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野薄荷之书(散文四题)
若其中的一位,有一句用词不对另一位的心思,就在心里做出了判断。
事后,大概男女双方都会有深深的挫败感吧?会认为自己这么快地被岁月打败了,双方都成了各自衰老的见证人,眼瞅着见证了岁月的强大。
几年前,我看过一部美国人拍的海明威传记片,有个细节至今记忆犹新:
晚年的海明威已成文豪,但是坐在轮椅上承受疾病的折磨,这时,有个数十年未见的旧情人破门而入,眼前的女人竟然光鲜如初,一如当年的初识。海明威当即大惊:“哦,你居然躲过了岁月的削砍……”然后拼力挣脱了轮椅,想站起身来,但在双脚站稳的刹那,裤子掉了下来。我因此怀疑,这件事导致了海明威的自杀。
自杀,让他多少找回了一点男人的尊严。
有个拍得很小资的大陆电影叫《与往事干杯》,意思是告别作用于生命内部的力量是最直接的,直接到迅速改变人行进的轨迹和方向——与其纠缠不休,莫如喝了这杯壮行苦酒,各自上路吧。
大雁南飞,秋水泱泱,道路宽敞。
事关重逢种种,我一直保持高度警觉,比如我拒绝参加小学同学会,——中间相隔太久了,陌生的不只是时间,而是全部。再说,让一群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伤痕累累或志得意满的中年人回归到玩尿泥时代,很难找到心灵上的共音。
当然,大学同学的聚会,不在此案。
另外,我近年来极少陷入伤感,把少年时代的忧郁因子,从身体的内存里删除。现在想想当年那个偏激的自己,真是令人讨厌,令自己讨厌,令上帝讨厌。如果不是因为职业原因,我甚至会把事情做得更绝,把不愉快的过往统统打入屏蔽的死牢里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打开牢门。当然,我是指把绝望的东西关进去,这一点,晚年的张爱玲做得比较彻底。
重逢的经历,对于我,惟独故乡的梨花是个例外,似乎每一瓣里都带有记忆,味蕾和血丝。
惟一的遗憾是,外婆不在了。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一片镇子外的苇荡,水草丰茂的池塘,满天飞舞的喇叭虫和蜜蜂。幸运的是,这野生的梨树林还在。如果梨树也有记忆,会记得性格倔强的外婆,右手柱着一根拐杖,左手跨着一只挖野菜的篮子。——事情放到今天,设想这个画面,都太奢侈,都如月光一样的凄凉。
那一天,我独自一人行走在小镇以东的梨树林里,眼前的幻觉水泡一样出现又熄灭,当绕梨园一遭,从栅门里出来时,双肩落满了雪白的花瓣。拾一瓣在手放于鼻孔间,会闻到遥远的苦涩,一直传递到舌尖,它吵醒了沉睡的妖娆。
“躲藏在梨花丛中的感受类似于偷情,目光与花蕊接触的刹那,有令人心颤的高潮”。从故乡归来,我在博客中写下这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