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下班了。”成翼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点儿不下班什么时候下班？简直废话一句。
　　 “哦，呵呵，下班就好，回来就好。那个……上来的时候，没撞见什么人吧？”
　　 “没有啊！”
　　 “那你看到楼下贴的启事了没有？”
　　 “看到了！怎么了？”
　　 “那瞎眼老婆子丢了猫，着急了，逢人就问呢！没缠上你问？”
　　 “哦……”成翼总算明白了事情原委，“没有，我没遇见她。”
　　 “哼哼，你挺幸运的啊。那疯婆子，平日里见人爱理不理的，这下好，也不板着个脸了，守在门口，见人回来就拦住问看没看见她的猫。我回来的时候就被她拦下了，刨根问底喋喋不休，烦死人了！”老贾嘟嘟囔囔，明显的愤恨难平。
　　 “那你如实回答就是啊！看见了就说看见，没看见就说没看见不就完了嘛！”成翼苦笑一下。
　　 “烦她！上次因为猫粪味熏人我下去找她，她连摆我都没摆我，瞪着一只眼看我，愣是一个字都没说！”
　　 “咳，一码归一码的事嘛！别跟孤寡老太太计较了，她是上了年纪，有点怪僻可以理解的。”
　　 “我理解不了！就是烦她，更烦她那些猫！住个楼养什么动物嘛，又不是动物园，招人不待见！”老贾似乎越说越来气。
　　 “好了好了！”成翼忙打圆场，“不提以前了，她都拦着你问了，她那猫你到底看见没有啊？”
　　 “呃……她的猫？我……当然……没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我也不告诉她！死了最好！”
　　 老贾的语气由开始的支吾迅速变成了后边的斩钉截铁，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成翼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说话时闪烁的眼神。
　　 “好了小成，你赶紧回家吧，别待会儿疯婆子知道你回来，又上来找你，你愿意理她是你的事，我可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了……”话一说完，老贾立马缩回了身子，接着“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成翼呆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这老贾，也够古怪的，跟一老太太较的什么真啊。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接着找出钥匙，开门进家。
　　 【五】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成翼就醒了。
　　 平时他醒得没这么早，并且今天还是周末，不用上班，本该睡个懒觉的。只是昨晚总惦记着韩老太是否真如老贾说的那般会上来找他，这觉睡得就不怎么踏实。人就是这样，一有心事，就怎么也睡不沉。好不容易迷糊到凌晨四点半，听到下边垃圾车开动的声音，脑神经一受刺激，立刻就醒了过来。
　　 成翼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就再无事可做了。百无聊赖之际，脑中忽然生了晨跑的念头，每日里琐事缠身，无暇顾及，这个习惯都扔下好久了。难得今日起这么早，还是去公园锻炼一下吧，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顺便散散近来郁结的心情。
　　 打定主意，成翼翻出运动服穿上，开门就走了出去。来到楼下，刚要迈步，感觉却有点不太对劲，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走的匆忙，竟忘了脚上穿的还是拖鞋。
　　 上楼太麻烦，幸亏成翼想起地下室里还有双破旧的跑鞋将就能穿，就回身往地下室走去。
　　 天光还没大亮，地下走廊里平时本就光线不足，现在更是暗黑一片。成翼凭记忆小心翼翼地走着，刚走了没几步，忽地就听到前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就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晃动。成翼心下一惊，出口喝道：“谁！？”
　　 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动静比先前更大了，许是成翼的声音也惊着了他，让他有些猝不及防而致手忙脚乱。成翼再喝问一声，人影处蓦地彻底安静下来，不再有任何声响，看轮廓似乎蹲了下去。
　　 成翼心忖莫不成遇上了小偷，他提高警惕，退后几步，第三次开口问道：“到底是谁？出来！”
　　 走廊里安静异常，落针可闻。半晌，一声“呵呵”自黑影处传了出来，接着一个人立起身走了过来。
　　 听到“呵呵”的时候，成翼就放松了警惕，这笑声太熟悉了，不是对门老贾是谁？人来到跟前，果然正是老贾。
