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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火(短篇小说)


作者:江少宾 秀才,2579.2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37发表时间:2013-05-29 16:52:49


   没我们什么事。我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但洪波这时候忽然变得沉默了,他经常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样子,搞得我们都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好。老大不说话,我们也都不敢乱说话,他到哪里,我们跟着就是了。他干什么,我们陪着就是了。
   剩下的,其实也只有两件事可干了。一件是练武,一件是看录像。
   先说练武。说是练武,其实像是做广播体操,洪波自创的,但怎么看,都像是群魔乱舞。舞了几天就没兴趣了。又迷上了双截棍。从录像上看来的,好像是李小龙。但双截棍很不好搞,街上买不到,很伤脑筋。后来洪波灵机一动,用链条锁取代了双截棍,舞得呼呼生风。这个主意确实不错。链条锁便以携带,有利防身。
   再说看录像。看了几天,我们几个就心照不宣的,每天都在录像厅门口汇合了。我们常看的那家录像厅不在主街道,要穿好几条巷子,不太好找。录像厅的后面是一口臭气熏天的小池塘,撩开录像间的窗帘,就可以看到。池塘边上是一个男女共用的小厕所,只有一个蹲坑,一看完录像,洪波就要上厕所,有时看到一半,也要上厕所。一上厕所,就叫我在门口放哨。洪波每次上厕所都哼哧哼哧的,我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的屎和尿。有一回我到底没忍住,撩开了厕所门口挂着的破布。洪波笔直地站着,一只手搓绳子似的,屁股打摆子似的,摆到后来,哼声就出来了。
   于是又进去了,继续看录像。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一块红的,一截黑的,疯子似的在抽。看着看着,我好像就看明白了。一看明白,就坏事了。
   到录像厅,来回都要经过雪梅理发店。录像差不多把我们看到想吐的时候,扫帚沟街上男人们的头发终于也理得差不多了。人一少,我们四个就大大方方地进去了。店里添了一张折叠床,塞在台子下面,墙上还多了几张招贴画,好像是周润发和林青霞。理发店的东西多了,却还是那么清爽,镜子也是一尘不染。一看到镜子我就吓了一大跳,镜子里的洪波两个腮帮子都凹了下去,颧骨支得老高,眼窝子凹成了两个小水塘,整个人都痿了。钟六和大刚也老了许多。我对着镜子摸摸自己的脸,一摸,门牙就露出来了。
   一到理发店,洪波就显出老大的样子,一会是抽烟,一会是点火。雪梅经常是站到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我们几个。跑了几趟之后,雪梅就和洪波搭上话了。雪梅果然不是扫帚沟街上的人,但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雪梅自己也没说。雪梅先是在省城做,做了两年,赚了点钱,就找到这个地方,自己单独做了。我们都没去过省城,就对这个有兴趣,但雪梅每次都不愿意多说。洪波显然对省城兴趣不大,他绕来绕去的,还是绕到雪梅自己身上去了。隔壁的小店有一部电话,有好几次,都有电话找雪梅,每一次,雪梅都兴高采烈地对着电话说扫帚沟,说理发店,一说就刹不住。也有时候像对接头暗号,雪梅的声音像蚊子在哼,哦,嗯,行,好……
   电话替代了省城,引起我们的巨大兴趣。是洪波先开口的,他说,你们猜,这个电话是谁打的?会不会是她对象打的?
   钟六振振有辞地说,这还用猜嘛,肯定是她对象打的!好像他是齐天大圣,钻进了电话线,把那边的声音也听到了。
   洪波说,她不会有对象,不像有对象。
   那我们打赌?
   赌就赌!赌什么?
   就赌两包“蝴蝶泉”!
   好!
