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半有一趟航班到北京，却是从虹桥机场起飞。到北京，应该可以赶上大巴，从北京坐火车到秦皇岛是可以的，但由于现实问题，更不靠谱。我和老赵商量一阵，决定坐这趟飞机，订票付款什么的交给大亮。撇掉烟头，说走就走，机场大巴，若再错过，只有撞墙才能了结我俩的此番作为了，要不就闭上眼睛把飞机从天上拽下来。
　　 事已至此，埋怨无用，与其纠结于过去的错过，不如考虑不要成全下一个错过。坐上大巴，心情好了一点。
　　 “真是奇葩，居然没赶上飞机，咋会这样呢？”老赵感叹。
　　 我安慰说：“地铁没吃饱，跑不动。”
　　 老赵白我一眼，笑道：“怪我怪我都怪我，那天我去……”
　　 我：“打住，休息。”
　　 本想闭上眼睛痛快睡一觉，但这是不可能的，就像一个犯错的乖小孩已被父母严厉斥责而时刻担心随时可能出现的新一轮斥责。窗外的景物全都蒙上一层灰，不知是因为空气污染严重，还是因为它们原本就如此。还想斗地主，可太费电，套餐流量没了，只在“人人”上抱怨数句，然后关屏发呆。发呆该是这样一种境界：若痴若愚。
　　 若不是老赵提醒，即便到站我也不会下车。
　　 恍惚中，老赵把他的苹果塞给我，面色凝重。是大亮来电。低沉的声音告诉我：“情况不妙，只剩一张票。”我无语了。不过，两点十分的航班有票，却是从浦东起飞，现在往回赶还来得及。老赵问：“要不要订？”我说：“订吧。”“是否来得及。”挂断电话，我又问老赵。他说：“应该来得及。”底气明显不足。两个机场相距多少，路况如何，是否堵车，都是未知，但大巴正行驶在外环高架上是明确的，往回赶不可能。心中的忐忑随着大巴的减速和时间的流逝而升级，下去推车的心情都有了。老赵有些淡定，大不了下次再去，可下次何谈容易？下次，下次，下次，遗憾就是这样产生的。
　　 虹桥机场，差五分一点。立即逮住一辆出租车，问司机最快到浦东机场需要多久，答案足以让我们崩溃，最少一个小时。即便这是一个最优解，于我们也是无解。
　　 大亮：“你们那边啥情况？”
　　 我：“赶回浦东来不及了。”
　　 大亮：“那怎么办？”
　　 我：“下次吧。”
　　 大亮：“别下次了，下次不知要到啥时候。”
　　 我：“大亮，先把机票退了吧。”
　　 大亮：“你们等等，我看有没有别的。”
　　 几句话，两分钟。都已这样，还能怎样？回吧，痛快睡一觉，打球，洗澡，痛快睡觉。此时，能让心情平复下来的运动，唯有抽烟，大口抽烟，但这只是一种外在的安稳，给人的感觉仅仅是，这小子会抽烟，别的没有。才抽一口，就听见老赵在入口那边大喊：“身上有多少现金，全拿出来！”若不见他的大熟脸，我必定会按紧上衣口袋，不让毛主席轻易飞走。我又抽一口：“抽完再说。”老赵急了：“别废话，快点拿出来，还有一点半的票。有票说明有戏。”撇掉香烟，飞奔到老赵面前，报告首长：“大约一千。”老赵：“不管了，先去服务台。”
　　 制服又是美女，兴许真是美女，也有可能慌乱中误认为是。两个美女很热情，一个刷票抢（和时间抢，不是和人）座，一个小跑去拿登机牌，我负责数钱，老赵和大亮正在通话。二十六张大红钞票眨眼工夫没了，心中顿时落空，就像骄傲的气球灭了威风。我怀疑她们在忽悠，都一点了，按理进不去了，可人家态度诚恳，笑容真实，不好意思在言语上继续怀疑。老赵挂断电话，也怀疑，连问两个“来得及吗”，回答是一串来得及，另加一个惊喜，经济舱升为头等舱，也即经济舱的价格享受头等舱的待遇。老赵乐了：“头等舱啊。”之前我只坐过一次飞机，对两种舱的差异不了解：“有啥区别？”老赵：“当然有区别，头等舱就是头等好啊，呵呵！”见他一脸乐呵，我再不乐呵一下不太好，于是我俩乐呵着跑了起来。
　　 其实，没啥好乐的，我身上只剩43块，老赵剩125，在天上还好，回到地面该如何是好？就算北京人民普遍乐善好施，我俩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去开口。老赵，你还有多少钱——应该一百多，你呢—共几十块，我刚才数了数，你还有125——还行，能买一堆煎饼——确实行啊，半个二百五——你才二百五——你是二百五——你才是二百五——你是二百五——你是二百五——你们单位全是二百五——你们学校全是二百五——好吧，我们都是二百五——对嘛，二百五——我俩干脆叫250传奇——什么玩意儿——电影里有泰国传奇……
