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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黑帮少年(小说)


作者:朱山坡 举人,3727.2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95发表时间:2013-03-12 15:37:22


   李强战战兢兢地说,大哥,我们并没有说不给,我只是想要交多少才合适……
   李强答应了我们,每来一趟米庄得向我们交纳一百元的保护费,从现在开始。阙敢把一百元大钞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向另一个一言不发的贩子扬了扬斧头。
   我人并不满足于高州贩子每趟一百块钱,因为他们并不经常来,而我们经常缺钱用。我们决定向他们勒索一笔。机会出现在一天的中午,阙七的一条瘸了腿的老狗横穿过石拱桥时正好被李强的拖拉机碾死了。李强骂骂咧咧的对阙七说,我们好久没来米庄了,才来一趟便撞死了你家的狗,真倒霉。
   李强干脆地表示要赔偿,从口袋里抽出五十元钱,递给阙七。但阙敢从空中截住了那五十元钞票。
   这是我的狗。阙敢说。
   李强惊讶地说,全世界都知道,这只瘸狗是阙七的,怎么会变成了你敢哥的呢?
   阙敢从腰间猛地抽出斧头,你问问阙七,这狗是谁的?
   阙七左右为难,李强追问他,你得凭良心。阙七说话敢凭良心?
   阙敢说,从现在起,这条狗便是我的狗,你碾死了我的狗。
   阙七迟疑了一会,点点头,同意了阙敢的说法。李强愤激地要骂阙七。但阙敢一把将李强摔倒在地,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怎么能欺负本地人?我旋即跟上去,用斧头的背面敲了一下李强的膝盖,李强一下子瘫软下去。这一次,我们得到了一千元。但李强他们再也没有到米庄,米庄的农产品要挑到很远的宝圩,贩子们才敢收购。米庄人开始对治安怨声载道,实际上是对我们颇有微词,说我们是败坏了米庄名声的人。村长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终于偷偷向派出所反映情况,两个民警来了一趟米庄,他们在路上拦住我们。
   “像你们这种年纪,腰间应该插着书本,你们为什么却往腰间插斧头?”
   阙敢对其中的一个民警说,姑丈,我们要去砍树——山上有很多的树,家里断炊,得砍树换米。
   那个被阙敢称为姑丈的民警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警告了阙敢一番。另一个民警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于是他们开着警车呼呼地走了。后来,我们砍了很多的树,谁违抗我们,谁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家的芭蕉树或芒果树顷刻之间会成片地倒下,血流满地。李村的张九,陈村的冯达,十里屯的黄海,都吃过我们的斧头亏。我们的斧头砍钝了,他们还得忍气吞声地帮我们磨得锋利,好让我们继续砍他们的树。
   我们也隐隐约约地知道,米庄的狗头军师们在密谋除掉我们。但他们投器忌鼠,畏首畏尾,空有绝好妙计而不敢实施。比如,妙计之一,受镇上穷凶极恶的“西门霸”被街坊挑断脚筋变成了乞丐的启发,他们要把我们也打成残废,让我们从今往后像螃蟹一样生活。具体办法是选十几个年轻力壮的人趁我们喝醉的时候,将我们的腿打断,连筋拨起,甚至将我们乱棒打死,法不责众,何况打死的又是恶棍,死也白死。此计好是好,但去哪里找十几个勇士?村里大都剩下老弱病残了,勇敢的人大都到了广州深圳开天辟地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妙计之二,干脆毒杀我们,神不知鬼不觉,一干而净,一劳永逸。他们确实有祖传毒方,一夜之间能毒杀千军万马,杀人不见血,又了无痕迹,我们两个小混混何足挂齿。此外他们还有妙计三、四、五……比诸葛亮的锦囊还多,五花八门,千姿百态,色彩斑斓。但是,他们只是纸上谈兵,像地下党一样躲躲闪闪,一晃半年过去了,没有谁敢站出来,连轻微的反抗也没有,正义的力量并没有结出漂亮的果实,风平浪静,碧波荡漾,我们毫发无损,快乐安康。更令他们可怕的是,我们的斧头帮越来越强大,已经有十几人之众,个个染发纹身,腰挂斧头,前呼后拥,浩浩荡荡,搞得米庄乌烟瘴气。
