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书》作者魏收、《资治通鉴》作者司马光在补写北凉史史，抄用了崔浩《十六国春秋》记录。《晋书》作者房玄龄因怀疑史实，避而不写；《宋书》作者沈约否定“荒淫”说，褒称沮渠牧健是文明英主；《北史》作者李延寿对这段历史记载全面怀疑，用同情的笔调写北凉，但“世祖平凉州，颇以公主通密计助之”的记载又没有出处。因而，历史上真实的沮渠牧健就成了千古之秘。
　　
　　 荒淫之主
　　 那么，《十六国春秋》和《魏书》中的沮渠牧健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魏书》载：沮渠牧健之父、北凉前国王沮渠蒙逊“性淫忌，忍于刑戮，闺庭之中，略无风礼”。整个北凉王室浮淫成习，“姊妹皆为左道，朋行淫佚，曾无愧颜。”不但王室男性成员“淫忌”，就是女性成员也跟随一个叫昙无谶的和尚学习淫秽之术，“昙无谶以男女……之术教授妇人，蒙逊诸女、子妇皆往受法。”北凉亡国多年后，昙无谶淫案被揭发，北魏皇帝拓跋焘因左昭仪沮渠氏曾跟昙无谶“受法”，深为耻辱，赐沮渠氏自尽。
　　 李敬爱死后，武威公主虽为王后，却遭到北凉王沮渠牧健冷遇，“牧犍淫嫂李氏，兄弟三人传嬖之。”李氏就是北凉第一任世子沮渠政德的妻子，沮渠政德战死后，李氏年轻守寡，因美貌而生性风流，就同几个小叔子通奸。438年，北凉后主沮渠牧健与李氏通奸丑事，被武威公主发觉，武威公主遂仇恨李氏，欲除之而安后宫。
　　 李氏见丑事露馅，便同沮渠牧健的姐姐密谋，卖通厨子，在武威公主的饭菜中投了慢性毒药。武威公主中毒后，派人快马向远在山西大同的北魏朝廷告发。北魏朝廷大惊，挑选御医，乘驿车星夜赶往凉州。幸亏解救及时，武威公主的性命保住了。
　　 《资治通鉴》上说：北魏皇帝对沮渠牧健通奸、武威公主中毒一事勃然大怒，下旨令沮渠牧健锁拿淫妇李氏到北魏，沮渠牧健却悄悄派人把李氏安置到了酒泉别宫，“厚送居于酒泉，上大怒”。就因这件事，北魏的伐凉战争全面打响。439年九月，丙戌日，北凉灭亡。北魏又分兵进攻酒泉，城破后李氏下落不明。
　　 沮渠牧健被俘后，北魏太武帝“犹以妹婿待之”。“其母死，以王太妃礼葬焉。又为蒙逊置守墓三十家。改授牧犍征西大将军、王如故。”武威公主随沮渠牧健迁往山西大同，共同生活了十多年。
　　 谋反疑云
　　 439年农历十月初一日，是凉州民间祭扫祖茔的日子。北凉后主沮渠牧健“仓皇辞庙”，哭告元陵（沮渠蒙逊陵墓），踏上了东行路。《魏书》载：北凉亡国后，北魏朝廷下令“徙凉州民三万余家于京师”。“收其城内户口二十余万，仓库珍宝不可称计”。经过这次经济、文化浩劫，繁华一时的名都姑臧城陷入败敞、荒凉的境况。自北凉灭亡到隋代中叶一百多年间，凉州人口数量虽然缓慢上升，但隋代武威郡4县也只有11705户人，远不及北凉时期凉州城市人口的四分之一。
　　 沮渠牧健一行于十二月壬午日抵达平城，北魏在伐北凉前就特意为沮渠牧健修造的“公主第”刚好竣工。沮渠牧健和武威公主入住后，生下了几个女儿。北魏太平真君八年（447），三月，沮渠牧健以“谋反”罪被杀。
　　 《魏书》载：“是年，人又告牧犍犹与故臣民交通谋反。”这是一个比较含糊的罪名。真正被杀的原因，实际上跟“姑臧府库案”有关。
　　 原来，姑臧城失陷前，沮渠牧健秘密派兵砍开姑臧府库大门，挑选并转移了库中一批珍贵财宝，辗转移存到敦煌。为了掩人耳目，他故意叫人不关闭库门，放纵不明真相的百姓蜂涌入库抢夺财物，“小民因之入盗，巨细荡尽。有司求贼不得。”尽管北魏军队入城后获得“仓库珍宝不可胜计”，但府库财物却丢失殆尽。北魏皇帝命人彻查，结果只搜捕到少量平民匿藏的财物。沮渠牧健到平城后，这批财宝又秘密运到了平城“公主第”。447年春，沮渠牧健的一个侍从向朝廷告发此事，北魏皇帝“穷竟其事，搜其家中”，搜获了当年被匿的那批财宝。至此，北魏皇帝拓跋焘在震怒之余才意识到幽禁在“公主第”的北凉亡国主，仍然有着巨大的政治影响力，那批财宝未胫而至被秘密运入“公主第”，说明沮渠牧健的背后还有许许多多的“遗民旧臣”为他效力。本来，发生在445年的沮渠牧健儿子沮渠秉谋反案、发生在446年的西北卢水胡叛乱，就使北魏朝廷怀疑沮渠牧健暗中策划。现在，“姑臧府库案”的告破，更使北魏朝廷深觉沮渠牧健巨大的隐患，必须要除掉。
　　 为了给沮渠牧健网罗更多罪名，北魏朝廷秘密动员多人告发沮渠牧健。首先是“蓄毒案”被揭发。沮渠牧健在“公主第”幽禁期间，对侍从人员很猜忌，常常对怀疑之人投毒暗害，“多畜（蓄）毒药，前后隐窃杀人乃有百数，”即滥杀了一百多人，“公主第”里的侍从人人自畏。有人为了保命，便向朝廷告发沮渠牧健“蓄毒”。