　　 天上的东西，除了日月星辰，我都比较陌生，坐飞机在这之前只有一次，是老赵买的票，这次是我买的，他付款。
　　 我俩在第一排，他左边靠窗，我右边靠窗。入座后，并未觉得头等舱优越，心里反而不踏实，好似不谋其事却在其位。
　　 “你好，欢迎登机。”
　　 空姐对我笑，我还之以笑。她是这一路上所遇最好看的美女，个子高，身材好，脸蛋俊俏，微笑撩人，我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估计老赵比我看得更多更全面。
　　 难怪地面的美女不怎么样，真美女忙着在天上活动呢，天使也。
　　 时不时叫来天使，美女，行李架怎么开，我把挎包和外套分两次放，所以叫了两次：“美女，安全带怎么系。”系上又解开，又叫。
　　 不久，旁边来了个年轻老外，白皮肤，个高体壮，两道白线从耳窝伸出来。我没多视，转望窗外，机场工作人员正在忙活。
　　 飞机平稳飞行后，我才确定我们坐上了飞机，真还是头等舱。
　　 站得高，看得远不假，也看得小，甚至看不见。
　　 云层的变幻让我想起一堆堆残缺的梦，所见与所想并不统一。阳光无数次扎破好梦，可阳光原地不动，是梦一次次撞了阳光的枪口。
　　 心中的闹腾渐渐平息，下一刻或许能够安宁。
　　 迷糊中，感觉到天使的微笑，随即看见笑脸，然后才是菜单和茶水单。肚子空空，是该吃点东西了。研究半天，很想来一份热正餐，天使却告诉我：“这个没有，只有热点心。”心思白费了，有点颓丧。天使追问：“先生需要点什么？”声音比百灵鸟好听，说话时的微笑很美。估计是急着上菜，我也不好再研究，随意答了一句：“不，来个熟悉的，烧饼。”天使提醒是套餐，我就纳闷了这个还有快餐和套餐之分？人家等着要答案，我藏着掖着多不好，那就套餐吧。
　　 套餐是丰富的，却也陌生，包装新鲜，内容奇特，只有刀叉，让筷子情何以堪。华夏乃礼仪之邦，我面对几把刀叉，可不能丢了大中华的面子，国际友人就在旁边，像监控一样，如何是好呢？我琢磨着各种刀叉的用途，半天无果。干脆等老外先动手，然后用余光虚心学习。可这厮捧着一本花花书，跟美女似的不舍，还时不时晃动不够规则的长脑袋。都啥时候了，还看，开饭了！也罢，自己动手，不能丰衣，但求足食。我用大叉子野蛮地叉起一块水果，迅速送给大嘴。水果未尽，只见老外伸手抓起一块水果送进嘴里，悠然大吃起来。怎么能这样，居然这样？仔细一想，是该这样。于是乎，我活跃了。
　　 吃饱喝足看够，睡觉。质量不好，也是睡，胜于无。
　　 从疼痛中醒来，好似有人在我耳膜上做针灸。本想叫天使来看一眼，吹一吹，说几句话也行，可转念一想，是不是太脆弱了？这点痛就呼叫天使，天使恐怕会忙死。此刻，广播发话了，飞机已到北京上空，准备降落。天使从屏障后边冒出来，我的疼痛似乎少了一点。从医学角度论，这个现象是可能的。
　　 回到地面，感觉好了许多。看来，我不属于天空。
　　 至于天使属于谁，实在是一个现实而复杂的问题。
　　 出站后第一件事，不是找地方买车票，而是借火抽烟。
　　 然后不是买票，因为首都机场到秦皇岛的车票是每人120元，我俩身上只有168块，数字倒是吉利，却不顶用。老赵找人借钱，我一边凉快着。其实，机场外挺热的。在老赵打电话的时候，我也打，想借钱，却发现没必要开口，因为没带银行卡，闲聊几句就挂了。没想到会这般山穷水尽，我撞墙的心思都动了。北京说不定有丐帮，如果走不了，就乔装成X袋长老，随便找地混饭吃。我把自己扔在墙脚，红河一根接一根。有个垃圾桶离我两步，我却把烟头弹进它身后的绿色区域，因为我想把它们弹进去。老赵坐在垃圾桶旁，也把烟头弹了进去。如果里面有一桶汽油，我俩肯定完了，这样也好，不用担心没地方落脚。我的脸色似乎很凝重。老赵安慰：“不要担心，搞定了，钱马上到账。”我淡淡的回答：“有你在，我不担心钱，我担心的是车子撇下我俩跑了。”
　　 担心不无道理，大亮说北京到秦皇岛的末班车五点出发，现在四点四十，还有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可短可长，可重可轻。老赵不忘拿我开刷：“江哥，你终于到北京了。”我叹道：“是啊，主席叫我很久很久了，我一直没空来看看他老人家。”