   但越是风平浪静的时候越有危险。危险来自我们自己的内部。阙敢每天从王屠户那里拿走五斤猪肉,王屠户没有意见,他愿意给,给了阙敢五斤猪肉,损失能从别人身上赚回来。关键在于,阙敢每天吃不完五斤猪肉。他便常常拿到我家来,找我姐姐,让我姐姐帮他做成腊肉,晒干,然后让我送到他家里去。他把腊肉挂在高高的屋檐下,腊肉越来越多,像北方人家的玉米棒绵延在邻居的屋檐下。他家被腊肉包围起来,显示了他家的无比富足。虽然我姐姐快成腊肉机器了,但我家的腊肉并没有增加。我提醒姐姐,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向阙敢要点劳务报酬,比如让他每次给我们留下半斤八两的,或者你暗地里克扣一点也成,积少成多,好让我们过得不那么寒碜。可姐姐不敢。我说怎么不敢?那肉本来应该有我的一份的。
   趁阙敢不在我身边的时候,王屠户悄悄地把我叫到肉台前,为难地说,我不是不愿送肉给你,实在不能再送,再送的话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本来我想从送阙敢的五斤肉中分一半给你的,但阙敢不愿意,利益均沾,那分你一斤半斤总可以吧,阙敢得大头,你好歹也得点营头小利,但阙敢还是断然拒绝,属于我的肉怎么要分给阙勇,你家的女人会让给别人睡吗?我想呀,你们同坐米庄江山,拳头是一样大,斧头都一样锋利,贫富怎么相差那么悬殊?
   虽然当面斥责了王屠户的挑拨离间,但我仔细想想王屠户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每一次分赃,阙敢总是先拿,拿最多最好的,他家不仅成了腊肉行,咸鱼博物馆,连鸡鸭都多得满山坡,但我家除了吃得好一点外,还是什么也没有,一次我姐姐要去舅舅家,向阙敢借了三只鸡还得立字据。帮里的弟兄们早就发现不公平了,但不敢说。本来我还想忍气吞声的,但经不起王屠户的多次挑唆怂恿,终于暗下决心带领弟兄们另起炉灶。王屠户说,你成了阙敢以后,本来属于阙敢的每天五斤猪肉便转送给你了,你家很快便比阙敢阔气。阙敢觉察到了我的异志,气势汹汹地质问我,说我是不是要自立门户?我不置可否。阙敢说你这是叛变、谋反!我说,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但你每天得分一半肉给我,因为这不仅是肉的问题,还是面子问题。阙敢哂笑说,不可能,要是分一半肉给你,你就跟我平起平坐了,王屠户是我摆平的,你连盲子阿三都摆不平,你怎么能跟我平起平坐!阙敢原来一直瞧不起我,现在又拿摆不平盲子阿三的窝囊事来诋毁我,让我在帮中威信扫地颜面尽失。果然,跟在我身后的弟兄越来越少,他的喽罗在我面前也敢趾高气扬。
   本来我跟阙敢还没那么快便翻脸,但盲子阿三到处散布谣言,说阙敢每次送猪肉到我家,总要先摸一把我姐姐,后来干脆就是强奸了,阙兰喊痛的声音比杀猪还惨。不信?不信你们看看阙兰的乳房是不是油腻油腻的,再不信你还可以看看她的肚皮,都变成母猪肚了。阙兰是我姐姐的名字。我看了看姐姐凉地晒台上的纹胸,果然油腻油腻的散发着肉骚味,再观察她的肚子,似乎真是鼓起来了。我说姐姐你怎么啦?姐姐是哑巴,说不出心里的屈辱。我火冒三丈,在磨刀石上狠狠地磨斧头。姐姐知道我要干什么,拼命地阻止我。她越是阻止,我越感到耻辱,连臂膊上的两只耗子都在耻笑我了。姐姐要抢我的斧头,我一把将她推倒在水沟里。她焦急得要开口说话。但她是哑巴,说不出心里的屈辱。那就让我的斧头替你说出来吧。我臂膊上的耗子一下子膨胀起来,砰砰直跳,似乎要跳出来为我摇旗呐喊甚至扑到阙敢的身上把他撕碎。我带上几个弟兄(仅有的几个了)去找阙敢摊牌、算账,然后分道扬镳、势不两立。
   还是在王屠户那里找到了他。他正在肉台前为五斤肉挑肥拣瘦。肉台上肉真多,都是好肉。王屠户一脸无奈却又装出十二分情愿的样子,帮着阙敢选最好的肉。我心里燃起了妒忌的怒火。将来,王屠户会不会也像现在那样给我选肉?