   赌注一下,事情就来了。可怎么才知道雪梅究竟有没有对象呢?我们商量的结果是一致认为,如果她有对象,那是一定会来找她的,如果没人来找她,那就是没有。时间是一个月。
   我们这下子又有事情干了。那天在课堂上争吵过了之后,我们三个干脆连一节课都懒得去上了,上也听不懂,于是干脆不上。理发店的斜对面就是“状元饭店”,白天吃饭的人少,我们就都猫进去了。一面“摇单双”,一面注意着雪梅理发店。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先后去过理发店的人倒是不少,但显然都不是雪梅的对象,屁股大的地方,一周下来,整个街上的人,几乎就认齐了。于是我们决定把时间安排在晚上,恋爱一般都是晚上谈,黑灯瞎火,便以操作。果不其然,这个决定在第一天晚上就显出了非常成果。第一天晚上,先后有三拨人到理发店里去了,时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多。最后一拨人还开着吉普车,突突突的,就把雪梅虚掩的玻璃门,给突开了。
   但这么多人之中,究竟有没有她对象,我们也不好判断。有点距离,面目都看不大清楚。因此第一个晚上,依然无果。
   白天的时间长得让我们绝望,那么毒的大太阳,迟迟地不肯从藕山顶上滑落。好在夜幕最后还是善解人意地包裹住了小镇,月亮像个大蛋黄,浮在幽蓝色的天空。浮游的萤火虫四处乱飞,乍不然的,像是一盏盏移动的小灯笼。
   那天晚上只有一个人进了理发店,时间不早了,大概也有十点多钟。我们猫在“状元饭店”门前的柱子后面,柱子后面是一口大灶,大灶上面是一口炸油条的大锅,正好可以藏躲。那个人的步子像是喝了酒,咚咚咚的,歪歪倒倒的,敲了三声门,暗号似的,不一会,灯就亮了,人就进去了。再不一会,刚刚亮起的灯,又熄了。
   洪波的呼吸早就急促了。我们的呼吸早就急促了。黑暗里就听见钟六说,我说的吧,你输了。
   输你妈个头!洪波给了钟六一巴掌,又对我们挥了挥手。我们的腰早就蹴酸了,好半天才陆续站直了身体,洪波又悄悄地说,去看看,走!
   于是就去了。包抄似的,从四个方向把理发店给围住了。里面的声音大得吓人,走到街道中间,我们就都听到了。靠近了,就听清了是折叠床地震似的叫声,雪梅的鸽子似的叫声,一个男的粗重的呼哧声。我的心跳忽然就加速度了,物理老师胡章友说的“加速度”。以前我不大明白,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洪波的浑身都在颤抖,上牙关和下牙关在一个劲地打架,最后就捂着一个地方蹲下去了。
   钟六这时候又冒出了一句,你就是输了!
   洪波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恶狠狠地踹了钟六一脚。踹完了钟六,就从书包上掏出了链条锁。三下两下功夫,就轻轻地把玻璃门,从外面锁上了。
   里面的声音也在加速度。我有些奇怪,那么薄的折叠床,怎么就压不断?
   这时候其实我们三个人都想撤退了,主要是都觉得很难受。就是难受。事后,钟六和大刚也都这么说过。
   洪波在我们的难受里,骂了一句“狗日的”,就拎起书包,又蛰到“状元饭店”那里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我们就闻到了一股香油的焦糊的味道。我们愣愣地看着洪波,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洪波看也不看我们三个,他把书包丢在理发店门口,又把我们的书包也一起丢在了门口。接着洪波便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咔嚓”一声,接着是“嗡”的一声,火光就冲起来了。
   我们,一下子就傻了。
   街上开始大呼小叫的时候,火光已经冲到了二楼的遮阳棚。玻璃炸裂的声音、人群慌乱的脚步声,整个街道一下子就乱了。
   我们远远地站在人群外面,隔人观火,所有沿街的窗户都亮了,街道亮晃晃的,和白天差不多。派出所的民警赶到现场的时候,火差不多快被人们扑灭了。洪波的姐夫,派出所的胡所长意外地出现在人群中间,套着条逼仄的红裤衩,大半个屁股蛋子都挤出来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参与了救火,还救得那么奋不顾身,鞋子都来不及穿,赤着脚。
   没有看到雪梅。我想,她大概是被烧死了。
   胡所长对此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调查,那段日子,整个扫帚沟街上除了鸡飞狗跳,人,一下子就空了。那些街痞子们,一个个,老实了许多。
