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荷塘月色(小说)
这次让朱文过来就是要告诉他“荷塘”转让的事。事先想得好好的,再最后让朱文品尝下她的安溪式泡茶。以前,她的事从没和他提起过,与其两人说啊说,说到最后无话可说,不如能不说的就不说。她懂。福建同乡茶商孟姐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其实就是装傻。孟姐说。刚才她来电话,说她们那里刚到了一批茶,价位低得离谱,几家大批发商争着进货,她总觉得一份价钱一份货,就没进,结果几天后批发商们发现上了当,货色远没承诺的好。还好孟姐为人实在,做生意讲原则。荷花说。是哟,人欺天,天不欺人啊。孟姐感慨。你快来哟,你来我就没这么累喽。孟姐呵呵笑着。一把房子卖掉荷花就去福建孟姐那里。除了“荷塘”,在这里她一无所有。或者,还有不定期会来的朱文。
晚上十点多荷花没回家去了“荷塘”,左右在哪里也是一个人,不如守店安心。晚饭是和老主顾王姐在一起吃的,王姐喜欢“荷塘”的茶,去的多了就成了朋友,王姐有些人际网络,房子的事还是王姐帮忙找的。能不用就别用中介,还要收手续费的。王姐说。可惜了荷花,以后喝不到你亲手泡的茶了。没事的王姐,那两个小姑娘都得我亲传,她们泡得也很好啊,如果王姐想我,以后到福建,或者我回来,一定亲自给你泡壶好茶。
荷花给朱文打电话,打不通,语音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荷花觉得挺累,心累,尽管和朱文有着不一样的关系,但平素并没有谈过这些琐事,担心自己唠叨起来惹人烦。朱文之所以喜欢她到现在,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突破,朱文由此觉得她与其他女人不同。而一旦两人之间无所遮掩,美好的也就不美好,一切与平常无异。对这份意外之缘,因为难得,荷花总是加意的小心,害怕哪一天朱文发现她不过是假发票、假名牌。
她躺“松吟”的贵妃榻上,身下是厚厚的棉毯。五月的天毕竟不是夏季,白天太阳热得嚣张,晚上还是有些凉。月光通透地照过玻璃窗户,屋里北墙明得无所遁形。荷花看到天花板东北角竟然有一片蜘蛛网。看着看着,她就把那蛛网看出无限的大来,结实的银丝像捞鱼一样,扑面向她罩来。远远一个人影,荷梗当篙,撑着荷叶舟飘然而来,他来到她身边,俯身望向她,那张脸一会儿是朱文温和的关心,一会儿是杨立志暴躁的愤怒,一会儿又是房东的陌然,一会儿又是洗浴中心小丁的色眯眯。她绝望地向朱文伸出手去,朱文就在她眼前放大,虚空里满是他心疼又客气的微笑。折腾了一夜,荷花还梦到去世多年的父母,他们戴着草帽,荷花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脸,他们就一眨眼淹没在那漫天漫地的白色棉花地里。荷花记得她家的祖坟最早是在空出的一片棉花地里。
早晨六点荷花醒了,沏了一壶茶,从柜台里拿了几样小点心。等到七点,她又给朱文打电话,约他一起早餐。电话响了两声就断了,一会儿发来一条短信,说他已经到家。再接着又发来一条,说他有急事需要处理,空下来后他会去找她。荷花一头栽进椅子里。生活就是这么乱花纷纭,你说它是点缀,它就是点缀,你说它是虱子,它就是虱子。九点时,来上班的服务员打开“荷塘”大门,挨屋收拾房间时,发现女老板荷花坐在“松吟”茶室,握着一只玉蝉,望着屋顶干干净净的东北角一个劲儿地傻笑。
拆迁这天,一辆超重的建筑垃圾清运车在“荷塘”门口经过时,与一辆“标致”错车,竟然翻了车。整整一车的建筑废弃物压住了月季花坛。早先那一派水灵灵招人眼的月季花瞬时没了踪影,乌荡荡的烟尘飞扑着占领了整条街。五月末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打在西墙上,二楼窗户里站着的是“鑫鑫洗浴”的老板小丁,叼着牙签儿专注地望着。
“荷塘”的招牌已经取下,红漆门柱还在,只是没有了茶娘子荷花的身影,那副“荷与茶其相得益,花同人并一壶冰”的对联终究让人觉得寂寞了。寂寞只能是个寂寞。荷花远遁,自此,“荷塘”无存矣。也或者,因了在世间的无存,真正的“荷塘”才会更深邃地活在心坎儿里。只要你相信。只要我相信。
短篇小说《荷塘无月》载2012年8期《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