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让乐乐跟我一样吗？你嫌我不够苦吗？”
　　 （二十二）
　　 在外人面前，丹雅、张凡、牵着乐乐的小手在公园里散步，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呀！在别人面前，张凡逗乐乐玩，帮丹雅拿东西，说不出的体贴。只是回到家，两个人才会形同陌路。
　　 有一天，乐乐从幼儿园放学回来。她正经八百地跟爸爸妈妈说，“爸爸妈妈，我们老师说我们长大了，我要自己睡。”说的义正言辞的，大义凛然的。
　　 然后去到房间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就跑到张凡的房间，撇着嘴不情愿地说，“爸爸，你可以和妈妈一起睡了，妈妈可香啦！”
　　 丹雅和张凡都愣住了，但面对孩子他们谁也不敢说不。他们只能强装着笑，用赞赏的口气夸奖乐乐，“你真棒，我们的女儿长大了！”
　　 然后一人亲了乐乐一口后，退出了房间。
　　 丹雅忍不住去看了看，她看到乐乐假装睡着，紧闭双眼，双手没有安全感地抱着被子。她心疼极了，想冲过去抱乐乐回房间，但又知道，这是孩子成长过程中，必须经历的。
　　 丹雅叹了一口气，退了出来。
　　 看到张凡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她也沉默地坐在旁边。
　　 电视上演的什么，谁都没有看进去。
　　 时钟一跳一跳的前行着，丹雅去看了好几遍，看到乐乐终于熟睡了。替乐乐盖好被子之后，丹雅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如一个新媳妇一样，正襟危坐在床边，等着自己的新郎。她也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夜，如果他还不来，那么就永远都不用来了。
　　 （二十三）
　　 丹雅住了半个月的院，还好她当时是酒醉的状态，没有咬得太狠，虽然舌头的一半都断了，在做了手术之后，功能恢复挺好，就是有一段时间说话不方便。经过锻炼可以慢慢地恢复。丹雅并不关心这个。马上就要回家了，她不知道应该如何跟乐乐解释。
　　 回到熟悉的城市，回到熟悉的家。家还是走之前的模样，所有的家具地板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尘土，仿佛被尘封了一般。
　　 走在其中，带动了灰尘，灰尘漂浮起来，在阳光下闪闪的。
　　 走到乐乐的房间，看到乐乐的相片，丹雅的眼泪抑制不住的流下来。受那么严重的伤她都一滴眼泪没掉，此刻的她委屈地如一个孩子，终于见到了亲人。
　　 丹雅让张凡把孩子送回来，乐乐回到家一下子就扑到了丹雅的怀里。乐乐注意到妈妈的脸色非常苍白，她关切地问，“妈妈，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丹雅多想说出来呀，但受伤的舌头却让她不能言语。她只能指着自己的嗓子，跟乐乐打手势，意思说，妈妈嗓子不舒服不能说话。
　　 乐乐关切地去给妈妈倒水喝。
　　 张凡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他是成人，他知道绝对不是这么简单。但碍于乐乐，他不能问。
　　 破天荒地，张凡留下来，这个家还是之前的那个家，但他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在这里呆过了。
　　 他让丹雅去休息，然后卷起袖子去厨房做饭。
　　 冰箱里面的东西都过期了，都是丹雅出门之前买的。他脸色一沉，随即出了门。
　　 丹雅躺在乐乐的床上，看乐乐写作业。乐乐跟丹雅一样，做事都非常专注，她坐姿标准地坐在学习桌前面写作业，看她的侧面，丹雅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特别想流泪，但丹雅控制住了。她微笑着看着乐乐，她要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孩子。
　　 张凡回来的时候拎了好多东西，吃的喝的用的，他分门别类地放好，然后扎进厨房去做饭。当一缕饭香袭来，丹雅一瞬间恍惚了。
　　 （二十四）