　　 其次便是“昙无谶案”。“昙无谶以男女……之术教授妇人，蒙逊诸女、子妇皆往受法。”左昭仪沮渠氏在未嫁前，曾跟昙无谶“受法”，已非处女。北魏皇帝至此才知实情，实为耻辱，立刻令左昭仪沮渠氏自尽，并把沮渠氏王室成员一律拘捕，除沮渠牧健因武威公主多方说情不治罪、沮渠祖因有灭凉之功敕免外，其余王室成员全部处斩。
　　 447年二月，“人又告牧犍犹与故臣民交通谋反。”三月，北魏皇帝下旨，派“仇凉”头目崔浩带人前往“公主第”，令沮渠牧健自尽。这一次，武威公主哭涕求情无效，她的哥哥、北魏皇帝拓跋焘避而不见。武威公主无奈回到“公主第”，求崔浩暂缓颁旨，崔浩不听。“牧犍与主诀，良久乃自裁。”这个悲情的细节，后来被人演绎成故事，多方流传。
　　 沮渠牧健与武威公主的政治婚姻划上了句号。
　　
　　 公主改嫁
　　 李延寿撰写的《北史》卷97载：“世祖平凉州，颇以公主通密计助之，故宠遇差隆。诏盖尚焉。”这段史料，使人们对武威公主与沮渠牧健生离死别的悲情命运产生了怀疑：原来，武威公主曾是“奸细”，她嫁给北凉国王，竟然是为北魏提供情报。那么，武威公主真的为北魏提供过情报，“通密计助之”过吗？
　　 439年春，北凉发生了一次重大情报泄密案。案因是沮渠牧健闻听柔然国大破北魏，非常高兴，私下对大臣说：“魏已削弱，今天下唯我为强。若更有魏使，勿复恭奉。”明确叫主持外交的大臣不再认真接待被魏使节，还叫西域其他国家也不必尊敬北魏，并同柔然签订友好关系。这个重要情报被北魏获取，成为北魏伐北凉的第五条罪状。但是，这个情报却不是武威公主报告的，而是“牧健左右”，即北凉的大臣们。《资治通鉴》载：“使还，具以状闻。太武遂议讨牧犍。”这就是说，是使节把这个情报上报的。
　　 另有一件事也充分证明，北凉的情报系统很严密，远在平城的北魏朝廷对北凉的基本情况都几乎一无所知。一是北魏对北凉的地理情况一无所知。北魏伐北凉前，李顺向朝廷介绍凉州地理，谎称：“凉州乏水草，不宜远征。”还说，凉州人靠雪山融水浇灌，如果我们去攻打他们，凉州人在山中筑大坝蓄水，趁我们远途而至，突然放水淹我军，不被困死也要饿死。崔浩读过《汉书》，说史书中记载凉州水草丰美，肯定不缺水草。两派人争了一上午，最后皇帝拍板下令出征。《资治通鉴》卷123载：到凉州后，北魏皇帝亲眼看到凉州美丽风光，给太子写信说：“姑臧城东、西门外，涌泉合于城北，其大如河。自馀沟渠流入漠中，其间乃无燥地。”由此可见，北魏连北凉最基本的情况都不了解。如果武威公主是奸细，这个基本情报是早就获取的，何必朝廷要为凉州有无水草而举行“廷争”呢？
　　 而且，记录十六国的各种史书中，只有《北史》记载有“颇以公主通密计助之”，这条记载没有出处，历来就被人不予采信。
　　 武威公主和亲塞上，本是当时北魏的政治需要，其目的是交通西域、分化柔然，遮断吐谷浑，有利于北魏集中兵力，南下作战，进而统一北方。到439年前，北魏已统一了除北凉外的北方，用兵北凉是时势的必然。“与寡嫂通奸、投毒公主”的说法，不过是夸大其辞，为北魏入侵北凉找一个体面的借口而已。
　　 同样是《魏书》记载：“及公主薨，诏与牧犍合葬。”即武威公主死后，北魏朝廷下诏，让武威公主同沮渠牧健合葬于平城哀王陵。这个记载，令人对《魏书》中沮渠牧健的前后矛盾定论产生怀疑。因为，沮渠牧健死后不久，皇帝感到武威公主孤独无依，就把她改嫁给了北魏名臣李盖。但是，李盖是有妻之人，妻子姓与，十分贤良，北魏皇帝强迫李盖休妻，娶了武威公主。李盖因沾皇亲，“加侍中，驸马都尉”，后来累升为殿中、都官尚书、左仆射，仕至宰相了。武威公主嫁到李府后，抚养李盖年幼的儿子李惠。李盖死时，李惠只有十来岁，袭“中山王”爵位。武威公主为他娶了襄城王韩颓的女儿，生了两个女孩。大女孩长大后，嫁进宫里，成为后来的思惠皇后。
　　 可是，武威公主死后，北魏却全然不顾后夫“左仆射”、儿子“中山王”、女儿“思惠皇后”的尊严，下令把武威公主从李府移出，同已死了好多年的沮渠牧健合葬。这个信息说明，武威公主临死前，就有死后同沮渠牧健合葬的上疏。面对这一史实，人们还会怀疑沮渠牧健与武威公主之间那些人为夸大了的艳史？还会相信北魏强加在沮渠牧健身上的十二宗罪吗？武威公主与沮渠牧健婚姻中那些温情的、感人的婚恋成分，并不因重重的历史迷雾所遮盖，永远封存在书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