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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征文』水对太阳的怀念(散文)


作者:嘎玛丹增 秀才,1926.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10发表时间:2013-03-31 16:46:45

『流年征文』水对太阳的怀念(散文)
   龙布,是拉客家晚辈中的老大,一个热情精明的摩梭青年。我先以为敬我咣当酒的男人是龙布的舅舅,按照摩梭人习惯,只有舅舅白天才呆在自己姐妹家里。当龙布告诉我那个人不是他舅舅而是他的大姐夫以后,我开始意识到“日暮而进女家,日出而归母家”的摩梭人传统走婚习俗已经改变。醉酒的男人实际上已经长期居住在拉客家,并协助龙布一家打点着拉客客栈。龙布的母亲已经过世,如按照摩梭人的习俗,大姐娜姆应该是这个家庭的权威者,但一切迹象都表明,龙布担负着这个家庭的领导责任,具体抉择并经营着有40多个床位的客栈。而娜姆大姐穿着传统的摩梭人服装,显得非常光鲜和整洁,但除了对我们偶尔露出一丝微笑,几乎没有和我们进行过任何形式的交谈。
   事实上,摩梭人母权制家庭形态正在逐渐瓦解,以女人为中心的原生态达巴文化的确已经在持续升温的旅游经营活动中消失了。
   我在喝完一大碗咣当酒后,立即就觉得了头晕眼花。由于我在泸沽湖的时间有限,我必须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去一趟小落水村,据说那里还保留着一座传统的摩梭人四合院建筑。
   下午的阳光懒懒地照耀在湖波之上,在昏昏欲睡的酒精作用下,当我看见猪和狗,鸡和牛同在小落水的木楞子房前嬉戏时,我看到了一种和谐。
   小落水村,虽然还保留着一些摩梭人生活的传统痕迹,也较面目全非的落水村古朴,但依然找不到一座我印象中的摩梭人木楞子四合院。
   摩梭人宾玛是我的《越走越远-嘎玛的游走经历》一文图片的女摄影者之一,她家的四合院虽然沿袭了摩梭人木楞子四合院的建筑格局,但房顶已经不是木瓦板。花楼的建筑风格和色彩溶入了更多的现代元素。一看便知道是近年在老宅屋基上改建而成。
   由于宾玛不在家,我没能和这个摩梭人网络客栈经营者见到面,只是在她家的四合院里拍了几十张照片。
   这个醉醺醺的下午,我去了小落水、去了永宁平坝、去了四川境内的鱼嘴村,我试图在平静的阳光下面重新找到20年前的记忆,但一切都破坏了我对摩梭人老达巴文化的怀旧情绪,摩梭人在发展要进步,现代文明和古老文化的距离正在消失,这是历史的必然规则。
   我的前方也有很多规则,我不能醉到在这个阳光热烈的下午,我要在树的意境中追寻一个春天的童话,那是我游程里由诗意和浪漫组合的虚幻,就像沉积在心灵的黑白爪印,注定只是一次悬浮在太阳轮廓里的梦游。
   傍晚时分,我回到了里格村,在拉客家见到了卓玛的阿肖斯格。这个家住四川木里县的摩梭人,走婚在拉客家并和拉客家龙布、摩梭美男子宾玛共同经营着拉客客栈。
  
   六
   木里县位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洲西南方向,与盐源县和云南省的宁蒗彝族自治县接壤,属于汉、彝、普米和摩梭人杂居的地方。当年美国人洛克就是从这里开始了他的南行探险,陆续发现并向世界报告了泸沽湖、香格里拉等青藏高原东部边缘的神秘与美丽。
   摩梭人从公元7世纪开始,陆续结束了游牧生活,逐渐完成了向农牧业的转移,开始了他们在泸沽湖附近地区的定居生活。
   泸沽湖旅游事业的快速发展,不仅富裕了部份摩梭人家庭,也给周边摩梭人产生了积极的影响,逐渐成了摩梭人走婚的主要目标地区,居住在偏远地区男性青年开始把目光投向这里,并把走婚对象锁定在了泸沽湖。
