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还会唱歌，还会跳舞还会讲故事呢。”
　　 “真的吗？她在哪儿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这条船上哟。”
　　 “嘻嘻，叔叔，你是说我吗？”
　　 “那还会有谁？苗芯萌，你美丽善良多才多艺，你就是这里的白雪公主啊。”
　　 “不要不要，叔叔不要这样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每叫我一声叔叔，我都感觉心上好像针扎一样难受。此时，在我眼中，她好像一个晶莹剔透的巨人，而我则仿佛成了童话里那个又老又丑的小矮人。在我心中，她真的就是白雪公主。她是那样纯洁，而我又是如此不堪。她为什么就陷入到污泥之中，我为什么又到了如此地步，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块乌云遮住了骄阳，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一只孤雁从头顶掠过，发出阵阵哀鸣。苗芯萌呆呆地望着天，手捧一截折断的芦苇忧郁地唱到：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天籁之音一遍遍在空旷的原野响起，她的脸上全是泪水。花无言鸟无语，连岸边排排挺拔的白杨也默默低下了他们高傲的头颅。
　　 “孩子……”话未说完，我已泣不成声。
　　 “叔叔，我想家了。我想我妈妈……我想我老师……我要回家……我要上学……”苗芯萌哭得跟泪人似的。
　　 “我不是不想送你，现在外面有狼，走不了。孩子听话，十天之内，我保证把你送回家，保证耽误不了你上学。到儿童节那天，我还要去学校看你的节目呢。”
　　 “叔叔说话要算数，可不许骗我。”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到时我给您写封长长的感谢信，给您戴一朵大大的红花，让我们全家，让我的同学们都向您学习。”
　　 小家伙终于破涕为笑，我忐忑的心暂时安静下来。听着她那稚嫩的童音，看着她那诚实的小脸，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河湾的夜幽深凄凉，青蛙在芦苇间呱呱作响。
　　 或许是相信了我的保证，或许是进入了梦境，月牙下乌船中，苗芯萌的脸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我和衣而卧，默默地看着她，心中暗暗叫苦。她的头发很乱，她的嘴唇布满了燎泡，她的脸上也失去了光泽。她离开家已经整整七天了，一直吃不好喝不好，每日里还提心吊胆，这么一个冰清玉洁的仙女，竟沦落到这般田地，怎不叫人伤感啊。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我也是做父亲的人。“我还是个父亲吗？我还是个人吗？”我在一遍遍地拷问自己。俗话说，上船容易下船难。更何况现在上的还是一条“乌篷船”，恐怕这次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唉，如果当初……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生只有结果没有如果。唉，俗话说得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个苦果也只能自己尝……
　　 “不要不要，不要推我下水。”我正在胡思乱想，小家伙的一声惨叫惊醒了我。我慌忙转身，见小芯萌呼吸急促不停地说着梦话。我轻轻将她的小手从胸前拿开，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她的头很烫，她的脸很红，她发烧了。怎么办？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船上又没有针又没有药，什么医疗设备也没有，眼看孩子体温节节攀升，我一下子慌了神。带她出去肯定不行，找医生来也不行，我只好临时想了个土办法。我先将一条绞过凉水的毛巾搭在她的额头，再用烧酒一点点擦拭她的手掌脚心等部位，我手忙脚乱费了好大劲，才将她的体温控制住。我越想越害怕，怕她病情反复，怕她有个闪失。我一边细心观察，一边暗暗发誓：等天一亮，我一定出去给她取药，一定要将她的病治好。
　　 【四】
　　 借着启明星微弱的光亮，我蹑手蹑脚地从船舱里取出了自制的救生圈，我想趁早出行，我想趁苗芯萌睡醒之前赶回来。我给她盖好了棉被，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便转身离去。
　　 坐在圆圆鼓鼓的救生圈上，我双手摇桨，奋力向前划去。上岸之后，我抄近路过农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十几里外的前川镇。这里是镇府驻地，是全镇的经济文化中心。这里商贾云集，店铺林立，也是人们休闲娱乐和旅游购物的中心。
