然不久后看到林雪儿背着书包折了回来,迳自上了三楼,他悄悄跟了上去,刚好看到林雪儿从教室里转出来。
他迎了上去,在门口拦住了林雪儿。
林雪儿冷不防看到他,吃了一惊,脸霎时变得通红,如五月里盛开的桃花。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轻声问:“都放学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撒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弥天大谎:“哦,我忘了拿化学书,正想跑回来看哪个同学还在,你在就好,帮我开开教室门我要拿书,今晚做作业要用。”林雪儿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转身帮他打开了教室的门。
他走进去,伸手往自己的抽屉里一摸,正如所料,那里果然放着几粒“花生牛轧糖”。
他一把抓起走到林雪儿的面前,摊开手掌:“这是你送我的吧?”林雪儿的脸变得更红,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很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无视林雪儿的尴尬,拉起林雪儿的手,把糖果塞回她的手中,轻声说:“谢谢你的好意,但以后请你不要再给我送这些东西。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不想其他。”
林雪儿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然后是红一阵白一阵。她很用力地咬着嘴唇,低下头用双手轻轻揉着衣角,眼眶里一圈圈的泪水在里面直打转。他不敢停留,也不敢再看,硬着心肠飞快走出了教室,以至于最后林雪儿是怎么离开的学校,他也不敢再探究了。
那一天以后,林雪儿变得很沉默,见了他总是远远地避开,也不再往他的抽屉里放糖果了。他的心里充满了内疚,曾经想过要向林雪儿道歉或是说点什么,但每次都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时光就这样在手心里飞快流逝,一转眼,初中毕业了,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市重点高中,是那个中心校唯一的一个市重点高中上线生。林雪儿在录取成绩公布的当天便失了踪,她虽然上了县级重点高中的分数线,却并没有去那里就读。后来有传闻说,她的父亲在分数线公布的当天出了车祸死了,她的母亲受不了打击,竟然跳河自杀了。从此,林雪儿在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高三毕业后,他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却因为不懂得选择好的专业,白白浪费了他的才华。他一直以为读金融专业最容易赚钱,毕业后他如愿进入了县里的一间大银行工作,却因为缺少必要的人脉关系,加上做人不够圆滑世故,在银行里勤勤恳恳工作了六个年头却一直都还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小职员。
28岁那年,他毅然停薪留职跳出龙门下海经商。刚开始的时候也曾交了不少的学费,经过几年的摸跌滚爬,他终于小有所成,32岁那年,他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工厂,于是便把父母亲从乡下接了过来,顺带把弟弟和妹妹也接来了工厂分派了一部分的职务,一家几口的生活,终于得到了彻底的改善。
事业成功后他才有心情梳理自己的感情。那时的他,在别人的眼里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小老板,很多媒人上门来提亲,但他一个也看不上。此后落寞开始在他的心里泛滥,每当夜深人静,他便会想起林雪儿,林雪儿是他一生的痛,一想到林雪儿当年那副泫泪欲滴的样子,他的心就会像被人抽着似的痛,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他痛恨自己当年的懦弱与肤浅,竟那样去伤害一颗那么善良柔软的心。其实自从上了高中后他就已经很后悔,只是那时忙于学业来不及付诸行动,上大学后他曾经用过很多办法寻找林雪儿,问同学,问老师,问家长,却一无所获。林雪儿不是本地人,在那个县城并没有什么亲戚,他的父亲当年在他就读的那个县里开有一间小作坊,专门制作“花生牛轧糖”,林雪儿悄悄放他抽屉的糖果便是她父亲作坊里的产品。本来林雪儿有一个幸福富裕的家,父亲作坊的生意极红火,在同学中算是富户,但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加上母亲的自杀,一场变故让她家破人亡,林雪儿早已如一朵飘零的花,消失在人生的风雨中了。
三十而立,年迈的父母开始催促他成家,于是他便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选了一个比较顺眼的女孩组成了家庭。对于这一点,他很赞同“飘”在某一个小说中写下的一段话:人生的长河中,我们会爱过很多人,也曾被很多人爱过,但那个最终与自己牵手的人,却并不一定是自己的最爱,因为误会,因为性情,因为变故,因为不懂珍惜……因为很多。很多时候,一段婚姻的设立,只是因为需要。在人生的那条路上你走得累了,需要停歇了,恰好这时你遇到了一个人,一个需要成家的人,那么好,便是她(他)了。而这一切,与爱情无关,你只是累了,需要一个停歇的港湾,一个休憩的所在。如此,而已。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我先忙,容我空闲来读。
安,姐姐。
流年才子才女真多,个个的文笔都独特,令人欣赏不已啊!
欣赏之余,从头品读下天下雪这爱情大师的美文去。
小说的伏笔埋得很好,一开始我以为飘是林雪儿,最后的结局真的出乎意料。
但是无疑这样的结局是最符合“寻”这个词的最终意义。
飘的身上,我看到了你的影子。
非常出彩的一篇小说,喜欢。
新的一年了,我们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