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无情刀
“夙月天,便不劳你动手了。我们便在这遂了你愿吧。”萧逸云淡淡说道。
“好,不愧是名门之后,果然有胆识、识时务。我这就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夙月天道。
萧逸云不理会夙月天的讽刺,只是慢慢地走向了崖边。
“断肠崖……”
萧逸云抚摸着崖上三个字,念了几遍,最后笑了起来。世人皆知夙月教主无情无爱,无心无肺,又怎会断肠?
“去吧。”夙月天也将陆雪盈抱到崖边,将陆雪盈抛下……萧逸云轻轻闭上眼睛,纵身而下。
萧逸云与陆雪盈皆自山中长大,如何知道这世间人心歹毒?只见夙月天作势一抛后又将陆雪盈拉了回来,笑骂道:
“该死的笨蛋,你就去死吧。”
五、遇见
木屋中床上的萧逸云轻轻睁开了双眼,第一眼,他看见了这一生再也无法忘记的容颜。女子侧身坐于床上,眉目含情,笑容温柔慵懒,不是他牵肠挂肚的陆雪盈却又是谁?
萧逸云猛地起身将女子拥于怀中,他感觉身体寸寸破裂,无一完肤,这一起身的疼痛几乎令他晕厥。可这清晰的痛却让他觉得如此幸福,那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啊,眼泪一滴一滴地滑了下去。
他想轻轻地呼唤她,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是化作洪水一般的眼泪和不尽的辛酸。前一刻他只想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伦理道德也不顾了,只想将她这样一生拥抱,死也不放。可是片刻,他便被理智控制住了,他不能这样对她,他不能,他决不能。
于是,他又轻轻躺了下去,闭上眼睛,泪泉涌而出。
女人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当萧逸云躺下之后,她才轻轻起身离去。
木屋之外,云雾飘飞,黑竹林立,鸟语声声,涧水潺潺,鱼水群欢。此处天地相接,上是入云高壁,断颈不望;下是广袤林莽,不寻源头。
女子神情恍惚,仰头发呆。那面容与陆雪盈几无二致,但她形容憔悴、风韵非常,想来是经数年风霜磨炼,绝非二八年华少女可比。
女子用竹杯盛了刚刚烧煮的药水,轻启薄唇,慢慢吹凉后左手扶起萧逸云,也不说话,小心翼翼地将药喂下。
“大恩不言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萧逸云日后必当舍命相报,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离去之后,萧逸云便明白过来了,她虽与雪盈长得极为相似,却分明不是一人,片刻之前的激动、难过、幸福都烟消云散。只是对生死未卜的雪盈越发担心起来,而这些,女子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她知道的是,萧逸云爱着一个叫雪盈的女子。在他昏迷那段时间,也不知道唤了多少遍“雪盈”,一声一声的“雪盈”尽是无边辛酸苦楚发出的无奈叹息。她自然想不到,那雪盈姑娘与她长得如此相像,以至于萧逸云搂抱她之时,她心中觉得奇怪。但抱着她的,是如此脆弱的男子,她便一动不动,任他搂抱了。曾经,她不也是任那无助的男子将她紧紧搂抱吗?尽管那男子有着无上的权力,他仍是那般脆弱呢。
“公子不必客气,其实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我叫柳梦瑶,公子叫我……叫我柳姐姐即可。”她轻轻一笑。
萧逸云道:“不知柳……姑娘姐姐你是在哪救了我的,你当时可还看见别人,有一姑娘与我一齐掉下悬崖的。”
柳梦瑶道:“当时我是在河中发现你的,却不见有别人,既有别人掉下来,我此刻便去找她。”
萧逸云想起身同去却再也没有力气支撑那沉重的身体。
夙月教,神月阁,望月台。陆雪盈静静望着映月湖平静如水的湖面,眼泪顺着未干的泪痕滑下轻轻滴入湖中,了无痕迹。她便那般静静地坐着,她身后的男子亦一直那样静静地站着,时光仿佛停止了流动。
只是,早已秋去冬来。陆雪盈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她一觉醒来时,夙月天告诉她萧逸云死了。
夙月天告诉陆雪盈,中原第一名医沈奇最后还是小看了西域第一奇毒——夺魂散。原来夺魂散最利害之处在于其隐蔽性及延时性。
沈奇自称天下无他不解之毒,可他却不知道夺魂散竟然会散发两种药效,当他以刹那珠解去弹指倒的毒性之后,他以为自己解了这西域第一奇毒,谁知制毒者却料到了天下有一种能克制弹指倒的奇药刹那珠,于是早留有一手——在夺魂散中加入一味碎心草,此草本无毒,却能与灵药刹那珠合成一种令人毙命的毒性,而且,这两味药合成毒药的时间极长,时间大约在三日之后。所以当沈奇以为萧逸云已经痊愈之时,萧逸云却碎心发狂,跳入了断肠崖之中……
当日,夙月天一掌击杀沈奇为陆雪盈赔罪,夙月教众虽敢怒不敢言,陆雪盈却将一切看在了眼里。
陆雪盈也曾想跳入崖中追随师叔萧逸云而去,却最后被夙月天劝下了。她趴在在夙月天的身上,哭湿了夙月天一身。之后,她每日静静坐于这湖边望湖发呆,夙月天也每日静静地站在一边陪着她。
三日之后,萧逸云便硬撑着与柳梦瑶一起去找陆雪盈。萧逸云一出茅屋便见到这漫谷的黑竹。看着这些亲切的黑竹,萧逸云对陆雪盈的牵挂越发地强烈起来,然此时的他却不知道此地便是他生活了15年的死亡谷。
身受重伤的萧逸云走了几步便走不动了,柳梦瑶只好架着萧逸云的肩膀一起走,将柳梦瑶发现他的地方掘地三尺,但始终找不到陆雪盈。
