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糖球的老杜头
张三马哈哈大笑起来:“老哥!哪个卖糖葫芦的用食用色素?那是哄儿骗孙的把戏!就这点芝麻大的小事情,就把你吓得尿裤子了?”
“你说我……我该咋办?反正我也有错。”老杜头像犯了错误的孩子嘟哝着。
张三马拍着胸口说:“咋办?升火熬糖稀,放心大胆做洋糖球,等会儿县长来了,再请他品尝不加栗子红的洋糖球。”
“县长还会来吗?如果那些人再来捣乱怎么办?”老杜头皱皱眉头不安地说。
“你啊,真笨!他们打了县长还有好果子吃吗?现在他们哭爹叫娘都来不及了!”张三马指着老杜头的脑袋。
“是啊。”老杜头心中一喜,连忙拿锅准备熬糖稀。当他把锅炉弄好时才发现袋子里的白糖,在刚才推推撞撞中已经全洒了。
“愣什么?你倒快点啊!”
“糖都洒了,拿什么熬?”
“糖洒了再去买呀,对过就是商店。我可告诉你,下午的生意会比上午好。”
老杜头一想也是,便对张三马说:“兄弟,请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去买点白糖。”
张三马开玩笑地:“我可没时间侍候你。”
老杜头竟矜持地拍着张三马的肩膀说:“回头我给你工钱。”
张三马朝老杜头翻了个白眼:“放屁!”
八
离开自己的小摊子,老杜头才知道县城人真多,多得就像挤疙瘩,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做生意的人。
“大爷新年好,您想买点什么?”一个甜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老杜头看一眼小姑娘,再看一眼这个小小店面,心想个体户的秤不足,我还是多走几步去前面的商场买吧。于是他对小姑娘说:“不买什么,看看热闹。”
小姑娘笑着说:“那您坐下看吧。”
老杜头想,这个小姑娘到是蛮客气的。客气归客气,他还是向商场走去。来到商场,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瞟了他一眼,又和对面的小伙子聊上了。老杜头想,这城里的小姑娘都吃啥了,个个脸皮养得白白嫩嫩的,一双大眼睛漆黑娇俏,漂亮极了。他站在一旁等着,可小姑娘和小伙子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
“姑娘,有白糖卖吗?”老杜头微笑着问。
姑娘看都没看他一眼,扔过一句话:“你没长眼睛啊?自己看!”
老杜头一下子给噎住了,愣了一会才说:“我想问问白糖多少钱一斤?”
“七块。”
“七块?怎么这么贵啊?”老杜头惊得张大了嘴巴。
姑娘翻着眼皮,斜视了一下老杜头:“嫌贵去别的地方买,也没人请你来!”
“你……你是怎么说话的?”老杜头又一想,今天咋这么不顺呢?算了,老子没时间和你斗嘴皮,真是白长了这张漂亮的脸蛋。
就在老杜头刚准备转身离开时,他一眼看见糖袋上那张红色的标签。低头一看,不由火冒三丈,这不是欺负人吗?标签上明明写着三块五毛钱一斤,她为什么要说七块?于是老杜头生气地问:“上面不是写着三块五吗?你怎么说七块钱一斤呢?”
姑娘冷冷一笑,硬梆梆地说:“怎么?我说错了吗?多要你钱了?”
“你明明说七块钱一斤!”
“我是说七块钱一公斤,你耳朵被驴毛塞起来?”
老杜头火了:“你耳朵才被驴毛塞起来了!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开口就骂人呢?”
“骂你怎么啦?骂你活该!”
这时小伙子走过来说:“大爷,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和一个小姑娘吵什么嘴,不是自找气生嘛。”老杜头一想也是,我这不是苍蝇跟着卖煤的跑吗?我还有事情要做,她小丫头不讲理,我和她能吵出什么明白豆子来?老杜头便大度地说:“算了,算了,算我没听清楚。”
“什么算了?”小姑娘挺认真地说:“本来就是你的错。”
“是我错了,对不起!好吧?”
小姑娘高傲地撅撅嘴,“哼”了一声,露出胜利的笑容。
“买几斤白糖?”老杜头刚要走,小姑娘问他说。
“十斤。”
小姑娘“扑沓扑沓”从柜台里摔出五袋白糖:“一袋一公斤,五袋十斤,就回听好了吧。”
“听好了。”老杜头从破布包里拿出一张五十元钱的票子递过去。
小姑娘皱着眉头,用两个手指把钱夹到钱箱里,在钱箱里一阵好找,然后把找老杜的钱像天女散花似的往柜台上一撒,转身走了。
老杜头刚伸手去拿钱,却发现找的钱不对,不仅五十元钱又找回来了,还多了一张十元和五元的。老杜的心“咚咚”直跳,伸出去的手,仿佛被烫了似的缩又回来,嘴里不由自主地叫起来:“小姑娘,这钱找得不对!”