   阙敢抬头看见了我,并从我的脸上看到了不妙和危险。阙敢厉声质问我想干什么!我没有回答。我不需要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其实,他知道我要干什么。我们在米河的边上摆开了阵势。闲人远远地躲到了一边。盲子阿三躲到了王屠户的肉台底下,战战兢兢的竖起耳朵听电闪电鸣。王屠户果然比盲子阿三胆小,他放弃肉台和肉台上的肉,跑到阙七的店铺里,从窗口探出半个脑袋来。当然,还有更胆小的,都爬到树上去了。
   偌大的一块空地上只剩下我和阙敢。连狗也不敢靠近我们。观看的人都深深地屏气凝神,等待一场惊天动地、气壮山河的决战。
   如果阙敢妥协,愿意把每天五斤肉分一半给我,作为交换,我也愿意对他强奸我姐姐的事既往不咎,从此我们还是兄弟,还同坐米庄江山。但他没有妥协。他拨出了腰间的斧头。我当然也做出同样的动作,因为今天的斧头就是为这次打架准备的。
   斧头的光芒灼痛了人们的眼睛。阴沉的杀气卷起了路面上的沙石。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惶恐的惊叫;有人在颤抖中大小便失禁;也有人捂住眼睛像盲子阿三一样用耳朵来体验一场战争。
   我臂膊上的耗子跃跃欲试。阙敢臂膊上的耗子跃跃欲试。
   两对耗子针锋相对。两把斧头针锋相对。
   对峙了好久。我们的友谊在对峙中一滴滴流走,仇恨取而代之。
   我是在耐心地等待阙敢最后时刻改变主意。
   但肉台上的肉都发出腐臭来了,阙敢还不妥协。他应该妥协。
   他怎么连妥协也学不会呢?
