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华华放下报纸，用手把披在身上的红毛线衣向上提了提，说：“我来插句言，我们草坪公社中心小学只有黄萍萍老师、崔小红老师和我三个是女老师。黄老师说的没点名的那个女教师，究竟指的是谁？”
　　 教室里有人说：“黄老师说的那些事，就发生在你辛老师和柳老师之间呢。”
　　 文学良听清楚了，这是樊老师的声音。听学校的老师讲，樊老师有个弟弟在县农机厂当工人，有人曾经把他介绍给辛华华做爱人，辛华华没有同意，樊老师以为没有给自己面子，从此记恨在心。
　　 “我？你有什么根据？”新华华“嚯”地站起来，向说话人的方向逼问。
　　 文学良注意到了，曾德芬在向窗前挤。
　　 “当然有根据。”樊老师轻声说。
　　 “放你妈的屁！”辛华华怒不可遏，满脸涨得通红，大声骂道。
　　 教室里静了下来，没有人继续发言。
　　 枉校长的嘴动了动，正想说话，教室里又有人说：“我来说几句。”
　　 大家朝发言的人望去，见是崔小红，便静静地听她又要说些什么。
　　 “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也不转弯抹角，我就明说了吧，我给辛老师提点儿意见。”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前不久，我们附近公社中心小学有两位老师结了婚，新婚之夜上床，他们如何说的，他们如何摸遍全身的，辛老师一边用污秽的语言叙述，一边还手舞足蹈地做着下流动作。可见她的思想多么腐朽。”
　　 教室里响起了“吃吃”的笑声。
　　 辛华华忍不住了，反驳道：“我是一个未婚的女教师，那种语言和动作只有你结过婚的崔小红才说得出来和做得出来。当时，还有黄老师在场，事实上也是你崔小红说的和做的。”
　　 大家的目光向黄萍萍望去，希望她来说明真相。可是黄萍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置可否。
　　 崔小红并不争辩，继续说：“另外，前段时间，辛老师向我说，她从上个月起就没有来例假（月经）了。她去医院检查，又没有病。大家想想，是什么原因？”说到这里，她停住了，希望有人说出下面的话。但没有人接话，大家知道，崔小红的潜台词就是说，辛华华受孕了。
　　 “啪啪！啪啪！”辛华华气得跳起来，直向地上狠狠地吐口水，拍着桌子吼道：“你崔小红的嫩女儿上个月才没来例假（月经）嘛，肚子里怀上了孩子了嘛！”
　　 教室里又响起了“嘻嘻”的笑声。
　　 枉校长扳着面孔说：“请大家严肃点。”
　　 崔小红偷偷地看了看坐在台上的区委副书记和公社副书记，并不理会辛华华对自己的谩骂，继续发言：“还有，上周辛老师对我说，最近学校伙食不好，她吃青菜吃多了，以至于把腰杆都胀粗了。大家想想，吃青菜能把腰杆胀粗吗？”说到这里，她又停住了，还是希望有人说出下面的话。但没有人接话，大家知道，崔小红的意思是说，这又一次证明辛华华怀孕了。
　　 事情已经彻底摊牌亮底了。
　　 辛华华现在才知道，这次会议是对着自己来的，真正的主事者是枉校长。她改变了策略，既不再攻击黄萍萍，也不再谩骂崔小红，而是把矛头对准了主事者枉校长。
　　 辛华华说：“我来发个言，我给枉作校长提点儿意见。枉作校长身为草坪公社中心小学的共产党的支部书记，却用资产阶级思想去腐蚀学生。曾德芬原先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你经常关心她，照顾她，还情有可原，那么现在她毕业了，你还经常往她家里跑，把她弄成了深沟大队小学的代课教师，校办农场用的肥料也要用她家的，我以为是支持校办农场的呢，原来还付了费，既然要付费，为什么不用其他农民家里的肥料，而专用她家的肥料呢？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要向全学区的教师说清楚。曾德芬是你的儿媳妇，还是你的情妇、姘头？”
　　 文学良注意到，窗外的曾德芬满脸通红地跑走了，坐在台上的枉校长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来，脖颈上的青筋蹦起老高，接着又恢复了平静。