　　 张凡最后还是进来了。他看到床头灯下，如雕塑一般坐着的丹雅。没有一丝的表情，他拉过被褥。把褥子铺在地上，然后脱去外衣，盖上被子。当丹雅如空气一般。
　　 丹雅一瞬间被石化了。她没有想到，多年的等待还是这样的结局。她一声不吭地躺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漆黑的夜。
　　 她知道张凡也没有睡着，因为她没有听到他的小呼噜。
　　 第二天丹雅和张凡都起的很早，在乐乐起床之前就已经收拾了好了房间。当他们一起去叫醒乐乐的时候，乐乐甜甜地笑了，她非常自豪地跟爸爸妈妈说，“我真长大了，我可以自己睡啦！”
　　 丹雅忍不住打电话给妈妈，妈妈接到丹雅的电话很担心，因为丹雅真的很少打电话回家。
　　 “妈妈，你过的好吗？我照顾乐乐，也很少回去。你们别惦记我。”丹雅的声音淡淡地，一如既往。
　　 “我们都好，你也好吗？乐乐听话吗？”
　　 “听话，昨天她自己睡一个房间了，睡得特别好。”
　　 “真好，这孩子跟你一样独立，肯定不会让你操心的。”
　　 “是，妈妈放心吧，我一切都好。”
　　 “丹雅呀，你有什么事情吗？我怎么听你心情不太好呀！”
　　 “没，就是有点想你们了。养育乐乐之后才知道，你们当年太辛苦了。”
　　 “没有，看到你们快乐长大我们就很开心呢，哪里感觉到辛苦呢！”
　　 ……
　　 母女俩这样聊了好久，到最后丹雅也没有说出口，她实在不想让母亲再为她担心了！
　　 但这样的日子真的太苦了。
　　 她不止一次的设想，分手吧，孩子会少一个爸或者妈，然后将来会有一个后爸或者后妈来照顾孩子。他们一定不会如自己照顾孩子一样的精心。如果孩子跟自己，也不见得能找一个可以像张凡一样爱孩子的，如果孩子跟了丈夫，那么丈夫如果再找一个，那么孩子一定会受欺负的。自己不能跟孩子在一起，如果再婚还要去照顾别人的孩子。
　　 怎么想，都是一条死胡同，不能分手，为了孩子。
　　 但无数个难眠的夜，她辗转反侧。
　　 （二十五）
　　 张凡贴心地为丹雅熬了粥，丹雅困难的吞咽着，把泪水一起吞咽进去。乐乐吃得很开心，有好多年都没有这样一家三口在一起了。乐乐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知足。
　　 乐乐懂事地睡得很早，她一定是想让爸爸妈妈可以好好谈谈。
　　 丹雅强撑着收拾好厨房，然后给张凡到了一杯清茶。这是张凡最喜欢的饭后加餐。一杯茶，只三俩片茶叶悠闲地漂在上面。
　　 “你怎么了？”张凡问。
　　 丹雅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摆摆手。
　　 “不是嗓子的事情，嗓子疼可以说话，你怎么一句也不说。”张凡继续追问。
　　 丹雅拿出手机，开始打字给张凡看。
　　 “我真没事，你放心吧，我最近不用上班，孩子我自己照顾就好。这段时间谢谢你！”
　　 “不对，你一定有事，让我看看是哪里不舒服。”
　　 “我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
　　 “你让我看看。”说着张凡一把捧住丹雅的脸。
　　 丹雅一疼，下意识的躲开。
　　 张凡的手仿佛被蛰了一下，跳开了。
　　 “让我看看。”
　　 好多年了，丹雅和张凡第一次相隔地如此近，丹雅睁大眼睛瞅着张凡，眼中一瞬间充满泪水。然后缓缓地张开嘴巴，伸出受伤的舌头。
　　 张凡一时间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他一把抓住了丹雅的手，“你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我为了守住自己不被侵犯，想死来着，结果没死。”
　　 “你，你……”张凡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二十六）
　　 “张凡，我们离婚吧！”丹雅鼓足勇气对张凡说。
　　 “不，干嘛要离婚。”张凡仿佛预料到丹雅有一天会这样说。
　　 “你如此对我，让我生不如死。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乐乐不在家，丹雅什么都顾不上了，用了比平时高三倍的声调。