   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段日子之后,街道又重新热闹了起来。纵火事件成了派出所的一个悬案,慢慢地,就再也没听人提起过。
   雪梅理发店第二天就空了,没被烧完的理发用具扔得满地都是。原先那个一尘不染的镜子还在,上面有几道黑黑的火燎过的印子,人映在里面,像是被拦腰斩断。
   洪波不久就退学了。不知去向。我、钟六和大刚一开始还试图去找过。但渐地的到了后来,实在像是大海捞针,就彻底地放弃了。
   那段日子我们三个都沉默了许多。雪梅理发店也再也没去过。事实上去了也是白去,理发店一直空着。学校里的秩序重归于好,当然也不是十分好。再后来,就传闻理发店里闹鬼,整个街道一到了晚上,就陷到了黑暗的深处,除了偶尔爆出一两声叫喊,几乎听不见一个人的脚步。
   传闻里的闹鬼事实上是理发店里的“鬼火”,“鬼”,谁也没有亲眼见到过。据街上的痞子们说,有风的晚上,有雨的晚上,街道上的人多次听见理发店里传来压抑的哭声,探头,就看见了玻璃门上映着幽蓝色的鬼火。
   这样的传闻让我们三个噩梦连连,萎靡不振,最后只好一起退了学。我们都一致认为,那无疑是雪梅的冤魂,现在她终于回来了。她回来了,一定饶我们不过。
   我的痞子梦算是彻底的破灭了。家里又待不住,早就玩野了。于是我决定去上海打工,大上海,像个梦。我觉得洪波很有可能也在上海混着,指不定又混成了大哥。
   去上海,扫帚沟是必经之路,躲无可躲。
   我在一个清晨走过了扫帚沟,天光还未大亮,街道非常安静。远远地瞥见雪梅理发店的时候,我终于再次害怕了起来,像是雪梅的冤魂正在慢慢地逼近我。但大街上只有我一个人,我只好硬着头皮硬撑着。那条本来不长的街道那一刻变得非常漫长,我走了十六年,好像还没有把它走完。
   走到雪梅理发店的时候,我努力着不看,但眼睛里的余光还是瞟过去了。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一扇灰尘遍布的玻璃门,半开半合着。原来的小窗户,空洞洞的,现在不知被谁用报纸蒙上了。就在我脚下准备加速的时候,我瞥见了门口凌乱的烟头,那么多,那么乱。
   浮在半空的心脏,再次狂越地跳动了起来,我像是忽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我慢慢地走了过去,拣起了一根最近的烟头。
   “蝴蝶泉”。
   那么多的泪,一下子就滚下来了。
   流泪的时候,我再次想起了洪波。我记得洪波说过,出来混的,只许流血,不流猫尿。我就把眼泪全都擦干了。一边擦,一边走向去往大上海的码头。
   天,已经全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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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第一人称写了几个小混混在青春青涩期的反叛经历。仗着姐夫是派出所的胡所长,以洪波为首的四个年轻人不肯好好上学,整天喝酒抽烟练武看录像,在街上出现一个雪梅理发店时,来自省城的漂亮性感声音好听的雪梅让洪波产生了兴趣。她的理发店成了这几个小混混时常光顾的场所。几个人打赌她是否有对象,当潜伏的四个人看到雪梅的屋子有男人与其做爱时,心理失衡的洪波恶狠狠地放火烧掉了理发店,雪梅葬身火海。雪梅的死因成了悬案。洪波退学,其余三个也噩梦连连不得不退学。当“我”准备去大上海打工时,理发店门口凌乱的烟头熟悉的牌子让“我”眼泪滚落。小说没有写洪波最终如何,但是,结尾却暗示着他对自己冲动放火的忏悔。小说笔触细腻,真实再现了生理成长而心理还未成熟的青春期的孩子的逆反与叛逆,警示社会对此时期孩子教育的关注。很有现实意义的作品,推荐赏阅。【编辑:风逝】【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5302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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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逝        2013-05-29 16:58:46
  如何帮助孩子顺利走出叛逆期,是摆在社会学校家长面前不容忽视的问题。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5-30 08:08:58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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