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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1970年的雷暴(短篇小说)


作者:周蓬桦 秀才,1781.7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24发表时间:2013-05-29 23:32:27


   黄大路就安慰了她几句,擦掉老婆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拉起她的手,蹑手蹑脚地回到寺庙前,两个人屏住呼吸,把住门框朝里窥望,随着眼前的一阵黑暗,慢慢地就看清了屋内的景物:幽黄的光线下,疯子曹六毛正端坐在神像下津津有味地吃水饺,嘴里吧唧有声,奇怪的是他的吃相一点也不疯,倒像是仔细地品尝上天赐予的美食。黄大路拉着杨春花的手,心里掠过一阵暗喜。
   他们看着曹六毛吃完最后一个用耗子药当调料的水饺,心想太好了,狗日的曹这回算是死定了。他和杨春花都松了一口气,心头所有的郁闷终于化作一缕轻烟飞上天了。
   黄大路兴奋地拉着杨春花回家,一进屋就很粗鲁地把杨春花扔到了炕上,三下五除二地脱光了自己,杨春花见状,稍事羞怯,也主动配合丈夫脱光了自己,两个人顷刻间陷入了一场由人体发动的雷暴运动。毫无疑问,借助性交这个平台,男人想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出来,女人想把遭受的屈辱得以清理和洗刷。
   折腾完毕,黄大路一扭身就呼呼地睡去,很快做了个荒诞的梦。他梦见自己穿着英武的军装飞在天上,披头散发的曹六毛也飞在天上,他手持一把大粪叉子在后面奋力扎曹六毛,扎是扎上了,却总也扎不死他,也不流血,曹六毛依然在天上胡乱飞着,还双手互抱,一脸得意的样子。早晨醒来,黄大路显得郁郁寡欢,夜里的怪梦在眼前萦绕不去,正要吩咐杨春花到街上打探一下曹六毛的消息,却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和骚动,只听一个老女人在哭嚎着尖叫:
   “快救命哇!曹六毛又要祸害女人啦!”
   “怎么?他、他……没有死?”黄大路惊恐地睁大眼睛,心下凉了半截,瘦削的身子顺着门框,颓丧地滑下来。
   杨春花正在院子一角的厕所里蹲茅坑,听到外面阵阵鸡飞狗跳的声音,也忍不住大吃一惊。她还没解决完,但排泄的感觉竟然消失了。匆忙中提上裤子,搬了几块青砖摞在墙角,踩着砖头把脑袋探向大街。她先是看到一群妇女儿童正四处逃散,表情都很惊恐,一个被绊倒的小孩伏在地上哇哇大哭;一只咯咯叫的母鸡,在逃跑的过程里拉下一滩鸡粪。
   她终于看到曹六毛了,心下更是惊异万分。曹六毛吃下她包的饺子,非但没死,身子怎么还变高大了呢?更可怕的是,他拔下一具神庙里的厉鬼偶像,当武器开路。现在,他手持厉鬼,口出咆哮之声,正一步一步逼视溃散的人群;他忽而把厉鬼放下,自己也并排站下,经这么一比较,厉鬼与他酷似一对孪生兄弟。
   失败让人反思,也让人冷静。杨春花慢慢地从墙上出溜下来,心里泛起嘀咕:曹六毛,他好大的胆子呀,连神庙里的偶像也敢破坏。枪子儿崩不死他,毒药也拿他没奈何,他、他、他的能量究竟来自哪儿?他到底是人是鬼?如果是人,依照他的力气,他不会把一具石头偶像搬得动的,如果他的力气用在给村里人做好事上,该多么好啊。那个神庙,村子里活着的人没有谁知道建于何年,它存在的年代,已经久远得无法追究。若果神灵住在庙里,怎么又任凭曹六毛肆意践踏呢?神灵啊,我们村里人可都是不敢动你一根毫毛的呀,你怎么关键时刻不管我们了呢?最可气的是村子里男人们,那些青壮劳力,平时勾引寡妇和小妞的胆量都哪里去了呢?有人还号称自己是大力士的,打起老婆来从不心慈手软,可以一拳把老婆从院子里捅鼓到街上。怎么就把一个消灭疯子的任务,全推给我们家大路一个人了呢?杨春花越想越委屈,就倚住墙角,哭了好一阵子。
   后来,她听到屋子里传来黄大路的动静,就急忙擦干了眼睛。
  