　　 “那我也不离婚。”张凡如老僧入定一般，不为所动。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说清楚。”丹雅抓住张凡的衣领，使劲地摇晃着，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一时间爆发出来。
　　 “我怎么对你了，你没有，我不也没有吗？咱俩不是一样的吗？”张凡任丹雅摇晃着。
　　 “你，你，你身体有问题吗？我可以陪你去看，咱么还这么年轻，一定会有希望的。”丹雅哭过之后冷静了许多，开始一条一条地说她设想过无数遍的解决方案。
　　 “我身体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没事，你不用管。”丹雅退了两步，跌坐在沙发上。
　　 “你身体没事，那么你精神有病吗？正常的夫妻哪能这样生活呢？”丹雅还在继续努力。
　　 “我精神没病，我是正常人。你不要瞎想。”张凡坐到侧面的单人沙发上，躲着丹雅。
　　 “那你什么事都没有，你说说，我哪里做错了，你要这样对我。”丹雅开始呜呜地哭。
　　 “你有什么错，咱们这样有什么不好？你非要瞎折腾。”
　　 “我没错，你没错，你身心都健康，我也身心都健康，那好，我们现在去上床。”丹雅拉起张凡，做垂死的挣扎。她多么希望，张凡可以入刚刚结婚的那样，小别这么多年，不是应该很渴望的吗？
　　 “不，你疯了。我不跟你一般礼遇。”说着，张凡挣开丹雅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二十七）
　　 “这么多年你还是独自一人，跟我们之前有什么区别，你这是何苦？你如果不是单亲妈妈，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张凡松开丹雅，说。
　　 “咱们分开也五六年了，大家都冷静了，你现在想法有什么改变吗？”张凡有点心虚地看着丹雅。
　　 “咱们要不为了孩子，再到一起过吧！”
　　 丹雅一直低着头，不再继续用手机打字。
　　 这些话在她心中设想过无数遍，如果张凡回头转移她要怎么办？一定要痛快地回绝他，告诉他离开他她一样过的很好。
　　 但此刻，受伤的她却怎么也强硬不起来，多年前的那种大义凛然已经不见了。她如一只受伤的小鸟一样，继续有人抚摸她的羽翼。给她关爱。
　　 “这段时间我和乐乐相处，我反省了很多。想着之前你为孩子无怨无悔地付出，你为了孩子做了那么多，我都体会不到。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总是想着，你们都与我无关。”
　　 “你安静地听就好。”张凡抓住丹雅的手，使劲地握住。
　　 “我在你之前有一个相爱很多年的女朋友，我们从高中就开始互相喜欢，一直到大学，毕业。工作了，我们还设想一定要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们都互相尊重，从未越过雷池。”
　　 “但忽然有一天，她跟我说，她要结婚了。因为我这么多年都没有碰她，她说我不够爱她。”
　　 “我什么都没说，她很快就结婚了。”
　　 “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你。”
　　 “开始我并没有想到我们会有交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习惯了你，你让我愿意再一次相信，即便婚前清清白白，也可以受到婚后，把彼此的第一次都给彼此。”
　　 “我想珍惜你，但我心中忘记不了她对我的背叛。”
　　 “我总是分不清你们，在我独守的夜里，我总是想起她，然后感觉愧对你。”
　　 “我发现我不敢碰你，我感觉自己特别脏，从里往外都脏。这个时候，你怀孕了。如果你没有怀孕，可能那个时候我们就分开了。”
　　 “但对于新生命的向往，让我贪心地想跟你继续下去，我”张凡这个时候把丹雅的手捧在双手的手心。
　　 “丹雅，我太自私了。”
　　 （二十八）
　　 张凡走了之后，丹雅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打包放到婆婆家，然后提起诉讼要求离婚。离婚的理由明显的标注：无性婚姻。
　　 法院很快受理了，张凡在财产上没有做任何的纠缠，只是说，要孩子。
　　 丹雅说，除了孩子我什么都不要。
　　 法院让他们去继续协商，实在不行再走法律程序。