　　 没等成翼开口询问，老贾倒先发制人了：“是小成啊，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成翼心道我还早？你不比我更早嘛！不过他嘴上还是客套着道：“哦，原来是贾哥哪。呵呵，我可能是昨晚受你话影响了，一宿老想着韩大娘会不会上来找我，闭上眼似乎总听到她那黑猫的叫声，唉，睡不着了……”
　　 “唔……”老贾似乎有点尴尬，只是支吾了一声。
　　 “哎，对了，贾哥你这么早在这里干嘛呢？”成翼接着问道。
　　 “呃……这个……我也是睡不着嘛，这不早早起来收拾一下地下室的破烂，等天亮了好卖给收废品的换个酒钱呢，嘿嘿……”老贾的话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哦。”成翼若有所思，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老贾又开口道：“呵呵，那个，我也收拾完了，小成，你忙你的，我上去了昂！”说完也不等成翼吱声，直接越过他的身旁就急急忙忙地上了楼。
　　 成翼不是傻子，他明显觉察出了老贾的不对劲。静下心来，他仔细将老贾昨天傍晚以及刚才的举止行为和表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末了得出结论，那就是：老贾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但是，会是什么事呢？成翼苦苦思索着，蓦地，脑际灵光一闪，一个推断蹦了出来：那只黑猫！
　　 天色逐渐放亮，成翼觉得眼前也豁然开朗了。他走上前去仔细查看老贾刚才处身的地方，发现位置正是一楼楼梯下方的斜空，那里不知是谁利用有限的空间砌了一个小小的储藏室。储藏室前边被人用一堆破纸壳子还有几块散木板挡了起来，不细心看还真不易发现这个隐秘的所在。
　　 成翼小心翼翼地将挡在储藏室外的纸壳与木板移到旁边，很快就看到了那一米见方的储藏室小门。小门没有上锁，但是把手跟锁扣却被人用生锈的铁丝连了起来，而且不止缠了一道。
　　 周围安静得很，成翼已经清晰听到了小门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耐着性子把铁丝解开，跟着打开了小门，然后，他就看到了两只闪着幽幽绿光的眼睛。
　　 【六】
　　 成翼抱着个硬纸盒子伫立在门口，耐心几乎耗尽。按了三次门铃，敲了三次门，等了至少五分钟，忍受着手上被猫抓破的丝丝疼痛，却始终不见韩老太来开门。
　　 眼前矗立的这道因锈迹斑驳而显得破败不堪的防盗铁门，就如横亘在老太太和世人之间心灵交往的一堵高墙，门不开墙不倒，韩老太无法看清外人的真面目，世人同样也看不到她真实的内心世界。
　　 成翼一直坚信人性本善，合群也好，孤僻也罢，不过都是各人选择的不同处世方式而已，其间更是糅杂了个人不同的性格与喜好。譬如韩老太，她喜欢养猫并视如己命，肯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殊情愫在内。而她不喜与人交流，只是个性使然，并不能说明她本性就是个难以相处的人吧。
　　 或许，老太太早早就出门寻猫去了？成翼这样想着，心里嘲笑自己的积极，刚才聚积在心中的成就感和喜悦感很快消失无踪。
　　 好好的周末，竟会是这样的一个开始。回顾昨晚和今早发生的一切，成翼禁不住苦笑了一声。算了，人似乎不在，还是回家吧。
　　 可是，这猫咋办？这可真不亚于一只烫手的山芋了，不能吃，也不宜扔，成翼左右为难。
　　 正在百般挠头之际，屋内忽然传出了几声咳嗽，接着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成翼惊喜的刹那，脚步声蹒跚着已经来到了门边，紧跟着，里屋的门打开了。
　　 韩老太出现在了门内，几日不见，她愈发憔悴了。隔着防盗门上部视窗的纱网，成翼还是看出了老太太的变化：头发还是花白，却因不曾梳理而显得凌乱不堪；脸上应该几天都没洗过了，明显看得出又脏又黑的痕迹；一只瞎掉的眼睛被耷拉下的眼皮紧紧地覆盖着，眼角似乎还在淌着浊水，而另一只依然看得见光明的眼睛，还是那样浑浊不堪黯淡无光，流露着淡漠，充盈着绝望。
　　 “你？有事？”韩老太率先发问，声音透着深深的疲倦和无力。
　　 “大娘，您的猫找到了，我给您送来了。”成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然后把手中的盒子托到老太眼前。
　　 “什么！？”
　　 韩老太的反应就像垂死的病人被医生打了一针强心剂，表情变化生动而强烈。她急切地打开门锁，浑身颤抖地拉开防盗门，接着“呼”的一步迈出门外从成翼手中抢过了盒子。
　　 韩老太手忙脚乱的样子非常神经质，甚至有点可笑，可不知为何，成翼心中却生出了一股感慨。这个孤苦无依的老人，生活的唯一希望就是这只猫了吧。猫在，人在；猫不在，人活着跟行尸走肉又有何分别？
　　 韩老太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看见黑猫的那一瞬间，那只浑浊不堪的眼睛里忽地有了神采，惊喜的光芒让她的模样看着像由死转生了一般。她冲动地将黑猫一把抱在怀里，不管不顾黑猫身上有多脏，跟着更把头也贴了上去。