   【下篇】
   曹六毛的此次发作,给我们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浩劫:一、有三名妇女被当众强奸,其中一名为五旬老太。在整个过程中,老太的大儿子也混迹在人群中,充当了麻木的看客;二、五名儿童被扔进水塘,打捞上来后从肚子里往外排水,排了一个下午,但其中一名在吐出几瓣西瓜瓤子后咽了气,孩子的母亲将其抱在怀中落泪,一直不肯松手;三、两户人家的宅院被曹六毛亲手点燃,升起了熊熊大火,两家人饲养的牛羊鸡鸭,在被活活烧死的过程中,嚎叫震天。
   而这两户人家的一家老小,全部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夜晚,村庄陷入黑暗,四周却依然被滚滚的狼烟笼罩,一股烧破棉布的气味在空中久久弥漫。瓦砾之上,黑猫一声一声地发出凄惨的哀叫,叫得人心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这一天,黄大路从早晨就病倒了,躺在炕上发起了摄氏40度的高烧,他微闭双眼,嘴里叫着:“水……水……水……”。
   当他喝完了水,又马上嚷叫:“尿……尿……尿……”
   杨春花守护在旁侧,承受着病人带给她的折腾,她不停地给黄大路喂水,不停地搀扶着黄大路去院子里撒尿。稍有安稳,就用毛巾擦洗黄大路的身子,也不敢把村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昏迷中的丈夫。在整整一天里,她都心神不定,丢三落四。不知怎的,她心里总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疑问:曹六毛是不是真的疯了。因为曹六毛的疯,与其它人的疯,太不一样。村子里疯子有五六个,但那些疯子几乎不伤害别人,倒是时常伤害自己。唯独曹六毛,他疯得太清醒了。难道他是借疯子之名,行不义之事吗?杨春花不敢往下想,一想就感到身上起鸡皮疙瘩。
   “天啊!他会不会来报复呢?”
   为防止曹六毛入侵宅院,杨春花把大门用一根粗粗的圆木顶住,又从柴房里剪了许多枣树葛针,铺到院墙上,一不小心,杨春花还把自己的手指头扎破了,她急忙用嘴吸干了手上咸涩的血珠。
   时间不知不觉就熬到了夜半。嗜血的蚊子嗡嗡地飞翔,微弱的油灯在泼刺燃烧,杨春花还在火炉前给黄大路煎药,而此时的黄大路已经酣然入眠,在蚊帐里打起了呼噜。杨春花不觉阵阵倦意袭来,但她不敢入睡,就用胳膊支撑着脸颊,在灯下打盹。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一股草药煎糊的气味把她熏醒了。她打了个激冷,坐起身子来,无意中把头向后一扭,却大吃一惊:只见五步之外的炕沿上,一个高大的人影,正用一只手掐着黄大路的脖子,高高地举着黄大路。可怜的黄大路,耷拉着脑袋,双眼闭得紧紧的,嘴唇微微抽搐,憋得青紫。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反正自己的努力又失败了。杨春花拼命控制住自己,才没有晕倒。她扑嗵一声,双膝跪了下来,低声哭泣:
   “求求你……放……下……他……”
   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杨春花慢慢地脱下碎花短衫,露出了自己的一对浑圆乳房。依旧是哭着哀告,声音像蚊子哼哼:“放下他,你要什么都成,俺给你……”
   这一次,杨春花完全打错了算盘,疯子似乎对她的身体没有丝毫兴趣。她大错特错了,忘记了对方的疯子身份,即便是假疯子,也是疯子啊,他太强大了,在那个情形下,疯子就是上帝,是命运的主宰。你和他讲道理形同风吹聋耳。果然,无论她怎么哀求,曹六毛都无动于衷地保持原有的姿势,眼看着黄大路的两条腿,在渐渐伸直。情急之下,杨春花抄起手边的一根拨火木棍,朝曹六毛狠命打去,一棍一棍,都打中了曹六毛的细腿,砰砰地震麻了她的手臂。后来,她打累了,就抱住曹六毛的一根腿用牙齿乱咬起来,只听咯崩一声,牙齿被硌下半块,这才发觉曹六毛的腿居然像石头一样坚硬,她急得呜呜地哭了,泪水和鼻涕一起飞溅而出。突然,她听到头顶爆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晴天里的一个炸雷。完了,完了,她立即断定是丈夫的脑壳爆裂了。