小姑娘转过身子鄙夷地瞪了他一眼,讥讽地说:“你好好扳着手指头算算,算不出来再把鞋子脱了连脚趾头也一起数!”
老杜头望着这个蛮不讲理的小姑娘,心中气愤极了。他一狠心伸手把钱抓过来放进口袋,提起装糖的塑料袋走出商场。
来到一个巷口的僻静处,老杜头的心还是“咚咚”直跳,他蹲下身子平静了一会,掏出口袋的钱仔细地看了又看,这的的确确是三张票子,一张五十、一张十块、还有一张五块的。难道说她把我给她的五十块钱当成一百了。
“唉!这个小姑娘,少了五十块钱你不是要赔吗?”老杜头思来想去,心中总感到不安,如果说刚才是小姑娘态度不好说话噎了你,那么现在平静下来了,是不是应该把钱送回去?究竟是送还是留?老杜头考虑了好一会儿。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太狂、太横、太不近人情,如果给她送回去,她会不会不承认,反而说自己是神经病害了她?不送,他又感到心中不安,我老杜头虽然是一个乡下人,可乡下人也有做人的尊严和骨气。五十块钱在小姑娘眼中也许不算钱,可在乡下人手里却不是个小数目,自己累死累活一天又能挣多少钱?再说这钱也不是我偷的抢的,凭什么要还给她?就凭他们城里人会欺负农村人吗?从早上年轻人找茬让自己赔钱,到张三马挨打,还有那个大河村的兄弟,不管他是不是县长,反正都让他们打了。凭什么他们就能吃公家的,拿公家的,还要欺负我们老百姓?想到这些,老杜头的心里坦然多了,他心安理得的把钱装进破布包子里。
老杜头刚站起身子,突然感到肚子里有一团火在燃烧,辘辘饥肠的一阵乱叫,差点让他直不起腰来。他这才想起还是凌晨4点多钟在家吃了两个馒头,到现在他还没吃午饭呢。望着偏西的太阳他感到饿极了,他拿出那张五十块钱,跑到一家熟食店里买了两只酱猪蹄,几个鸭脖子和半斤油炸花生米。老杜头想,三马兄弟一定也饿坏了,他为自己打抱不平,还挨了拳脚,不如再买瓶酒去和他喝上两盅。
“老板,再给我来半斤五香牛肉一瓶酒。”老杜头开心地说。
九
张三马见老杜头又是肉又是酒买了这么多,笑着问:“老哥,这又是肉又是酒的想干什么啊?”
老杜头拉着张三马说:“来,兄弟,喝两口压压惊!”
“压个屁惊!咋啦?他们把我吃啦!”张三马笑了笑又说:“我以为你发财了,买这么多吃得了吗?”
听到张三马说自己发财了,老杜头吓了一跳,又想起那多找的五十块钱,便心虚地说:“我能发什么财?”
“瞧你这点出息,不管你发什么财我都不眼红。来吧,就凭我给你当了一回县长干上一口。”
一瓶酒在他们两个人手里来回递着,他一口你一口,不觉半瓶酒下肚了。老杜头仍然感到心中不安,他红着脸问张三马说:“兄弟,你说去买东西时,人家钱找多了该怎么办?”
“操!”张三马啃了一口猪蹄:“那还用问,还给人家呗!”
“如果不还呢?”
张三马“拍”把酒瓶放在地上,十分认真地说:“不还?那是人做的事吗?那要亏心一辈子的!”
老杜头后悔极了,脸色也变得乌晦晦的。张三马不知道老杜头的心事,也没留意老杜头脸上的变化。喝到高兴时,他干脆脱了风衣,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老杜头心里乱糟糟的,不知如何是好。他默默地陪着张三马抿一口酒,机械地吃几粒花生米,捧着酒瓶的双手不由哆嗦起来。
“老哥你喝!”
老杜头接过酒瓶愣在那儿。张三马打趣地说:“老哥,是不是钱花了又心疼了?”
“心疼个屁!”老杜头翻着眼皮说。
“那咋不吃不喝了?”
“喝多了,喝多了,有点头昏。兄弟你慢慢吃,慢慢喝。”老杜头掩饰着拿起斧头劈柴去了。
张三马连忙拦着他说:“老哥,柴我都劈好了,你就坐下歇歇吧。”
老杜头一声不响的坐下来,眼前总有三张票子在晃动。这时一个姑娘手里拿着一只灯笼向这边走来:“大爷,你看到有人……”姑娘的话没说完,老杜头就站起来说:“姑娘,我早上就用手轻轻地扶了一下,现在怎么就坏了?”