   拉客家的阿肖——斯格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斯格是木里县的摩梭人,三年前开始和拉客家的卓玛走婚,于今已生一子。由于拉客家祖辈都居住在宁静美丽的里格半岛,门前就是清澈的泸沽湖,在落水村原生态摩梭建筑彻底消失以后,里格和小落水是目前还保留着部份达巴文化特点的村落,自然也是热爱人文旅游者的热点。拉客家在旅游旺季客房日日爆满,每年的经济收入已经超过了20万元以上。一年中要接待差不多7000到8000人次的游客,拉客家的劳动强度可想而知。而精明强干的男性老大龙布又不愿聘请外来人,大姐夫和斯格自然就成为拉客家的主要劳动力。这既是拉客家经营活动需要,也是摩梭人从走婚向一夫一妻制过渡的必然。
   实际上,斯格和卓玛有了儿子以后,就居住在了拉客家。这个年龄刚满20岁的年轻父亲,少言寡语,勤奋和淳朴是斯格给我的最直接的印象。而作为这个家庭的女婿,他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了传统达巴风俗的约束,尽管他和卓玛已经是走婚对象,但他在这个家庭里永远都是一个走婚的外来人,在所有的经济活动和社交活动中,斯格只是配角,恰似一个免费的打工者。遇到家庭的重要抉择和经营、社交活动,出面的均是老大龙布或拉客家的男性小弟宾玛,就连在接待游客就餐敬酒的时候,斯格也只在最后才出现。
   我和斯格坐在祖母房里烤羊的时候,帅气的斯格脸上一直含着憨厚的笑容,对龙布和宾玛毕恭毕敬,而卓玛一直在厨房忙碌一直就没有走进祖母房。
   斯格有一个朋友叫piaier,piaier在泸沽湖地区是一个资深而闻名的达巴文化研究者,长期居住在摩梭人聚居的地区,著述颇丰。这个法国佬最喜欢的就是斯格,据说piaier喜欢斯格的理由就是因为这个摩梭青年的勇敢和单纯。在泸沽湖地区,斯格是从泸沽湖徒步穿越亚丁和熟悉周边原始森林最好的向导。
   斯格最自豪的的就是他的法国朋友piaier。关于拉客客栈由piaier赞助修造的民间说法,我没有得到证实。但从龙布一家谈论起piaier的兴奋和赞赏,我可以发现这个法国佬和拉客家的深厚感情。piaier已经和他们约定,三月从赛纳河畔返回泸沽湖后,要带斯格和龙布到成都购置经堂物品。对此,斯格非常兴奋,眼中自然露出了对这一旅程的期待。于是,我当即邀请他们到成都后和我联系,我要请他们醉酒。
   拉客家的宾玛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稚气未干的美少年,这个闻名泸沽湖地区和网络的摩梭人美男子非常特别,看他的外型不泛高原男性的阳刚之气,但一旦和他交谈,就会感觉到宾玛其实还是一个孩子。我在给宾玛拍照时,这个摩梭姑娘们心仪的阿肖所表现出的单纯和羞怯完全出人意料,压根儿没法联想到他已经开始走婚。尤其在晚间锅庄晚会上,我发现宾玛的胆怯不是因为没有信心,纯粹因为年幼。
   我设想,如果宾玛不是在泸沽湖,是不是可以通过学习和磨炼为自己创作一个更加远大的未来?他的外型完全可以和刘德华比较,而在泸沽湖,人们就是叫他刘德华。我在和宾玛交流以后,希望他熟悉网络,把拉客客栈开到网上,遗憾的是,宾玛还没有这个自觉的意识,是否意味着他一时半刻还不愿放弃他的家乡?他会在泸沽湖畔长大成熟,走婚生子,直至等到泸沽湖和世界没了距离。
   拉客家客栈位于里格半岛中心,门前就是清澈见底的泸沽湖,而客房也建在靠水一方,也就是说站在客房里就可望见湖波荡漾的泸沽湖。无疑也是里格半岛观赏泸沽湖的最佳位置。
   初春时节,湖畔的老树刚刚冒出嫩芽,微风轻抚,水波絮语,鸟啼花飞。姑娘们站在木桥上绾衣汲水,孩子们在屋檐下逗着猪狗嬉戏。不时有欧鸟的翅膀飞过树梢。。视界里远山净水尽现出泸沽湖迷人的宁静。