   巨响过后,一股浓重的血腥便哗啦一声,像银河一样泼洒下来。
   打着赤脚,杨春花披头散发地逃到了街上,她觉得脸上扑来一阵凉意。黑沉沉的夜,阴风呼号,树影摇动,原来是燥热的天空落雨了,淅淅沥沥地洗刷着她身上的污腥。村子太静了,静得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村子里的人家,房屋都是相连接的,一户紧挨着一户。她先是一扇门一扇门地猛劲擂打,一边哭叫呼救,门自是纹丝不动,就这样擂遍了大半个村子,没有敲开一户人家。最后,她有些犹豫地想到了村长,因为村长的老婆脾气很大,村里的人都很害怕这个母夜叉。但这个时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一口气跑到了村长家的大门前,哐、哐、哐地擂起来,村长家的门比其它村民家的门厚重许多,她的手很快肿胀了,成了一只大水萝卜。约摸擂了半个时辰,终于听到院子里有了窸窣的动静,门吱呀一声开了,但不等杨春花回过神,一只牛犊大的圆眼狼狗忽地一下窜出来,从她的胳膊上咬下一块肉。
   她似乎听到村长的女人叫了声:“阿七,回来!”
   牛犊似的大狼狗呜咽着摇摇尾巴消失了,但大门也随即关严,一切又归于寂静。
   求助无果,反被撕下一块肉来。忍着剧烈的疼痛,想想这些日子的遭遇,她终于绝望。跌跌撞撞地出村,走到一片野地里,耳畔回响起黄大路不久前对她说过的话——“死是很幸福的啊!”如今,丈夫黄大路已先她而去,在这个世界上她再无牵挂,三十年的人世生涯形同虚设。死吧,离开这个古怪的村子,这个村子里古怪的人!恍惚中,她看到路南边的田地里,有一块矗立的石碑,就走过去,近了才发现那是半株枯松,在沉沉的夜间还散发着淡淡的焦油味。杨春花解下裤间的腰带,在半株枯松上系了个结,她不敢多想了,心一横就把头探进了套子里。腰带是用布绳编的,结实耐用,但若钻进一颗人头,长度还是欠缺一些。她费了很大的气力,用一种先捆绑脖颈的办法取得了成功,剩下的,就是身子奋力一跳,把自己勒死,瞬间获得永久的解脱。
   忽然,她听到耳边有人轻声呼唤:“阿嫂,你……甭做傻事。”
   她大惊诧,望望四周,却没有人影。在刹那间,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死去了,听到的是阴间的声音。
   她自语道:“这是哪儿?……俺是死了吗?”
   那人语气仍然温和:“啊呀,阿嫂,您还活着,没有死。俺才是一个死去的人,您看不到俺。”
   杨春花问:“你是谁?”
   那人便说:“阿嫂只需抬头,十步开外便是俺的坟墓。”
   杨春花这才恢复了正常思维,定睛看来,发现果然在不远处矗立着一堆高大的土包,再感觉一下身后的半株枯松,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顿时心下掠过一阵惊喜:“你……难道真是苦根兄弟?”
   那人“嗯哪”了一声,说道:“阿嫂,活着的时候,村里人都不曾注意到俺,您也不会注意到俺。不过,俺知足啊,因为最后村里给了俺一个很高的评价。”
   杨春花说:“苦根兄弟,你死后我们都心疼死哩。埋你那天,俺也来了,泪流了半脸盆的。”
   李苦根听了,竟抽抽答答地哭了:“阿嫂,您甭说了,俺都看到了。谁对俺好,真好还是假好,俺心里最清楚。苦根向来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今天您遭了难处,俺决定帮您一把。”
   她问李苦根:“能吗?”
   李苦根没有正面回答,问:“曹六毛现在哪里?”
   杨春花说:“在俺家里。他把大路害死了。哦哦。”
   李苦根却说:“阿嫂放心,大路哥还活着。”
   杨春花又是一阵惊喜:“真的吗?”
