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儿，来。”他叫我坐在钢琴的前面，握着我的手，去感触一下钢琴的感觉。我抚摸着漆黑色的琴身，宛如有一股重量在手掌之中蔓延开来的神奇。
　　 “来，你随便按一下某个琴键，去感受一下它的音色到底是如何？”
　　 我随手按下一个黑白琴键，便发出一种动人的声响，我转过头看了看张家融，他坐在我的旁边，跟我说：“睿儿，你一定要记得，钢琴的音色一般都是持久清亮而且清晰丰富。触感的话对于演奏者来说必须是舒服的，试想一下，如果连基本的触感都感觉不好，那怎么能够弹出好的音乐？钢琴调音的稳定度一定要好，只有提高抗应变的效率和延长调整的间隔期才能让钢琴的音色更加趋向稳定。每一个琴键的音色都不一样，只是我们作为演奏的人，都需要整个融合，把稍微亮和稍微低沉且厚实的音色进行有必要的调整。睿，这里有个乐谱，《D调的卡农》我先教你一小段，看看你的资质到哪里。然后再决定教你的进度。”
　　 “好。”随后，他手把手地教我按下每一个黑白的琴键，当我听到每一个琴键所发生的声响，我都恍惚看见姐姐的样子，似乎她就在我的旁边，看着我努力的样子。他约摸教了我有一小时，便离开座位，坐在沙发上翻阅着书架上的书籍，让我自己对着乐谱弹一次。
　　 我心里非常地惊慌，生怕弹错，小心翼翼地对着乐谱弹了一次，当琴键随着我的手指的弹奏而发生声响的时候，我瞬间觉得，这个琴与我的身体融为一体，宛如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任何的空气都凝固起来。我开始相信姐姐的那句话，每一个琴键上所弹奏出来的音乐，都富有强大的张力。就如生命，它的存在是以一种恒久且富有张力的存在。
　　 等我弹完以后，张嘉融便从沙发上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并为我鼓掌。
　　 “睿，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许多，接受能力也超乎别人许多。我教过很多学生，他们不是不够努力，只是天赋和资质的存在决定他们接受教育的程度。睿，你姐姐是这样子对我说的，在她的眼中，希望你有一技之长，虽然不求你能够过的大富大贵，但是她希望你的人生可以变得丰盈起来。我想每一个人的生命的长短都是不能预料的，但且尚在未知的时候，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为了自己的生活还有以后的日子，努力的活着是必须的。睿，我想，你是一个很好的学生。我教的学生里，你就算是最有天赋的，学艺术的人，天赋是很重要的，我一直都感谢上帝，给予我灵敏的记忆和敏感的神经元，我可以为了音乐去放下自己的身段，我愿意去改变，愿意去学习如何去与钢琴融为一体。我刚刚听了你的弹奏，你把钢琴的音色弹出了自己的灵魂，钢琴虽然是死物，只是你的弹奏让它呈现出一种跳跃的律动。这是非常好的。睿儿，努力吧。我想某天可以听到你的演奏会。”
　　 当他说完这么一大番话的时候，我只是很想流泪，也许是藏在心里的情绪在这种情况之下需要找个出口宣泄，原来在他的心中，音乐的存在是那么的神圣，是不是只有音乐，我们才能付诸于漫长的生命，以至于在恒久不变的光景里，才能换取一点点的温暖？
　　 “嘉文。我相信我能够弹好。因为我想做一个有梦想的人，只是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为何你愿意教我？是不是我姐姐曾经求过你？我的直觉告诉我，事先支付一年的学费这种事情在你的身上是不是第一次发生？”面对着我的疑惑，我把压抑在心底很久的疑问终于当面问了他。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期待他的答案。
　　 “是，是你姐姐求我的，当她知道她的生命只剩下差不多半年的时候，她就跟我说，她最放不下心的是你这个唯一的妹妹，她一直都担心你会不会被别人欺骗或者欺负，我与你姐姐相识差不多八年，睿，我可以跟你说，其实我一直都爱她，她是一个值得我爱的人，在那么多年的时光里，你让我明白到，有梦的人才可以展翅飞翔，她曾经跟我说她的梦想是做一名舞者，因为小时候曾经见过别人翩翩起舞的样子，或许，这些，她从来不曾告诉过你。她一直都在担忧，如果她不在，关于你以后的生活会不会变得一蹶不振或者痛不欲生。睿，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有些不合时宜，只是我想你明白，你愿意去跟我学钢琴，延续你姐姐对你的梦想，这个是一个莫大的荣幸。”
　　 我终究没有忍住，便趴在他的肩膀上哭了，他不断地安抚着我，我嘤嘤嘤地哭着，抽噎地说：“为何，为何，她都不肯告诉我，为什么，嘉文，我那么爱她，为什么她能够为我做那么多，我却一点点地都不能为她做？为什么，上帝，为什么那么不公平？”