   太阳暖暖的照耀着青灰色的木楞子老屋,坐在黄昏的湖畔,耳鼓里响着鸡鸣狗吠,喝着香浓的酥油茶。水草在湖水里飘来荡去。小小的猪槽船在金色的逆光里从远方飘来……
   晚间,我和龙布、斯格、宾玛围坐在拉客家宽敞的院落里,中间燃着红红的炭火,烤羊肉的香味迷散在澄明的夜空,醉人的苏里玛酒一碗一碗倒进喉咙,心中火一样的热烈。
   明天一早,我将离开这里,匆忙的行程里由于拉客家这个亲如兄弟的夜晚,我有了些微的感怀。一滴水在浩瀚的泸沽湖中只是一个意念,关于一滴水和太阳的宿命式祈祷,只不过是现代人企图逃避烦恼的借口,天堂原本就不在我们的前方,前方除了责任和死亡,剩下的就是挣扎。
   醉了,醉了友情醉了夜晚。我和我拉客家的兄弟共同醉倒在了2007年春天。
   太阳升来了,里格半岛浸染在一层梦幻的光晕里。我看见,衣杜达姆(老祖母)坐在自家的木楞子阁楼上半睁着眼,细心的梳理着满头白发。岁月在指尖流淌着,就像格木女神山巅摇弋的松烟。
   我第三次来到泸沽湖,又第三次离开泸沽湖,在2007年3月2日的早晨,就在一滴水已经溶入泸沽湖黎明的时刻,我要走了。湖波上闪耀的磷光是我留给太阳的比喻么?还是枝头正在诠释的春天?
   我的南方,2007年春天的南方。
  
   七
   做一滴水吧,不要轻易黯然盛开的花朵,即便潮湿在花蕊间碎于太阳,也不要挂在眼睑里成为盐粒。
   水,对太阳的怀念,原本就是游走在云彩上的思绪,因了昭通、会泽、昆明、楚雄、大理、丽江、泸沽湖……水,总是往着低处流向,而人性的目标大多背道而驰。一滴水的方向如能成为人心的走向,平静、自然、快乐必然就能成就人生的乐章。
   一滴水走不出江河湖海,一条路走不出太阳的视线。缘来缘往,雁过留痕,世间多少恩怨情仇散落于湖光山色?在路上,生生不息,悲喜轮回。一滴水,只是氢和氧的化学,无论光明与黑暗,存在就是一种事实,我们无需空幻水在太阳中的壮美涅槃。
   意义,对于水的追问,已经不是行走的主题。我们活着,所以行走。生命在苍茫无限的时空里,无非昙花一现;山的苍茫,水的源远,万物之于人生彼长此短?
   我行径于彩云之南的山山水水之间,沐浴在南方热色的阳光里,鞍马劳顿,俗眼观景,所有的细节都没有刻意于诗情和浪漫。
   2007年春节,结束南行的最后一个夜晚,我疲惫地坐在大凉山邛海湖畔的海景俱乐部落地窗前,我的面前是溶在高原明月中的邛海水域。水面上闪跳着碎银般的波光。远方的山脊勾勒出一线遥远的天际。湖湾里黑黝黝的树林上方饮含着一层薄薄的氤氲,给视界和想象超凡脱俗的意境,冥冥中,暗影里的存在似乎在暗示着某种不可知的神秘。我们的好奇和探寻执迷在未知的范围,其实,意义只是哲学强加给生命的形式。道路,永远在前方延伸,如何走到彼岸怎样走到彼岸?不是一滴水和太阳的辩证。
   生命,在不知疲倦地进行重复。我现在观海的位置正是我青年时期留连忘返的地方,我的游走生涯正是从大凉山首府西昌开始。大概25年前我从这里开始认识青藏高原,恢宏旷达的大凉山不仅魅惑了我青春年少的壮怀激越,也诗意着我越走越远的独步人生。我军旅生涯中的记忆已然苍白,但大凉山依然一次次丰富了我的军人履历。我和我的战友曾经就在这个粗糙的荒原旷野上,沿着翻山越岭的成昆铁路线,拍摄制作了两集纪录片《千里成昆线》,我那些守桥护洞的战友们的故事曾经非常真实的感动了我,也感动过无数的观众。我们一路行走一路追问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其实追问本身已无意义。
   富饶的安宁河谷、神秘的螺髻山脉、醉人的杆杆酒、可口的坨坨肉、温暖的擦尔瓦、动听的三叶琴……我生命的旅程和这个彝族聚居地发生过无数联系。当我试图在紧靠邛海湖畔的海景宾馆观海房间里拾取那些远去的岁月时,我发现,岁月已经模糊成我两眼的混沌,一切均已遥远,我分辨不出风在月夜中的方向。
   难道,我注定只是山顶上漂浮的云朵?河道中流失的水滴?一粒太阳的种子飘落在群山空谷,带着光明寻找黑暗?
