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小说]暗红
一个小时之后,往日里宁静的池塘边,今天围满了村民。每个人都面带惶恐,却又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伸着头往前钻。平日里爱说爱笑活泼开朗的海燕,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任凭池塘边的村邻为她唏嘘。一个好事的泼妇悄悄地趴在我妈妈的耳朵说:“怎么肚子这么大?会不会……”
妈妈擦去眼角的泪水,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说:“别胡说,小心烂了你的臭嘴!”
那个泼妇悻悻地看了看我妈妈,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不久,警察就来了,结果很快就查明:海燕的死亡原因是自杀。
老海是在村卫生所得知海燕自杀的消息
或许是,巨大的悲恸顷刻间将他击垮,当场晕倒在卫生所里。雷子莫名消失之后海燕就失踪了,老海一直以为她是去找雷子,所以没太在意此事,没想到两天之后竟传了自己女儿的噩耗。后来老海醒来,恍恍惚惚地离开了村子,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只有人看见他在黄昏之中,拖着憔悴的背影向西走去。
三天之后,夜深人静,所有村民都已进入梦乡,鸟儿安然地躲在漆黑的树叶间,满天阑干的星斗悄悄地明灭着,就连狗都忘记了吠叫。就在此刻,万籁俱寂的时候,胡星家屋后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整个村子都在梦中被惊醒。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那强烈的爆炸声不属于梦中。犬吠,灯光,议论,宁静的村子渐渐骚动起来,到处人心惶惶。我忘记了,也或许是当晚我根本没被惊醒,总之那天夜里的那部分记忆没有出现在我脑中,连依稀的痕迹都没有。我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有十几个警察忙活在遭爆炸现场,仔细地寻找证据。胡星家的屋后被炸出一个一米多宽的窟窿,而且被炸的墙里面正好是胡星父母睡觉的地方,睡在里面的胡天行头颅被炸掉半个,当场死亡,睡在外面的刘春梅重伤,连夜被送到县城抢救,生死未卜,睡在另张小床上的胡星被震晕,受轻伤。
胡星家的屋子一直很干净整洁,但一声爆炸之后一切都面目全飞了,取而代之是满目狼藉。破烂的被子凌乱满地,暗红的血到处都是,断碎的青砖落在枯叶上纷杂一地。就连胡星家后面那间小小的茅房都被炸飞,一名警察蹙着眉头从粪坑里将胡天行的一只被炸掉的血手捞出,肥胖的臭蛆纷纷掉落。许多围观者再也看不下去,不少都恶心地吐了起来。我傻傻地站在一旁,脑中一片空白,好像是站在一场梦魇之中,那些已经变暗的血似乎在动,在渐渐扩大……暗红的被子,暗红的青砖,暗红的落叶,暗红的地面,暗红的警察,似乎连围观者的小声议论都充斥着红腥的味道。
村子最年长的一位老人,拄拐杖颤动着长有褐色老人斑的黯紫色嘴唇,对我妈妈说:“快把孩子抱走,别让魂儿给吓走了。”
妈妈这才想到我,慌忙将我抱走。我安静地趴在妈妈的怀里,听见老人颤微微的哀叹声:“造孽啊……”这句话犹如一柄锋利的寒刃,在我心灵上划开一道残酷的伤口,后来那些可怕的暗红,经常会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出现在我的梦中,将我单纯的梦染红。
夏天
海燕和雷子虽然算不上青梅竹马,但很早就已经认识,而且相处的很好,海燕之所以决定留在村子里的卫生所,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能和天天和雷子在一起。同时海燕也是雷子心仪的女孩,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喜欢她。但后来的雷子的父母因病去逝,这给他留下的自卑的阴影,所以他一直不敢向海燕表白。
一天晚上,晚风习习地吹去残留在空气中的酷热,蝉疯狂地在婆娑的树叶间鸣叫。刘春梅穿着浅蓝色的短袖,提着一颗刚从清凉的水井里取出来的西瓜,开心地朝卫生所走去。天色渐渐黯淡,村子里逐步亮起片片昏黄的灯光。卫生所里没有病人,只有雷子和海燕在无忧无虑地嗑着瓜子,雷子时不时给海燕讲个笑话,博得海燕开怀大笑。
刘春梅悄悄在躲在门口听了一会,发现雷子和海燕并没有在甜言蜜语聊聊我我,只是讲聊些平日里的所见所闻,她推开门笑吟吟地说:“我没打扰你们吧?”
海燕脸刷一下红了,嗔怪地说:“婶子说什么呢?”
“呵呵,干姨给我们送西瓜来吃的吧。”雷子笑着从刘春梅手中将西瓜抢走,接着说:“哟,还是冰过的,肯定好吃。”
刘春梅扭了一下雷子的耳朵,笑着骂道:“抢啥,土匪啊?干姨就是送来给你们吃的。”
“谢谢婶子。”海燕接过雷子怀里的西瓜说:“我去拿刀切。”
见海燕到朝门外走去,刘春梅坐到椅子上,神秘兮兮地向雷子招了招手,示意他把耳朵伸过来。雷子好奇地侧着耳朵将头伸了过去,刘春梅小声地说:“雷子你觉得燕子咋样?”