　　 几分钟后，老赵收到信息，两千到账。我俩又乐了，跑步去买票。工作人员说没票了，叫我们等着。往椅子上一坐，忐忑就来了。大巴明明在外面，里面却说没票，这无异于端着刺刀顶着我俩的后背却扬言要杀死别人，叫我俩情何以堪！
　　 过了几分钟，制服说，有三点的票，你们要不要？我俩蒙了。制服耐心解释，我们洗耳恭听。他们能卖，我们就敢买，先不管时间和车票是亲戚关系还是恋爱关系。上车后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旁边的中年朋友手上的票是两点，据说还有四点半的票，也就是说全车的人持有三个时间点的车票。这个创新真是不错啊，长了我的见识。可以把这个创新理解成一种穿越，把应该在过去某个时空结点的人硬生生拽到现在的某个时空结点，而现在这个结点已经被占，所以冲突是难免的。工作人员乃武林高手，以和稀泥的方式解决冲突，不用对号入座，也就是说过去和现在的结点是一样多的，若遇冲突便换一个，一团和气的假象就有了可能。
　　 准点出发。若正常，四小时后抵达秦皇岛。
　　 空调坏了，司机欠揍。
　　 北京，我来了，又走了，后会有期；北京，其实我没来。一所漂亮的房子，站在外边只能看见它的外表，只有走进房子，才能目睹它的真实内容，才算来过。这简直是废话。
　　 大巴中途停靠。我买火机和水，老赵买了鸡蛋和玉米。如我和老赵这样的烟鬼，几个小时没有火机，是很不自在的。抽完烟，上车啃玉米。我很幸运，玉米有一股汽油味，我很勇敢，把玉米啃个精光。
　　 夜幕将临，我瞟见一抹夕阳，有色彩，有变幻，却和上海的不一样，和瓮安的更不一样。
　　 天黑了，陌生的灯火与过去熟悉的灯火一样，在前方出现，从身边滑过，然后消失。它们给我的记忆，永远那么闪烁。
　　 老赵靠在我肩上，不知睡着没有；而我想靠着他睡一觉。
　　
　　 02.举杯畅饮
　　 老赵，到了。到了，老赵。
　　 我的提醒似乎很多余，他夸张的动作说明他是醒着的。
　　 赶快下车，你给大亮打电话，我给帅哥打。
　　 老赵的动作啥时候不夸张，那就不是老赵了。很多时候，我喜欢安静地看他表演，他绝对可以做一名合格的演员，不管什么片。
　　 这个地方完全陌生，如果司机说是北京，我都信。
　　 某个路口，比较宽阔，人不多，光明不足。刚走出几步，就有人前来询问：“去哪，要车吗，住宾馆吗？”此等场景比较熟悉，全中国应该没多大差别。印象最深刻的当属贵阳火车站附近，那些个热情的朋友就差把手伸进你的口袋掏走某件贵重物品，让你不得不跟着走。这和作秀类似，都急于推销自己，至于那背后隐藏的故事，只有他们和钓鱼一样被钓走的人才知晓。
　　 不久，大亮和帅哥出现了。老赵视力非凡，比我先看到他们。光线暗淡，却很容易辨识，一个体型巨大，一个身材高大。帅哥以前是队里几大胖子之一，现在依旧。他们的肚皮总有让我触摸的冲动。兴许有一天，我也会让人产生这样的冲动；老赵正朝这个方向迈进。
　　 “你们可算到了。”“到了就好。”“算算有六年没见了，都六年了。”“你还是老样子。”“你变了不少……”握手，拥抱。舟车劳顿化为乌有。
　　 大亮似乎没变，还是六年前的大亮，我却变了，起码头发长了许多。在短发的岁月里，做一个真的自己真的很难。我的好兄弟，不知你们是如何熬过这些年的。但不论个人真假与否，有些东西从未改变。
　　 2009年3月18，我写过一篇短文，《怀想318》：
　　 天上的云离我很远，水里的很近。
　　 两年前的今天，也是一个晴天，那时候天上和水里的云模糊一团，不知哪是哪。晴天不该降雨，可还是有了液体，一滴一滴，仿佛清晨草叶上的明珠。真想一把掐死那该死的悲伤，可现在想来也算是一种美中不足的美吧。男儿有泪不轻弹，弹一弹无妨。
　　 南京最爱长梧桐，东西南北上下左右都是，似乎要把人们的眼珠子一点一点挖掘而去。枝繁叶茂，阳光透过它们只剩下些许斑驳之影散落一地，有时我感觉那些光影和星辰无异，给人以摇曳的遐想，尤其在微风轻拂的日子里。心思化作星辉，升腾到星的高度。
　　 挥手作别，泪已流干，纵然千斤巨石，难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