   李苦根说:“不过,大路哥……可能会落下点病根儿。”
   杨春花说:“只要他还活着就成。苦根兄弟,麻烦你帮忙,把俺从绳套里放下来吧。”
   李苦根就小心地取下了杨春花脖颈上的绳套,递到她手里。杨春花有些不好意思,急忙系在了裤腰上扎紧。
   接下来,一人一鬼,便合计着如何收拾曹六毛。李苦根如此这般地向杨春花仔细交待了一番,杨春花虽说心下疑惑,但想想亲耳听到李苦根这个死去的人在说话,还救了她一命,也由不得不相信了。
   李苦根交待给杨春花的倒曹新方案是:在村子里找一个青壮劳力,这样他就可以将灵魂依附在这个人的身体上和曹六毛决以死战,至于有多少胜算的把握,李苦根没有透露。杨春花在感激之余,说明天一早要来他的坟前磕头烧纸,被李苦根一口回绝。“阿嫂,你只要给俺找那么一个人就行了,身子骨要硬实点的。其余的俺啥也不需要!”说到这里,李苦根甚至和杨春花开了个玩笑,“千万别给俺找个棺材瓤子。嘿嘿。”
   “大兄弟呀,你真是……”她原本想说“你真是个活雷锋啊”——这是当时最高的赞美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因为说出来像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常言道,当着瘸子的面不能说地不平;当着死人的面,不能提活字眼儿。
   杨春花感动得流泪了,不知该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女人一感动,身子就发软。李苦根见状,赶忙扶住她,责备她见外了。李苦根望望微明的天色,说,“阿嫂,时候不早了,快去准备吧。俺等着您的好消息。”
   说完,李苦根默默遁去。
   杨春花伫立在这片曾经一片油绿的西瓜园,呆愣了好一阵子。她觉得胳膊上的伤口发出一阵尖锐的刺疼,这疼痛提醒她刚才的事情并非梦境,也提醒她本人还仍然顽强地活着。她能活下来,多亏了李苦根这个义鬼。
   雨早已停了,从村子里传来了鸡叫声,听起来调门不高,像是一只处于阳痿状态的公鸡。杨春花略加思索,决定还是得先找到村长,无论如何要见到村长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述说一遍。就这样,她一瘸一拐,再次来到村长家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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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1970年,是不平凡的一年。对于这个小村子来说,两场雷暴,一死一伤。死的是李苦根,老实敦厚的,不该死。却死了。伤的是曹六毛,惯犯,随后莫名其妙地疯了。死了的,被大家挖空心思地找出好品行,让大家歌颂。疯了的,却横行霸道,奸淫掳掠,大家唯恐避之而不及。被逼无奈之下,在受害者杨春华丈夫黄大路的带领下,一场倒曹运动开始:枪杀失败了;色诱下毒失败了。曹六毛更加无法无天。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装疯。他越来越不像人,但却总是变本加厉的伤害着无辜的村民。在误以为黄大路“被害”之后,杨春华走投无路,准备寻死。却意外地遇到了死去的李苦根。人鬼合一的,终于将倒曹行动进行到底。死去的李苦根和心死的杨春华成了英雄。庆功会上,两个人谁都没去。杨春华黯然地带着受伤的丈夫离家远走。故事的结局在三年后,有人看到了杨春华。她坐在独轮车上,黄大路推着她,她抱着一岁多的儿子,口里叫着“眼波儿”。小说带着玄幻,有鬼有神仙。但放到那个特定的历史中,1970年,这些鬼神,这些枉死的,这些装疯的,这些受伤害的,都是人,都是正常人。却干着非人的罪恶。那个年代已经走远,现在品读这个故事。仍被其荒诞、讽刺、隐喻、嘲讽深深吸引。那些向往的美好,被迷乱和狂妄压制,是那样的无可奈何。这些穿越到当今社会,潜伏在很多角落,如同当年。这是时代的倒退,世人应该警醒。问好作者,感谢赐稿逝水流年,佳作,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5303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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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3-05-29 23:33:56
  文章似还有深意,大家阅读的时候,各自揣摩吧!
   透过现象看本质,是大家的手法,远比批判某些道理要强得多。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5-30 07:55:18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3 楼        文友:溪远        2013-05-30 16:11:57
  人既是鬼,鬼亦是人,难分人鬼,人鬼共存。
溪横水远千秋雪,大漠黄沙落日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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