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苏心收拾妥当，李淳站起身告别。
　　 要下楼的时候，李淳回头对站在门口的苏心说，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吃一顿饭了，谢谢你！
　　 看着李淳转身下楼的背影，不知为什么，苏心觉得他并不快乐。
　　 苏心这才想起来，这一顿饭的时间两个人光顾着聊过去那些熟悉的人和事，竟然没提到李淳的家庭。她突然想到了李淳说好久没人给他做饭的话，不知道李淳的话里隐藏着什么意思，他不是说他这些年忙着养家糊口吗？难道说李淳离婚了？想到这些，苏心隐隐有了不安，要是他离婚了，自己是不是不该和他这么来往，虽然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不会有人指她的后背，戳她的脊梁，可是自己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犯不上和一个单身的交情并不深的男人扯上关系。
　　
　　 四
　　 赵明阳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他悄悄地拧锁开门，正摸索着换鞋子，灯忽地亮了。
　　 他抬头看见苏心蜷着双腿靠坐在床上。
　　 怎么没睡？他问。
　　 一个人睡不着。苏心有些落寞地说。
　　 赵明阳换好了鞋子去卫生间洗了脸，回来见苏心还靠坐在那，他打了个哈欠说，睡吧，我都困死了。
　　 苏心没言语，看着赵明阳躺在床上，没两分钟就睡熟了。她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灯火辉映中迷蒙的城市夜空，仿佛自己被投进了陌生的宇宙之中，没了依托和方向，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飘忽和渺远。
　　 早起吃饭的时候，张明阳看到厨房里昨晚剩下的饭菜，讶异地问苏心，你们是在家里吃的吗？
　　 嗯！李淳不想去外面吃，他买的菜，我做的。
　　 就你们两个在家里吃的？赵明阳的语气里有了明显的不快。
　　 苏心白了一眼赵明阳，吃饭是和你说好的，你不回来，我能赶他走吗？
　　 你们是不是谈过？赵明阳歪着头看苏心，尽管他了解苏心的过去，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赵明阳！苏心愤愤地把一只碗礅到桌子上，你能不能不无理取闹。
　　 看见苏心真的发火了，赵明阳觉得自己的确有些神经过敏了。他换上笑脸说，来真的了？我逗你呢？就你长成这样，我娶你都等于扶贫了，还有谁会像我一样没眼光呢。
　　 苏心舒了一口气，类似的玩笑赵明阳没少和她开，可是不知为什么放到李淳的身上，她有些绷不住了，这个十年前不曾注意过的男人，十年后神话般地降临到她的生活里，竟然让她有了一种惶惑不安，苏心没接赵明阳的话茬，赵明阳也没再言语，两个人就在沉默中吃完了早饭。
　　 赵明阳上班去了，苏心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站在镜子看，想起了赵明阳调侃自己的话。怎么看，苏心都不是美女，白净的瓜子脸上一双眼睛略小了些，鼻子不够挺，嘴唇也不够性感，组合到一起，不好看也不难看，倒是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让她有了大多数女人无可企及的飘逸，也使得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温柔可人。
　　 苏心要出去找工作。高中毕业后她一直在双溪镇开书店，除了卖书看书写作之外，苏心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做别的，那时候虽然赚钱不多，但是小日子还是过得津津有味的。如今一切都改变了，赵明阳的一个选择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轨迹，对于赵明阳的选择苏心说不上赞成也说不上反对，她一直是个随遇而安的女子。
　　 收拾妥当下了六楼，苏心站在小区的院子里愣了一会神，心里一遍遍默唱着刘欢的那句“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她知道，为了和赵明阳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她必须鼓足勇气重新开始另外一种生活。挤上了去往人才市场的公汽，或许是自己心慌的缘故，或许是路途有些颠簸，苏心觉得自己的心脏随时要从胸腔里跌落出来。人才市场并不像苏心想的那样拥挤噪杂，出乎意料地一片冷清，让她觉得更加地无所适从。苏心并不打算走到里面去，只站在门口看着立在门口的几个招工广告。大红纸黏在广告板上已经有些褪色，苏心粗略地用眼睛一扫，大多是招技术工人和泥瓦匠木工之类的。她多少有些难过，心想招聘高级职位的人大抵是不屑于到这种地方来寻求机会的吧！而她自己竟然可怜到连一个技工都没有资格去应聘，想来自己读了十几年的书，有用没用的都还给老师了，除了偶尔写几篇小豆腐块，上上地方那些不出名的期刊杂志外，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回报自己十二年的学习生涯的了。她往人才市场里探了探头，估计今天不是正经应聘的日子，只有几个人坐在一起打扑克，除了苏心这里似乎并没有要找工作的人。