　　 “别哭了，哭多了眼睛容易肿的。”他不断安慰着我，我逐渐控制好自己悲伤的情绪，只是内心依然翻滚着，像是回忆翻卷着深邃的海浪，不断地侵蚀着我仅剩的温存。
　　 “嘉文。好了。我不哭了。”我用纤细的手背抹去我眼角的泪痕，他只是温柔地安慰着我，便坐在我的旁边，指着那些乐谱上五线谱，对我说了很多关于音乐的知识。他似乎企图在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也许在他的眼中，钢琴的存在是一种以特殊情感而驻扎在心底的东西，与常人不同的是，它是富有张力和漫长的生命力的，是不是一个灵魂孤独的人都需要一种物品得以寄托自己的情绪？我倒是希望是可以，不过是透过一种方式去找到自己心灵上的寄托，既然这样，又有何不可？
　　 自从那天开始，张嘉融便开始每天都对我的弹奏进行充分的教育。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解释着我的疑问。在我的眼中，他的艺术感与自信形成一种特有的线结，仿若在他的身上自由地游走，虽然在特定的环境和语境里，自由这种普通的名词显得有些许的奢侈，但我相信，在弹奏的时候，整个灵魂都是处于被抽空的状态，当钢琴的声乐奏起，灵魂处于一种飘荡的腾空状态。他教了我大约三个星期，我开始摸索着所有弹奏背后的跳跃性，在不同的音色里所融合的一种空灵，如何在太沉或者太亮的音色里找到不同的融合点，从而弹奏出让人惊讶的曲调。我一直都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怕，世界之大，在你的脚下，任何的时候都有人为你鼓掌。
　　 【四】
　　 陈睿独白：我想我开始依赖这个和我一起生活且教我弹琴的男人。并不是说我爱上了他，只是在青春年少的时候遇见一个这般的男子，就像是一朵紫色的鸢尾，在微风的摇曳之下呈现一种倦鸟余花的姿态。
　　 他就像是漫长生命里一个可以带人走出迷途的天使，给予一种温暖而且相对温文的状态，在他身上的心理素质能够并且唯一可以使我走出迷途，做一个真正理性而且与心里上的渴求自由形成鲜明对比。
　　 蓦然回首，我已经与他生活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我不知道在他的眼中，我算不算一个比较好教的学生。撇开天赋的不说，我只是好奇，在他的眼中，我算是哪种女子？直到某个温暖的午后，他对我说：“睿，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现在去取车，十分钟之后，在我门口等我。”话刚落音，我便回房间里换一件薄薄的衬衫，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穿好洁白色的帆布鞋，在门口等着。
　　 当他把车缓缓地使在我的面前，我关好门，上了车。车上正在播放着莫扎特的音乐，缓缓的旋律，宛如直达心里。我侧着头问正在拿着方向盘的张嘉融：“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他只是笑着回答我。
　　 终于车子驶到了目的地，是一个离市区很远的小礼堂，门前放着许多鲜艳的花朵盆景作为衬托。引人注目的是那一条红色的横额：“岳悦的个人演奏会”我呆呆地看着他，疑问地问着：“这是什么？个人演奏会么？”
　　 “先进去吧。快开始了。”他牵着我的手走进了会场，会场的人不算很多，在偌大的会场内，一架钢琴放在正中央显眼的地方。他带我坐在了第一排显眼的位置上。等了大约十来分钟，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从帘幕之后走出来，并且鞠了鞠躬，对台下的观众说：“感谢今天有这样的机会，为台下的你们，为我所深爱的你们进行一次小型的弹奏。我知道任何弹奏的演出都需要用心聆听，我想努力地带给你们一次美妙的听觉享受，自从三年之前，我从张嘉融老师那里学会了弹琴，我便知道了，每一个弹琴的人的背后都需要一些可以带领别人走进音乐背后的空灵。我很庆幸在我的人生里找到了可以延续梦想的方式，虽然我的水平依然有瑕疵，只是所有能够变得相对意义上的进步，都能够，姑且尚能让我变得更加美好。下面我为大家演奏萧邦的《降E大调华丽大圆舞曲》”终于，他坐在凳子上，安静地弹奏着，每一个音符间仿佛都有一股可以震撼人心的力量，台下的观众都正把目光放在他的演奏中，仿若他把我们带入了一个幻城之中，这里这种音乐，甚至每一个音符都凝固在空气之中。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他再度站起身，对台下的观众继续言谢。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当初他说的一句话：在尘世之中，找到自己所能够为别人传递温暖的方式有很多种。我能够付诸钢琴，使彼此之间的隔阂稍微减少。这是我一种美。我神情专注地看着他，他的皮肤在镁光灯下照射得显得透白，末了才说：“现在请我的恩师张嘉融先生上台讲几句话。”