   2005年的夏天,我上午独自一人驱车离开云南丽江途径攀枝花,次日凌晨两点抵达我现在居住的宽敞房间倒头便睡,直到强烈的日光透过房间的玻窗将我热醒。我惊讶于自己刚刚经历过的长途旅行,一辆车况堪忧的奥托小车、一段接近20小时的艰难驾驶,一个人在雨季塌方事件频繁发生的金沙江河谷星夜兼程,任何一种意外都有可能把自己置于尴尬之境。不是为了走进邛海边这个舒适的房间,我只是想尽快靠近我行走的起点。勇气和毅力依然流动在我的血管里,我内心无论怎样抵抗军人的履历,我个性中的军人秉性永远都是我继续行走的依据。此时,我坐在面向邛海的落地玻窗后面依然这样界定。那么,我既不是云朵上面的思绪也不是月光下面的柔情。我是一个军人,曾经是一个不受军队规条约束的不合格军人。在我的字典里,永远只有两句语言:“是”或“不是”,“行走”或者“停留”。
   停留只是在山的肩膀上看一眼满山遍野的杜鹃花,而行走可以将种子散落在所有的道路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自由自在的行走,我们背负的生活责任和职业要求,往往会受到时间和经济的约束。我们毕竟生活在数字传递的世界,不管世界是多么的精彩和无奈,诗歌的语言只能储存在茂密的叶脉里,太阳不会因为忧伤停止照耀,生活不会因为焦虑停止挣扎。
   我要回家,行走的依据就是回家。我的家?家,在何方?我是否已经在持续地行走中把家丢了?当我试图沿着先人们留下的黄土寻找我的家的时候,我悲哀的发现:我居然没有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但我还是得回去,回到浮躁喧哗的喘息平原,继续柴米油盐的生活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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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关于行走的散文,这是一个人的行走,一个人的旅途,一个人的视角。作者用冷静细腻的文笔,用行走的方式表达对自然地理和人文历史的眷恋和热爱,字里行间充满哲理思考。2007年的春天,历时14天,行程3412公里,作者在彩云之南的山山水水之间,沐浴在南方热色的阳光里,完成了一次文学的心路历程,灵魂探幽,仿佛听见山水深处灵性的低语,触摸到风情脉络血流的律动。他边行走边思索,昭通、会泽、昆明、楚雄、大理、丽江、泸沽湖,最后停留在拉客家客栈木楞子祖母房。他感受到现代文明步步近逼,古老文明节节衰退,他对泸沽湖、走婚、花楼等日渐衰败,甚至就要消失,表现出忧伤、惶惑、清醒、失落、无奈的眷恋和慨叹。文章用较多的篇幅描写走婚美男子宾玛,为摩梭人母权制家庭形态正在逐渐瓦解而陷入深深的怀旧情结的悲悯意识。他用鲜活的语言,格言般的句式,穿透、通达时间和空间,在语境上升到了存在哲思的高度。文章才思驰骋,意境深远,内蕴丰富,富有诗意,值得反复咀嚼。荐阅!问好作者!感谢您的精彩呈现!【编辑:燕剪春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401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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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燕剪春光        2013-03-31 16:49:47
  优美的文笔,深刻的哲思,令人叹服!遥祝春安!
有花皆吐雪,无韵不含风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4-01 08:39:32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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