老杜头接过那只坏灯笼,眼前又浮现出早上那玲珑剔透的样子,多漂亮啊,现在怎么就剩下残肢断臂的骨架了?
姑娘难为情地说:“大爷,灯笼是我们单位的,我们单位穷,买这个灯笼是上级指派的任务。单位领导生怕这个灯笼弄坏了,就天天派人过来看着,过几天我们就收回去留明年再挂,现在被您弄坏了,你看怎么办?”
“这……”老杜头看着姑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可您总得让我有个交待吧!”姑娘的话像刀子一样剌在老杜头心上,使他感到震撼和担心。来县城一天,惹下一连串的祸事,这灯笼明明是早上自己摸过的,现在坏了?你说得清吗?老杜头看了一眼姑娘,便爽快地对她说:“闺女,别为难,回去问问你们领导,这灯笼多少钱,我陪了!”
姑娘诧异地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大爷,您赔?你知道这灯笼多少钱吗?”
“多少?”老杜头不以为然地说,“一百!还是二百!”
姑娘笑了笑说:“大爷,这不是一百二百能解决的,这个灯笼一千多了!”
老杜头傻了,一个灯笼要一千多?就凭自己这点家当,就是砸锅卖铁也不够啊!
张三马见状也十分焦心,他了解老杜头的为人,一千块钱是他的命啊!平日里,老杜头舍不得吃,舍不喝,一分钱看成磨盘大。只有在那些孤苦伶仃的老人和孩子们身上,他是有多少舍多少,乡亲们都说他是一个大善人……看着汗流满面的老杜头,张三马一阵心疼,便赔着笑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姑娘说:“你真让他赔一千多块钱,他非得上吊不可。”
姑娘听了张三马的话,再看看老杜头着急的样子,慌忙说:“我也没说一定要他赔,只想让大爷跟我去见一下老板,把情况说清楚了,也许就不用大爷赔了。”
“对,姑娘说得有道理。”张三马表示赞同。老杜头也感到有理,只是一个乡下人,见到“大官”有话说不出,便央求张三马代劳,张三马一甩手说:“这种事不能用替身,还是你自己去吧。你去买条好烟,到那里多说几句好话……”
姑娘连忙拦住张三马的话头说:“别、别,不能买东西,我们老板最烦送礼的人。”
张三马却一口咬定说:“应该买。”
老杜头也附和说:“应该的,我这就去买。”
老杜头刚要走,一辆漆黑贼亮的小上轿车“吱悠”一下停在老杜头摊子前。车门开了,下来一个魁梧的警察,老杜头扯扯张三马的衣服,惶恐不安地问:“你说,这是来找我的?还是找你的?”张三马正看着车子里的另一个人,他推开老杜头的手,极不耐烦地说:“他娘的,找谁也没有杀头的罪!”
正说着,车子里的另一个人下来了。老杜头一看,惊喜地向车前跑去,警察很有礼貌地拦着他说:“这位是张县长!”老杜头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他明白警察拦他的意思,就是让他规矩点儿。此时,老杜头已没有惊喜的感觉,有的只是敬畏,惶恐和不安!
张子默的脸上,却堆满亲近、自然、朴实的微笑。当他看到警察阻止老杜头和他握手,和老杜头缩回手后脸上的变化时,那张憨厚的长方脸上也留下一种不安和歉意。他知道老李是好意,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于是他微笑着走过来,一边拉着老杜头的手,一边对老李说:“李所长,我和老哥是老相识了,刚才我还在他这里吃洋糖球呢。”
老杜头一听,满脸窘得通红,他一边掏着口袋里的钱,一边惊恐万状地说:“大河……县……县长,我不知道你真是县长,这是你的洋糖球钱,给……给你……”
张子默哈哈大笑起来:“老哥啊,我买你的洋糖球就应该给钱,现在为什么又要退给我?是怕我没钱?还是怕我这人惹不起?”
“我……我没说这些,你是好人,我给你磕都来不及……”
瞅着老杜头诚惶诚恐的样子,一直默默不语的张三马忍不住地说:“瞧你那贱样!”
听到张三马的话,老杜头才想起了他,回头一看,张三马已经把风衣穿在身上,挺有气派的站在那儿。老杜头刚想说话,张县长却开着玩笑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打抱不平的‘张县长’了。”
张三马瞪着眼睛审视着张子默的脸,当他确认张县长没有半点讽刺和嘲笑他的意思时,才不好意思地说:“过了一会儿官瘾,你不会见怪吧?”
“哪能呢。”张县长欣赏地看着张三马那张倔强的面孔,握着他的手说:“不合算吧,还挨了一顿拳脚……”
张县长的话还没说完,李所长连忙给张三马敬了个礼,又紧紧握着他的手说:“你就是张三马兄弟,我是城西派出所所长,特来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