　　 张凡跟丹雅说，“你想要孩子，除非我死。”
　　 丹雅说，“你不要死，你死了孩子就没爸爸了。但孩子不能给你，孩子长这么大，你管过她多少。你知道她穿多大的衣服，多大的鞋子，你吃什么过敏，吃什么腹泻。”
　　 “你没资格管孩子。”
　　 “不行，你如果离婚，孩子必须给我。我不再婚，我守着孩子过。”张凡坚持道。
　　 “你，”丹雅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婆婆得知他们的矛盾赶过来劝和。丹雅看到救星一般的拉住婆婆的手。
　　 “妈，孩子必须给我，你想让乐乐跟我一样吗？你嫌我不够苦吗？”
　　 婆婆一时间泪眼婆娑，她拉着丹雅的手，只是一直流泪，什么都说不出来。
　　 很快，达成协议。和平分手。
　　 孩子给丹雅，房子也给丹雅，张凡净身出户。
　　 丹雅主动承担了房子贷款，还把家中所有的存款都给了张凡。毕竟夫妻多年，丹雅舍不得张凡因为钱受苦。
　　 之前的大学老师的收入不能支撑起这个家，丹雅毅然决然地辞职，应聘到一家私企，凭借过硬的英语能力，很快就站稳了脚跟，收入翻番。应对家里日常开销、贷款都轻松得多。
　　 乐乐虽然很纳闷爸爸为什么不回家，但她从来不问妈妈。她变得开始内向，开始小心翼翼。
　　 （二十九）
　　 “孩子上次生病好了之后，我有跟她沟通。孩子气呼呼地说，小哲说她没有爸爸，爸爸妈妈离婚了。是孤单孩子，没爸爸保护。”
　　 “小哲还跟乐乐显摆他和爸爸的合影，说乐乐再也没有这样的照片。乐乐一下子被激怒了。才跟小狮子一样去抓了他。”
　　 “乐乐后来说，她有点后悔，说头脑简单的人才会这样做。还不如让爸爸去接她一次来的好。她说我爸爸这样爱我，我凭什么因为小哲的话要去打架呢！”
　　 “我去接她的时候，乐乐像一个战胜的将军一样拉着小哲的手走出校门，一直拉着他来到我的面前。她非常自豪地介绍说，‘小哲，这是我爸爸，我爸爸以后每天都会来接我。’”
　　 “丹雅，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对孩子有那么多的亏欠。我真不是人，我错了丹雅！”张凡抱着自己的脑袋，闷声闷气地说。
　　 “孩子跟我相处了二十多天，我天天照顾她起居。她爱吃的我慢慢也知道了，她穿33号的鞋子，140的衣服，她不能吃辣的，不能吃海鲜，她过敏会浑身起疙瘩。她会很痒，很痛苦。”
　　 “我经常看着她睡觉，她的嘴角老师上扬着，仿佛在笑。我就想着，她应该也喜欢跟我在一起吧！”
　　 “我才知道，我因为自己的自私，错过这么多原本应该那么美好的日子，丹雅，丹雅，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
　　 “我有病，我心里有病。我之前一直不承认。我总是躲着你，我怕你。”
　　 “我怕你离开我，即便你离开我，我也不愿意面对自己。”
　　 “丹雅，分开的这些年，我一直尝试面对自己，但每次拨开最表面的一层就惧怕再深看。我总是逃避着，有的时候，我来看孩子，看到你和孩子都挺开心的。心里又在侥幸。离开我你很幸福，我也就没罪过了。”
　　 （三十）
　　 丹雅一直低着头，分开这么多年，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被上司性骚扰，工作忙顾不上接孩子，生活拮据，多年忙于生计都很少回去看父母，家里所有的活都需要自己操心，这一切一切地委屈一下子涌上来，她的泪水如决堤一般。
　　 她的肩膀抖动着，她的努力的控制自己。
　　 在经历这么多年的冷暴力之后，终于唤回了这最初的真情，她有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个哭泣哀求的男人是那个无数个夜晚，躺在地板上背对着自己的男人；不敢相信，起初的原因就是那样的一次爱情挫折；不敢相信，自己的这次意外受伤，竟然在不经意间弥补了他的伤痕，让他勇于面对自己；她不敢相信，自己扛过了十年的孤单，熬过了生死磨难，竟然在回到家的第一天，仿佛穿越到最初相遇的时候，俩个人都还是那样的单纯，都还是那样期许着未来的生活。
　　 这苦难，真的过去了吧！
　　 丹雅问自己。
　　 她犹豫着伸出手，抚摸张凡的脸庞，触手的湿凉，让她不忍离开，直到她的手被另外一只温暖的手覆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