　　 只见张嘉融缓慢地走向舞台，拿起麦克风，对台下的人说：“今天是岳悦的演奏会，我很庆幸可以教到这样优秀的学生，在他的身上，似乎闪光这样的词都不能够形容，只是希望他在技术或者音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籍此今天的机会，我想演奏一曲给一个人，遇见她的时候是我最潦倒的时候，她让我知道，什么样的梦想是最重要的，你能够做自己最喜爱的事情。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今日，我为了天上的她，还有她最爱的妹妹睿儿，弹奏一曲。”说完，他坐在钢琴面前弹奏着，每一个音符都飘荡在空气之中，使得整个偌大的空间都弥漫着一股温煦的气氛。我闭着眼睛，去感受每一个角落里的音符的衍生。
　　 我似乎再次见到我们的儿时，在一大片蔚蓝的天空之下肆意奔跑的样子，有微微的海风吹过我们的脸庞，我们在沙滩上踩着幼细的沙子，一步步地踏出我们的脚印。我似乎再次见到我的家人，我的姐姐，他们一大群人在篝火旁边跳舞，然后她嘴里念念有词地说：如今我终于成为一名舞者了。我想着想着，眼泪便流了出来。尔后，我便听到了全场站起身鼓掌的声音。
　　 张嘉融离开位子上，站起身，做鞠躬状，便慢慢地走下舞台，回到我的旁边坐着。
　　 “嘉文。谢谢。”我向他道谢，他只是握着我的手，生怕我走开似的，然后他轻靠在我的肩膀上，说：“睿，虽然你姐姐不在了，但是我会代替她去爱你。”我的眼前突然闪过一丝丝暧昧的影子，然后便回应着他：“嗯，嘉文，我也爱你。”那一瞬间的那句话是真的，我真的开始对他有所依赖，我愿意被别人疏离，但我依然在学会摆脱依赖，在微云之间的空气里，是不是也存在着微薄的空气然后随之飘渺？在会场大约逗留了十多分钟，他便载着我回去公寓里。
　　 回到公寓里，墙壁上的古质钟已经当当当地在响着，它在告诉我，已经快到傍晚六点钟。
　　 “累。嘉文，那个人的演奏真的不错。我也喜欢。”我脱下鞋，回到屋内，转身对他说。
　　 “嗯。岳悦是个不错的学生，他的掌握能力和协调的熟练度都比我的想象中要好。睿，我这里有一些萧邦曲子的CD。你最近可以拿去听一下，希望对你有所帮助。你还有半年的时间，就必须出师了。睿，加倍努力吧。你的天赋很好。我相信你会比我优秀。”
　　 我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满脸疑惑地说：“嘉文，既然还有半年的时间，那么我欠你的钱该怎么办？”我不想欠一个人人情债太久，时间长了，还不清的事情多得是。
　　 “嗯。这个不着急，可以慢慢来。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去做饭吧。”说完，他便走到了厨房内，我亦跟着他的脚步，淘好米，拿出冰箱里的食物，与他一同为晚餐做准备。
　　 忙碌了大约半个小时，当香喷喷的饭菜端在桌面上的时候，我看着那些扑鼻而来的香气，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张嘉融在一旁只是笑了笑说：“别噎着了……”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突然想到一句很煽情的话：“嘉文，在尘世的中央，我在那么青春的时候里遇见你，真的是美好的事情。我想，我会慢慢地去学会爱你。”
　　 话刚落音，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你不知道么？其实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温暖的孩子。只是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说，我早在三个月之前就开始喜欢上你了。你难道感觉不到么？”
　　 “唔。一点点，嘉文，如果某天我真的爱上你，你会不会和我一起？”我睁大眼睛看着他问道。
　　 “睿，我能告诉你，会么？你相信么？只是我害怕这样的感情，会不得到祝福。睿，我曾经结过一次婚，那个女子的容颜与你有些许相似，但她的个性太过暴烈，生性骄傲，于是便被我亲手结束。你曾经问过我，我的家人在哪里。睿，如果要说起，我的人生故事一定比你的悲惨，我的生父母在我一岁多的时候把我遗弃，然后我在三岁的时候被寄居在我的外婆家里，外婆是一个慈祥的老人，直到我七岁的时候，她才离世。大约过了一个多月，我才遇到了我的养父，他是江宁的一名音乐教授，他没有结婚，只是把他毕生的心血都付诸在我的身上。然后我终于毕业，找了一份收入颇为可观的工作。为了梦想，我一直都在战战兢兢地前进着，虽然不知道能够走多久，只是能够活着，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