　　 晨曦渐渐照亮了大地，人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我顾不上休息，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汗水，便直奔镇上的一家药铺而去。虽然我与镇卫生院擦肩而过，但我还是谨慎地选择去那家私营药店。我选购了高效的退烧、消炎等急需药品，并详细地询问了使用方法，才放心地离开了那里。
　　 在一家超市面前，我停下了脚步。小家伙已经许多天没有牛奶和火腿肠吃了，何况现在还生着病非常需要营养，我想给她买点食品带回去，好让她补补身子。想着想着，我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超市不大，但货物挺全。三三两两的行人进进出出，人们说说笑笑，让这个偏僻的小店热闹了不少。
　　 “哎，老张，苗庄那个案子破了没有？”
　　 我正在低头选购食品，忽听身旁有人说话，心头一震，便饶有兴趣地听了下去。
　　 “都过去八天了，到现在连个人影也没找到。那小丫头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她一家人都快急疯了，据说她妈妈哭昏了还在医院抢救，她奶奶精神受刺激只顾一个劲的傻笑……”
　　 “这一家人真可怜，那些‘人民卫士’都干什么去了，怎么一点线索也没有？”
　　 “警察也尽心了，这几天把他们也累得够呛。周围所有村庄，他们都进行了挨家挨户的调查走访，但就是没有半点消息。犯罪分子好像一下子从人间蒸发了，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说蹊跷不蹊跷？”
　　 “犯罪分子是够狡猾够残忍的，但他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啊，大家伙都挺纳闷的。你说他们图钱吧，可苗家又不是大户又没多少财产；你说他们报复吧，可苗家世代老实本分从未与人结过怨。这就奇了怪了，我也不知道犯罪分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难道是人贩子给拐走了？才多大个孩子啊，想想真后怕。”
　　 “有可能，我们村经常有收废品的、收粮食的等等商贩来过，说不定……”
　　 听到这里，我转身抬头好奇地问道：
　　 “老哥，这是啥时的事，这是谁家的孩子呀这么可怜？”
　　 “你是从外地刚来的吧，这么大的事全镇谁不知道啊。”
　　 “这小丫头叫苗芯萌，今年刚满七岁，可伶俐可招人疼了。她是在县城开棋牌室的苗兴水的堂侄女，为了寻找她，苗兴水将自己的生意都停了。苗芯萌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家中只有年逾七旬的爷爷奶奶照顾她。八天前的早晨，也就是五月十七日，她爷爷起五更下地以后，她奶奶上厕所的功夫，熟睡中的小芯萌就被人从自家的炕上抱走了。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呜呜呜。”
　　 见老张痛哭流涕，店里的人都纷纷谴责歹徒的不良行径。
　　 “这些可恶的坏人，迟早会遭报应的！”我便说边收拾东西，匆匆离开了店里。
　　 忙了一个早晨，我感到饥肠辘辘感到十分疲乏，正好前边有家快餐店，闻着诱人的饭香，我身不由己地走了过去。我将手伸到裤兜，怎奈里面空空如也，我不由一阵心寒。我翻遍全身，也只找到几枚钢蹦，我用这仅存的一点零钱买了几个烧饼和茶蛋，我将这些宝贵的食物包裹得严严实实，小心地放入手提袋中，准备带回去给“小天使”吃。结完帐我正欲转身离去，忽然感觉背后有人拍了我一下。
　　 “嗨，臧宝田，我总算找到你了！”
　　 我一惊，急忙回头看了一下。只见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结实的大汉站在我面前。我一下认出了他，他是东村放高利贷的二昌。
　　 “你认错人了。”我冷冷地说。
　　 “认错人？扒了你的皮我都认得你的骨头！别装蒜了，快还钱！否则，今儿你别想走！”
　　 “行行行，钱好说，要不你跟我回家拿去。哎，昌哥，你看你后面是谁？”
　　 面对强敌，我无心恋战，于是虚晃一枪，趁他回头的一刹那，我撒丫子就跑。
　　 “站住，哪里跑！”二昌缓过神来，喊着叫着就追了上来。
　　 “小偷，抓住他！”有人跟着起哄。
　　 “抓贼啊，别让他跑了！”大家一呼百应，纷纷向我追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死死地抓着手提袋，玩命地向南跑去。我已有好几天没吃过饱饭了，但危难关头，我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我健步如飞，像个兔子似的落荒而逃。匆忙中，我跑丢了一只鞋，但那个沉甸甸的食品袋还牢牢在我手中。跑啊跑啊，渐渐地追我的人越来越少，二昌始终蹿在最前面。七拐八拐，眼看我就要钻进一片桃树林，忽然感觉左腿一震，一股粘粘的液体顺着裤管流了下来。我知道自己被后面的飞石击中了，我顾不得疼痛，继续往前狂奔。
　　 路旁，茂密的桃树林成了我的临时避难所。看看四周没有人影，我瘫倒在地，像条中暑的长毛狗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艰难地扯下一条衣袖，将我的左腿做了一下简单的包扎。不敢久留，我又一瘸一拐地踏上了逃亡之路。