“啥咋样?”
“哎呀,就是你喜欢她不?”
雷子原本嬉皮笑脸的表情立刻被害羞所取代,虽说他平时比较爱说爱笑,但在谈到对海燕的感情时候,也不禁面红耳赤,小声地说:“喜欢。”
“哈哈,这么大的小伙子还怕人。”刘春梅乐不可支,接着她转脸对着门外说:“快进来吧,燕子婶子今天是来给你说媒的。”
海燕悄悄出现在门口,脸颊绯红,低着头不敢看人,低声说:“我……还不想嫁人。”
“为什么?雷子不好吗?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的,依我看呐,天底下没有比你们两再相配的了。”看着海燕羞涩的模样,刘春梅胸有成竹地说。
“不是,不是说雷子不好,只是……这事我听我爸爸的。”海燕慌乱地说,之后又低下了如红苹果般诱人的脸蛋。
刘春梅双手一拍,开心地笑着说:“哈哈,就是你爸让我来帮你们牵红线的。好,这事就这么定了,如果你们没意见我就先回去,和老海商量商量,尽量早点给你们定个日子。”
等刘春梅离开之后,海燕才敢抬起头,迎接她的是雷子炽热的目光,她佯装生气地说:“看什么看!”
“嘿嘿,好看。”雷子憨厚地挠了挠头,红着脸说。
“讨厌。”海燕甜甜地笑了一下,拿出水果刀,低头将放在桌子上的西瓜切开。
“啪”雷子一巴掌掴死了一只正在他背上吸血的蚊子,然后坐到桌子上,幸福地看着愈发漂亮的海燕。
几天之后,雷子和海燕的婚期被定在年底。定婚那天老海很高兴,特地让海燕和雷子到街上买些好酒好菜,然后请刘春梅和胡天行一起去他家喝顿订婚喜酒。海燕的酒量很差,没几盅就被刘春梅灌的烂醉。为了不让刘春梅扫兴,雷子主动请缨陪她喝,雷子酒量还可以,但仍不如刘春梅。不过,雷子不像海燕那么实在,让喝多少就喝多少,当他发现自己快要喝高的时候,聪明地推辞说:“干姨我不能再喝了,卫生所现在没人,我得过去看看,喝多了会误事。”
“对,不能都喝醉了,雷子你抓紧吃点菜,然后去卫生所,我陪你干姨和干姨夫喝。”老海醉醺醺地说。
“好嘞。”
雷子吃饱之后,将海燕扶回她的房间睡下,接着就急忙朝卫生所走去。虽然雷子学艺不精,但一些小病他还是能应付的,而且他有一定的职业道德,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证卫生所里有医生在,因为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
老海酒量最好,几乎把胡天行夫妻俩喝趴下,不过幸好最后酒被喝光。胡天行已经喝美了,打了个酒气冲天的饱嗝,从饭桌边站起,点了支烟晃晃悠悠地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转脸对已经喝到九成醉的刘春梅说:“你帮老海把碗筷收拾一下,我到村头看人打牌去。”
“你不行了……”老海哂笑着向胡天行挥了一下手,酒水伴随着唾沫星四溅,刚说完就一头趴倒在桌子上。
胡天行到村头转了一圈没看见有人打牌,只好扫兴地折回老海家,当回到堂屋发现老海和刘春梅都已经不在,桌子上碗筷并没收拾。这时,从老海的房间里传来了刘春梅的呻吟声,胡天行立刻酒醒大半。透过门缝他看见电风扇下,刘春梅和老海赤裸裸地纠缠在一起,如雨般的汗水从刘春梅圆浑臀部滑落到洁白的大腿上。怒火犹如炸弹一样在胡天行的身体里炸开,他瞪着通红的双眼转身从旁边的桌子抄起菜刀。
忽然,胡天行又放下了手中的菜刀,点了支烟,搁着房门静静地听着老海急促的呼吸与刘春梅娇淫的呻吟声。然后,他丢掉手中的吸到一半的烟,狠狠地将其碾灭,径直走向海燕的房间。
后记
胡星家被炸之后的第三天傍晚,老海的尸体在村子后面的池塘被发现,同样是自杀,同样是死在芦苇丛中。与海燕的死不同的是,当老海尸体浮上水面时是背对蓝天,不知是不敢面对那满天的晚霞?还是不敢面对晚霞之上天堂里的海燕的灵魂?
自那以后胡星就和她妈妈离开了村子,直到十年之后我初三毕业曾见过他一面。十年里藏于他心灵深处灰色的童年,将他变成一个内敛自卑的少年。他几乎没和我说几句话,只是仰着头望着平静的天空,一言不发。最后离开时他勉强地朝我笑了笑,笑得很别扭,显然微笑对他来说不是件自然的事情。
当天夜里我又做了个诡异的梦,暗红色的天空,暗红色的池水,暗红色的芦苇,一只黑色的蜻蜓翩翩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