   机会是留给善于妥协的人的。
   但是他的眼睛越来越冰冷,双臂像烧红的铁棒。我终于下定决心,再也不给阙敢任何机会。
   我们夹起一阵风杀向对方。
   我们的决斗并没有人们预期那样打得昏天地暗,直到挑灯夜战。我们只是持续了三秒便结束了争斗。
   告诉你们这三秒是如何耗掉的:我们挥舞着斧头冲向对方的过程耗掉了两秒;我们的斧头砍向对方臂膊,手起斧落的过程耗掉了半秒;我们把斧头从对方的身体上拨出来然后同时痛昏倒地的过程又耗掉了半秒。我们的动作一气呵成,惜墨如金。迅速。简洁。流畅。却不乏惨烈。事后我们快速盘点了一下双方的得失,在这短短的三秒钟时间里,也就是看客们一眨眼的功夫,我们各损失了一条臂膊。不同的是,他是左臂膊,我是右臂膊。流掉的血也差不多,在各自的脚下都有一条小河,他的河流向王屠户的肉台,我的河流往阙七的店铺,方向相反,呈放射状。有人作了精确测量,河的长度也一样,刚好十五米。至于损失的程度,事后人们作了各执己见的评估,莫衷一是。有人说阙敢亏大一点,有人说我亏大一点,直到三年后我和阙敢从监狱回来他们仍争论不休各不相让。
   从监狱回来后,我和阙敢都只有一条臂膊了。无论严寒酷暑,我们都穿着长袖衣服,不让别人看到我们剩下的那条萎缩的没有了耗子的臂膊,关键是不让他们看到另一边丑陋的痂。我们都变成了和善的人,见了谁都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我们都只剩下一条臂膀,如果再联合起来,我们便有了两条臂膀,又成了一个完美的整体,但那是不可能的了。三年牢狱生活,我们虽然常常照面,但从没说过一句话,好几次我的嘴巴都快控不住了,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谁先开口,便是谁先向对方露出怯懦和悔意。然而我们都能看到对方空荡荡的袖筒,我们的袖子迎风飘扬,像要热烈拥抱,又像剧烈地排斥。现在我们都自由了,有时候不约而同地来到当年决斗的地方,但我们不愿走到一起,都心照不宣地避开对方,如果我在阙七店铺帮吆喝,那他就在对面王屠户的肉台前摆动着空袖子为王屠户驱赶苍蝇。高州贩子早就恢复天天来遛村了。王屠户的生意越来越好,听说他都在镇上买了房子,还养着一个年轻的湖南女人。而盲子阿三已经当上了父亲,孩子给他引路的时候都不需要拐杖了,孩子的妈便是阙兰,见了面我得叫盲子阿三一声姐夫,那孩子则唤我舅舅,我答应得很愉快。
   现在的米庄,太平盛世,蒸蒸日上。我和阙敢的将来都离不开米庄。我打算种植几亩灯笼椒,成本低,销路好,见效快,关键是一条臂膊也能打理。不谋而合的是,阙敢连椒地都平整好了,就等高州贩子送来椒种子。如果明年风调雨顺的话,我们应该都有一个好收成。
  
   载《芳草小说月刊》200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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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米庄里的两个少年,不约而同的走上了黑帮这条不归路 。用第一人称来表达,更能贴合人物的内心,内心变化一路走来,在米庄这个小小村落,显得更为鲜明。从起初阙敢与王屠户打赌,主人公在一边观望,到加入阙敢,跟着阙敢干,两个智力最不被人看好的少年,成为村子里被敬畏的对象。从空着双手挥着带有耗子的臂膀到一人一把锋利闪亮的斧头,黑帮少年们,在村里也不仅仅满足于每天五斤猪肉了,变的无恶不为,无恶不作,村里人敢怒不敢言,连村长都在他们的斧子底下低下了头,甚至连外村的商贩都要交给他们保护费。米庄里,乌烟瘴气,斧头帮声势浩大。终于,强大的斧头帮从内部开始产生裂缝,米庄的空地上,斧头帮的头头两两对峙着,斧头在阳光下闪耀着阴沉的杀气,三秒钟后,黑帮少年的友谊被粉碎在一地血污中,连带在一起的,还有两条断臂。故事很戏剧化,曾经无恶不为的黑帮少年,从那一次对战以后,变的和善起来,当年决斗的地方,也被两人巧妙的避开,米庄成了太平盛世。这篇小说前后对比强烈,当中营造的紧张气氛为本文加分不少,推荐加精共赏,感谢来稿,流年期待更多精彩呈现。遥握,问春安【编辑:墨璃】【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3131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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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墨璃        2013-03-12 15:38:43
  流年,是红笺小字中永不褪色的诗篇,一行又一行,长句复短句。
   流年,有着风吹不散的醉意;更有着花香不过的情心。流年,有四季风景中最瑰丽的笔墨……
   感谢您赐稿流年,期待你的精彩呈现。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3-13 09:33:35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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