　　 苏心的这个发现更令她自己不安起来，她知道自己要是走进去，立刻就会吸引大厅里那几个闲人的目光，那是她所不想要的，她打定主意先回去，等人才市场正式开招聘会的时候再来。转身的时候，苏心的目光无意中落到了一张白纸上，白纸黑字很醒目地写着“招聘护理员，女，年龄40岁以下，有无经验均可，要求能够吃苦耐劳，待遇面谈。招聘单位是临河市第三人民医院。苏心有些激动了。在别人眼里，苏心和医院一直是不挂边的，没人知道苏心一直以来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医生，她觉得穿着白大衣在写着“肃静”的走廊里，轻巧迅疾地穿梭在生死之间的感觉是那样地神圣和庄严。高考的时候，她落榜了，没有机会进入医学院校，成为白衣天使，可是她隐在心里的一个梦一直没醒。
　　 去医院做护理员！这个从来没有过的想法被这则广告启发出来蹦入了大脑之后，苏心的心豁地敞亮了，她在一瞬间，找到了方向和目标。她掏出笔迅速写下医院的地址和报名方式，也不再等公汽，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钻进车子，车子就向临河第三人民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苏心费了半天劲才找到三院的院办公室。敲开门，看见屋里坐着个像是刚从煤堆里拉出来的一截树干的黑且干瘦的人。请问应聘护理员是要到这里吗？男人抬起头，从眼镜框的上缘投出一缕漠然的目光。是你要应聘吗？他在看了苏心足有半分钟后，慢吞吞地问她。嗯!苏心应着，觉得自己开始冒汗了。到这里来填个表，然后到护理部报道。工资待遇都在这张表上写着呢。他懒散地用笔敲了敲桌子上的一张纸，苏心凑过去，拿起纸看了一遍。工资每月八百元。苏心的目光盯着这七个字半天，她知道这钱是少得可怜了，可是为了能够穿上白大衣走在医院的走廊里，钱的事暂时忽略不计吧！她掏出笔在乙方那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又用懒散的语气说，出门直走上楼右拐第三个房间是护理部，找护理部主任报道去吧。苏心在他说完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个男人的语气让她有种随时要背过气的感觉。她草草地谢了这个男人，上了楼去护理部报道去了。苏心没想到找工作这么容易，虽然钱少了点，但是领到了白大衣的那会儿，她甚至想给赵明阳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喜讯，但她还是忍住了，她觉得赵明阳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反对她留在这里的。可是她不想放弃，有什么啊？不就是精神病院吗？都不来这里做护理员，难道能让精神病人自己打扫卫生啊！何况护理部主任看自己年轻没经验，还把她分到了病情较轻的患者住的那层楼里。她已经去看过了，那里没有铁栅栏，和普通的病房一样，随意进出，走廊里遇到了几个人也根本看不出谁是患者谁是家属，样子都很平和，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和神经兮兮。
　　 苏心被小组长领着熟悉了一圈病房后，被告知说明早再来上班。早六点到八点，中午十一点半到一点半，晚上四点半到六点半。虽然干的是清扫的工作，但是时间相对宽松，白天还可以打点散工，苏心在心里庆幸自己找到了这份工作，她喜滋滋地和新同事告别后，破天荒地又打了一辆车回家去了。她和赵明阳说好了，有事坐公汽，没事架步量，打车是万不得已才可以的事，因为他们要赚钱要攒钱，要在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城市争取一块属于他们的空间。苏心在楼下看到了李淳，他提着一塑料袋东西站在楼前像是在等什么人。苏心想趁他没注意从一边溜过去，却被李淳大声地叫住了。老同学！苏心佯装刚看到他的样子，讶异地说，这么巧！巧吗？在你家楼下遇到你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预谋才对。李淳根本不避讳自己的来意。啊！呵呵，你有事？苏心有些尴尬地笑着，其实她知道他们之间原本不必捉迷藏，可说上次吃饭的事，被赵明阳吃了干醋之后，苏心实在不想再见到李淳，她潜意识里也觉得李淳这个人的身上有着某种让人说不清的东西，和他接触之后，苏心面对赵明阳的时候会有一种心虚的感觉。连她自己都很奇怪这种感觉，虽然两个人是老同学，但是这种同学关系略胜于无，李淳偶然的出手相救也不至于让苏心对他有多少好感，可是想到李淳苏心就是觉得不安。她觉得可能是自己在双溪镇一个人待得太久了，也可能李淳是唯一一个在高中毕业后背她写过的诗的人。