　　 “我来说两句。”柳老师发言了，“区里的领导、公社的领导都在这里。我究竟犯了什么罪?我看谁也说不出来。原来造谣说我和某某女教师有生活作风问题，想整我，没得逞。今天又造这等谣言，其目的无非就是想把我整去坐鸡圈（蹲监狱）！话又说回来，我和枉校长又有什么厉害冲突呢？没有哇。过去我是原初中部三年级一班的班主任，枉校长做事很不妥当，不经过我就直接把曾德芬叫去做事儿，弄得我和其他老师上课的时候见不到人，为此我好心地向枉校长建议过几次，找班上的同学做事最好向班主任或上课的老师打个招呼。从此枉校长就对我不满意了。大家想想，为这么点儿事，就这样整人，算不算心狠手辣？”
　　 教室里安静得很。听了刘老师的话，大家感到不寒而栗。
　　 柳老师提高了声音，充满了复仇的心理：“依我看，曾德芬不是枉校长的儿媳妇，而是他的情妇、姘头。”
　　 文学良发现，这时的枉校长的双手已经抱在了胸前，直拿眼睛看自己，意思是叫自己发言。
　　 发什么言呢？没看见的事情，也说成是真的，以此去害人、整人，一个共产党员应当是这样的吗？良心上过得去吗？如果不发言，自己填写的那份《入党志愿书》就可能变成废纸，支部大会上通过的关于自己入党的决定也会烟消云散。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文学良抱定了这样一个宗旨：凡是自己亲眼看见的，才讲；自己没有亲眼看见的，决不乱说。一个人总得讲点天理良心。他磨磨蹭蹭，把黄萍萍和崔小红讲的内容概括了一下，分析了几句，然后说：“刚才提到的在辛老师和柳老师之间发生的那些现象，应当引起我们大家在今后的工作和生活中注意。”
　　 只说这些行吗？别人会以为自己的发言是有偏向的。对了，辛华华和刘老师讲到的些内容，也应该表明自己的看法。枉校长与曾德芬的关系是有点特殊，也应当说两句。
　　 于是文学良又接着说：“我还希望枉校长注意一下影响，少和曾得芬往来。”
　　 “我也来说两句。到现在为止，我才知道今天的会议是一个民主生活会，大家都可以发表意见。”大家向说话的声音望去，见发言的是董主任。
　　 董主任作为学校的负责人之一，本来应该坐到讲台上去的，现在却坐在教室后面的门口处，只听他继续说：“本来我不想讲的。既然是民主生活会，大家都可以发言，我还是讲点儿我个人的意见。第一，枉校长独断专行。就说文老师入党的事吧。文老师是个好同志，现在我还是赞成他入党，但枉校长一直把这件事瞒着我，至今仍然没有和我通气。他趁我前次去县里开会之机，召开全校党员大会通过了文老师的入党申请。那样有意地避开我，意图何在？这不是想在文老师思想中造成一个印象，即他枉校长对文学良关心，我姓董的对文学良不关心吗？这不是有意制造矛盾吗？这不是有意拉帮结派吗？但话说回来，我现在还是维护支部的决定，我也赞成文老师入党。只不过我对枉校长的做法有意见。”
　　 文学良对董主任的发言有些吃惊。在文学良看来，董主任平时老老实实的样子，显得没有水平。今天的发言却一针见血，切中要害，不简单呀！
　　 董主任继续说：“第二，枉校长对女学生曾德芬过分关心，超出了范围。大家知道，我们学校的用房非常紧张，老师们办公就是在自己的寝室里，连桌子板凳也没有多的。可是当时还是学生的曾德芬住的女生寝室里，却有一张专供她个人使用的属于学校的桌子，还有开水喝。那是由枉校长在学校食堂里用开水瓶装好提去的。那样做，尤其是对一个女学生，不能不让师生们有看法吧？还有，曾德芬现在已经毕业了，枉校长又去疏通关系，把她弄成了深沟大队小学的代课教师，校办农场用的肥料，也是枉校长决定用曾德芬家里的并付给经费，这些都说明，枉校长和曾德芬还有联系。作为一个学校的主要负责人，这样做恐怕不太好吧？”
　　 枉校长见董主任滔滔不觉，害怕他再作进一步的分析，便抬起手腕看看表，说：“时间不早了，下面请领导作指示。”
　　 坐在讲台上的在会议之中一言未发的区委副书记和公社副书记表示，他们是来听取意见和了解情况的，都不讲了。他们叫枉校长宣布散会。
　　 枉校长出乎意外的冷静。他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对同志们的意见，我将根据‘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原则，正确对待。至于曾德芬与我是什么关系,让今后的历史去做结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