六、结局
陆雪盈从来没有想过夙月天为什么会对她那么好,因为从小到大别人都是拼命对她好的。每一天夙月天静静地陪着她,当她想说话时便与她说话,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罢了。
直到有一天,当她从湖边转身站起来时,夙月天的面容近在咫尺,他霸道地抱住她,吻了起来。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舒服极了,陆雪盈从来不知道原来人还可以有这样的感觉,她很乖巧地任他索取、享受他的疼爱。
陆雪盈有时候想自己仍是爱着小师叔的,但她也爱上夙月天了,这是完全不相矛盾的。而且,她已经失去了师叔,她再也不想失去夙月天。
也许萧逸云是爱柳梦瑶的,也许柳梦瑶也是爱萧逸云的。又或者,柳梦瑶只是萧逸云心中陆雪盈的代替品,萧逸云只是柳梦瑶心中那个他的替代品。
每当萧逸云拥抱柳梦瑶时,他们都是快乐的,可是他们在拥抱时从来不说话,每当他们想说话时,必先放开拥抱。
有一些夜晚,萧逸云听见柳梦瑶在梦中撕心裂肺地叫一个“天”的男人,柳梦瑶恳求“天”不要再害别人了,不要再害自己了。而有一些夜晚,柳梦瑶也听见萧逸云在呼唤陆雪盈,只是他的情感比较复杂,情绪时而高昂时而低落,心情时悲时喜。他们从不出声,只是安静地听着,对方在梦中快乐时自己便单独难过,对方难过时自己也跟着难过。
一年后,夙月天与陆雪盈有了一个孩子。夙月天有很多个女人,其中包括聂天堂主的妻子谢月、包括夙月天抢回夙月阁的无数女人。陆雪盈不是夙月天最爱的女人,他有一些时候也对她笑,和说爱她,可是他更多时候都是在折磨她、打她。
萧逸云常常会拥抱柳梦瑶,除此之外他们相敬如宾,不敢越雷池半步。有些时候他也想要柳梦瑶,但想起柳梦瑶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便有了克制自己的理由。
柳梦瑶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等着萧逸云去拥有她,她甚至想了各种方法想促成此事。她是一个认命的女人,她现在只想在这谷中享有女人该有的权利,况且她与男人是相互爱慕的。
可是萧逸云始终没有,柳梦瑶有些气他,但也佩服他。
原本他们都可以这么活下去的。
可这世间的事便真这么巧,如果不是那只鹿跑入了死亡谷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如果不是有一天萧逸云突然想再去看看这人世,也许他就不会碰见陆雪盈。如果不是那天夙月天心情很好,与陆雪盈一人一只手地拉着那可爱的孩子,也许萧逸云不会突然之间有了那么巨大的仇恨。
萧逸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么恨夙月天,也许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也许是被欺骗、被略夺带来的仇恨太巨大。
于是,他将夙月天引入死亡谷,然后啸月剑出鞘。他们没有说话,他们不需要说话,只需要拔剑。
“无情刀,啸月剑, 廿年一遇澜沧海。”萧逸云再次想起这句话,他笑了。
无情无义的无情刀对上一心同归于尽的啸月剑,每一次剑与刀相触,雷鸣万里,万物灰烬。
绝情刀法,绝情绝爱,每一刀每一式绝不留情,招式之狠毒、刀劲之强霸,世间绝无仅有。
风月剑法,天地力量为我所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绝,当真是无敌天下,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再则萧逸云一心与夙月天同归于尽,尽是两败俱伤打法,只攻不守,更是剑剑生威,不可阻挡。
这一战山崩海啸、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风月剑法使出了天地无极之后要一瞬的蓄力时间,夙月天抓住了这个良机,使出无情刀法最霸道的一招收魂一刀,天下绝无人能躲得过收魂一刀,萧逸云也不可以。这一刀势必要刺穿萧逸云心脏,震碎他五脏六腑。可萧逸云却忽然笑了,因为这个破绽是他故意留下的。在夙月天的刀进入他身体之前,他还能使出最后一剑——天下一剑。天下绝对无人能躲得过这一剑,夙月天也不可以。他必死。于是萧逸云笑了。
一切安静下来,萧逸云没有说话,他只是凄惨地笑着。夙月天的无情刀已经贯穿了他的身体,而他的啸月剑刺在了柳梦瑶身上。最后一刻,柳梦瑶挡推开夙月天,挡在了他面前。
萧逸云终于明白,柳梦瑶梦中喊的“天”就是夙月天。
萧逸云本隐居死亡谷,忘记仇恨,不理世事。他为人正直忠义,未曾做过亏心之事、未曾对不起一个人。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仍不被这上天放过。他觉得一切荒缪极了。
夙月天不可置信地看着柳梦瑶,他想不明白这个被自己无数次羞辱的女人会用她的生命让自己活下去。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有些心疼,但他大笑,然后起身离开。
柳梦瑶慢慢地爬到萧逸云的边上,拉起萧逸云的手。
萧逸云没有说话,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要骗他。因为他们就要死在一起,死是不会骗人的,她再也不会骗他了。
萧逸云欣慰地笑了,他终于得到了一些东西,在他真正死去时终于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