　　 李淳把一袋子东西递给她说，朋友送的鱼，没人会做，扔了可惜了，给你送过来，你不会嫌弃吧！哪能呢！苏心虽然万般不愿意接受李淳的馈赠，但是又觉得没法拒绝。她只好伸手接过袋子，对李淳说，谢谢你！不用谢，吃鱼的时候叫我一声就行了！李淳狡黠地一笑，却让苏心吃惊不小。那你还是把鱼拿回家炖去吧。苏心将手里的袋子送了出去。为什么？李淳不笑了，严肃地看着苏心。你有家有业的，凭什么我做鱼给你吃。苏心一本正经地说。哈！李淳笑了说，看给你吓的，两条鱼不至于赖上你，你留着吃吧，我们家不吃鱼，扔了可惜了！说完不等苏心反应转过身打开车门上了车，也不招呼，直接开车走了。苏心愣愣站在那里，觉得李淳还是生气了，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她有些郁闷起来，刚找到工作的喜悦被这两条鱼弄得烟消云散。上楼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李淳是个魔鬼，十年后，他轻而易举地走进她的生活，轻而易举地改变了她和赵明阳之间的信任和默契。让自己变得焦躁和不安，她看着袋子里还在挣扎的两条鱼，真想给它们扔到垃圾箱里，可是她又觉得可惜了，想起了小沈阳在小品里说过的一句话”花是无辜地“，其实鱼也是无辜地，苏心苦笑了下，上了楼，把鱼放到盆子里，一边收拾，一边想怎么跟赵明阳说这两条鱼的来历。
　　 赵明阳吃鱼的时候并没有多问，他只当是苏心找到了工作心情愉快买鱼来庆贺的。去精神病院当护理员？赵明阳一边把一块鱼肉放到嘴里一边反问苏心。嗯！你知道我喜欢医院的环境，所以你必须支持我！苏心努起嘴，做撒娇状。可是，你要面对精神病患者的，万一有什么闪失可咋办？你赚的钱和你承受的风险不成正比。李淳把一根鱼刺吐到桌子上，对苏心说。没事，这么多年，哪个护理员是给精神病人吓死的？别担心我，我要是干不了，不等试用期过，我就辞职不干了。我也没有卖给人家，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人。苏心一边往赵明阳的碗里夹菜一边说。工作的事暂时就这么定了，下次买鱼不要一起买两条，我们没有冰箱不能冷冻，一次又吃不完两条鱼，坏掉可惜了，不要以为进城了就过上了小资的生活，要学会艰苦朴素过日子，知道吗？赵明阳说着，看见苏心的脸色难看，忙补充道，俺娘说咧，勤扫院子少赶集，三年买头大叫驴！哈哈……苏心被赵明阳的话逗得大笑起来，赵明阳也笑了，屋子里的灯光跟着两个人的笑声愈发明亮起来。
　　
　　 五
　　 上班第一天，苏心早早就起来,给赵明阳做好了饭菜，自己胡乱地吃了一口，看赵明阳还在熟睡着，把闹钟调好放到床边，悄悄地下了楼。
　　 城市早晨的空气并不清新，汽车尾气和各种工厂制造的废气混杂在一起呛入肺管，让人忍不住地干咳。这个时候，苏心开始有些想念双溪镇的清晨，那里的清晨，一切都是水润的，连风似乎都是甜的。可是苏心知道，双溪镇已经属于过去了，人终究是要向前走的。
　　 她挤上了早班的公汽，车上的人不算多，早起的人们似乎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大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昏昏欲睡。因为是第一天报道，苏心精神格外饱满，她依靠在车窗边的座椅上，看着路边尚且陌生的街道和车流，想象着自己将要面对的工作，禁不住心潮起伏。车子到站，苏心跳下公汽，像一个出征的战士一样走进临河三院的大门。因为不到六点，医院门口很冷清，只有一个穿着黄马夹的清洁工在打扫门口零落的纸屑和垃圾。
　　 苏心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向自己工作的病房走去。
　　 清扫工作对于苏心来说并不是难事，她逐个病房打扫，尽量快速安静地把病房里的垃圾清理到走廊，她不想吵醒还在睡着的病人，潜意识里也不想面对这些精神类疾患的患者，看着她们完好的外表，她无法把她们归列到病人的队伍里去，可是她知道，在这些看似和常人无异的外表下，她们的世界是扭曲的，裂变的，是常人所无法理解和靠近的。
　　 整个清扫过程中，苏心一直憋着一口气，怕她不经意地喘息会引起那些敏感而脆弱的人的注意。
　　 112是苏心要打扫的最后一个病房，也是这层楼最靠里边的一间。房子朝阳，明亮的阳光已经从门半开的缝隙中透到走廊里，苏心猜到这个病房的病人已经起床了。
　　 她推开门，看到了一个略显消瘦的女人的背影。苏心故意弄出一点声响，女人面向窗子并没有转身。
　　 苏心擦拭床头柜的时候，帮女人归拢了一下东西，她以为女人会回头，可是她像是放到窗前的雕塑般，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