　　 成翼在一旁看着韩老太浑然忘我地跟黑猫亲热着，仿佛完全忽视了他这个外人的存在，然而他却不觉得有任何尴尬，相反，心中倒又涌起了一丝感动。
　　 良久，黑猫似乎都受不了主人的亲热，忍不住挣扎着“喵”了两声。或许是叫声惊醒了韩老太，她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成翼还在外边傻愣愣地站着。
　　 “小伙子，你叫……”老太太根本不知道成翼的名字。
　　 “成翼。”成翼赶紧回答。
　　 “哦，成……翼，来，进来坐吧！”韩老太让开了身子，示意成翼进屋。
　　 成翼却之不恭，只好进了老太家中。搬来的日子不短了，每日门前经过，却从来没踏进这位“老邻居”的门内半步，今日虽有缘得入，成翼还是觉着有些忐忑。
　　 到了屋内，映入成翼眼帘的是一派陈旧。几乎所有的东西，包括家具电器门窗等等，都已经不乏年头了，而且根本没有勤加拂拭的迹象，上边均落满了灰尘。
　　 相比之下，令成翼颇感意外的是，桌上还有墙上摆的与挂着的几帧照片却是锃亮如新，未染一丝纤尘。成翼好奇心起，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韩老太旧时与家人的合影。
　　 成翼疑惑大增，原来韩老太是有家人的，有丈夫，还有两个可爱的儿女，只是，到底是什么缘故，导致她现在孤凄一人的境地呢？还有，所有的家具都不曾照拂，唯独家人照片擦拭得如此干净，这又是何原因呢？难道……
　　 成翼百思不得其解，想问又觉不好开口，只好作罢。
　　 另一边，韩老太自打让成翼进了屋，倒了一杯水后就又陷入了目中无人的状态，抱着黑猫不撒手地爱怜着，口中还在不停地喃喃自语。两只小花猫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围着老太一边转着蹭着一边喵喵地叫着。
　　 此情此景让成翼觉得自己不宜再逗留下去，他没打扰韩老太的专心致志，轻轻挪动脚步，悄悄走出了韩老太的家。
　　 【七】
　　 成翼回到楼上的时候，外边的防盗门是开着的。不用猜，肯定是秋桐来了。
　　 进屋，来到客厅，意料中的人儿正坐在沙发上。只是脸蛋憋得通红，小嘴撅得老高，手里还攥着手机，一副剑拔弩张的态势。
　　 这是明显的来者不善，成翼心叹不妙，却又避无可避，只好讪笑了两声凑上前去问道：“小桐，这是怎么了？”
　　 秋桐杏眼一竖，没好气地应道：“去哪儿了？”
　　 成翼支吾道：“唔……晨练去了……”
　　 秋桐上下打量了一眼成翼，不动声色地问道：“穿着拖鞋练？蛮随意的啊你！”
　　 成翼低头一看，顿时尴尬不已，“这个……”
　　 “死成翼，老实交待，大清早的，手机也不带，你光着脚丫到底跑哪儿去了？！”秋桐瞬间如火山一般爆发。
　　 成翼额头冒汗，心道看来不实话实说是不行了。“呃……好吧，不瞒你了，我刚才是在一楼韩大娘家里呢！”
　　 “什么？！”秋桐一脸惊诧。
　　 成翼苦笑一声，肩膀一耸，摊了摊双手，意思很明显：我没撒谎。
　　 “好啊成翼，我上回被那老太吓得今早大气都不敢喘地就跑了上来，你倒好，竟然在那老太家里跟她唠嗑？”
　　 “咳，你听我说嘛！”
　　 “那就赶紧说！”
　　 雌威发作，岂是易与，成翼不由得不老实。当下就把昨晚和今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秋桐听，点滴不漏无一相瞒。
　　 秋桐如听天书，脸色由最初的讶异到中间的惊惧再到最后的沉重，变化丰富到不一而足。直到成翼说完，她的情绪才逐渐缓和下来，慢慢陷入了沉思。
　　 半晌，秋桐又问道：“那么，那只黑猫是被对门老贾给藏起来了？”
　　 成翼点头，“应该就是他了。”
　　 “这人怎么这么坏呢？人一老太太孤苦无依的，还把她相依为命的猫儿给捉了起来……”
　　 “唉，韩大娘性格孤僻，与邻里之间相处不和，老贾对她也是积怨已深吧！”
　　 秋桐又思索了一会，末了再问：“翼哥，你说这老太太为什么这么怪僻呢？”
　　 成翼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苦笑道：“我哪知道啊！可能她有旁人无法了解的苦衷吧！好了小桐，咱不谈韩大娘了好不好？告诉我，你今天这么早干嘛来了？”
　　 秋桐闻言这才眉飞色舞起来，“哼，干嘛？还不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
　　 成翼眉头一耸，“什么好消息？”
　　 秋桐开心地道：“经过本姑娘一番鞭辟入里的开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爸妈终于想开了，他们答应我们的婚事了！”
　　 “并且，我妈上次跟你提的那些苛刻条件都不作数了，他们说，这辈子就我一个闺女，办喜事缺钱的话管他们要就好了！”秋桐难以压抑自己快乐的心情，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