　　 中午时分，经过不断的迂回转折，在确定无人跟踪之后，我才小心翼翼地返回了我的大本营。
　　 苗芯萌早就醒了，看上去精神还算不错。她一直站在船头，在焦急地等着我的归来。
　　 “叔叔，您上哪儿去了，您的腿怎么了？小芯萌关心地问到。
　　 “我给你拿药拿食品去，路上碰到狼了，我跟它进行了激烈的搏斗，最后把它打死了。我这腿是被狼爪挠的，放心吧，没有大碍。”我有模有样地说，声音很低。
　　 “叔叔真勇敢，叔叔就是大英雄。”小芯萌赞道。和风吹过，她的圆脸笑成了一朵花。
　　 “孩子，袋子里有好多好吃的，你快吃吧。”说着，我把牛奶、鸡蛋还有火腿肠等统统都递到她面前。
　　 “叔叔真好，叔叔真好。”小芯萌一连说了两遍。
　　 “嗯……”我眼睛湿润了，喉咙里好像有东西堵着，干张嘴说不出话。
　　 【五】
　　 “何谈留念，时时相见。”夕阳下，看着手机上的新消息，我在细细揣摩它的含义。多年来的赌友，我们也早已形成了默契。自那天早上分手后，我们再未谋面，不知今晚他约我何故？
　　 我正在船艄苦苦思索，不知何时苗芯萌来到了我的身旁。
　　 “明天，明天是不是我爷爷奶奶就回来了。”苗芯萌仰着小脸问我。
　　 “哦，对，对对，可能是明天。”我有点慌乱，说话语无伦次。
　　 “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了。”小家伙喜得直蹦高。
　　 “哈哈，今晚早点睡，明天可要早起哟。”我笑着说。
　　 深夜，等小家伙睡熟之后，我借着微弱的星光悄悄地离开了芦苇丛。
　　 岸边的一棵歪脖柳树下，苗兴水早已等在了那里。我看了看时间，十时多一点。
　　 “宝田，这几天辛苦你了。”苗兴水寒暄道。
　　 “孩子你打算怎么办？”我开门见山。
　　 “我正是为这事来的。短信说不清楚，电话又不能打，我只好亲自跑一趟。”
　　 接着，他凑近我耳边，压低了声音说：
　　 “浙江的潘老板已经通过线人给我联系好了，他的车队明天准到。要我们明晚这个时间在河对岸的黑风口等他们，放心，那边是河南地界那里很安全，这边的警察去不了。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大功就算告成。怎么样老弟？十天，十天我们哥俩一人五十万，这生意合算不合算？嘿嘿，你就等着享福吧。”
　　 “出天价买个小丫头，潘老板是膝下无子还是……”
　　 “潘老板是个开赌场的大亨，钱多得很。他本有三个闺女，后来又老年得子，可天有不测风云，他的儿子今年春天出车祸死了。老潘心疼得不得了，决定出高价给他夭折的儿子配冥婚。我也是听线人说的，当时他提的条件是：小女孩必须眉清目秀必须年龄相当，而且还必须是活蹦乱跳的……”
　　 “不是配阴婚吗，他为什么不要死人要活人？”
　　 “他心疼爱子，他听信算卦的瞎说，他要拿活人祭奠。这次人拉走后，他们打算直接送往墓地趁天黑活埋。”
　　 “啊？活埋？”
　　 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算了苗哥，太残忍了，我不想做了。干脆把她放了，让潘老板再另寻他人吧。”我带着哭腔哀求道。
　　 “不行，事已至此，坚决不能退！你想打退堂鼓？晚了！现在我们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苗兴水沉下了脸低吼道。
　　 “可，可我胆小；我，我害怕……”我开始结结巴巴。
　　 “没事的，有我呢。常言道：人不狠站不稳，再没有比软心肠更愚蠢的了，婆婆妈妈优柔寡断是永远干不成大事的。记住，明晚十点对岸黑风口见。”苗兴水语气缓和了许多，着重强调了明天的任务。
　　 苗兴水走了，扔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漆黑漆黑的夜，就像一个怪兽随时要将我吞噬，我感到莫名的恐惧。
　　 回到船舱，我的心仍怦怦直跳，想起苗兴水的话，我不寒而栗。他们这些人怎么这么歹毒？他们的心难道不是肉长的吗？为了钱就要不择手段吗？将心比心，他们有没有想过，此时此刻苗芯萌的家人是多么的痛苦；有没有想过，长大以后苗芯萌或许是位歌星、诗人或艺术家呢；有没有想过，假如自己的孩子也身陷绝境你又会怎样……
　　 看看身旁的小芯萌，再想想我自己，我感到无比羞愧。多好的花朵，多好的未来，还没绽放就要夭折，世上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吗？我捶胸顿足，懊悔不已。我这是在做生意吗？我分明是作孽，分明是为虎作伥。这样挣来的钱我用得踏实吗？即使神不知鬼不觉，但我会心安、会原谅自己吗？与其今后一辈子生活在阴影之中，与其痛苦一世，不如痛苦一时。不行，今晚我必须做个抉择，是人是鬼就在一念之间。想到这里，“小天使”那清澈的眼神又浮现在我的脑海。这几天，我从一个孩子身上，明白了什么是真，理解了什么是善，懂得了什么是美。是孩子的无邪洗涤了我的丑恶灵魂，让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常言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大难当头，我必须当断就断，必须彻底地与另一个我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