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是个不合格不称职的父亲，可是罗晓米知道，从此之后，“爸爸”这两个字，永远和她拜拜了。为此，她失落了好些时日，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失落，母亲和弟弟都得她去照顾：自从那个赌徒父亲走后，母亲到处奔走，同时兼着几份工作——上午去送报纸，中午做小时工，晚上又去毛巾厂缝制商标，一夜最多睡四个小时。尽管如此，赵桂珍的心里还是踏实的，她知道她为了什么而这样卖力，她要让女儿和儿子读完大学，有了出息，她这个做母亲的才能脸上有光。
　　 破天荒地，晓米高考落榜了，而王俊考取了北京的一所二流大学。这正是晓米希望的，她不能再连累两家人了，她必须做出点贡献，她要报答这些年养父母对她的恩情。她出去打工，去做最辛苦的货品包装员，一干就是十二个小时，她的工资，除了简单的吃穿用度，全部平均分成两份交给了吴秀琴和赵桂珍两个母亲。
　　 一年后，罗晓米的弟弟罗晓阳也考取了本省的一所大学。她嫌弃以前的工作工资低，凭着自己优质的嗓音去酒吧驻唱，有时一个晚上赶四五个场子，果然，收入比以往高出很多，她觉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她常对自己说：人要有知遇之恩。
　　 当罗晓阳大学毕业的时候，王俊已经毕业后在北京的一家公司工作一年了。罗晓米想，她也该为自己打算了，于是，她决定辞掉酒吧驻唱的工作，靠着几年下来的积蓄再筹集一点资金，开一个小店，找一个踏实可靠的男人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她的要求高吗？不高。想象是美好的，可现实终究是残酷的。辞掉工作后，由于母亲没有住所，都是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她回到了吴秀琴的家，打算休息几日后就筹备开店的事。可是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日，吴秀琴吃完晚饭后说她一个同事住院，因为同事的老公出差在外孩子又年幼没人陪床，她答应陪护一个晚上，吃完饭便去了。
　　 晓米从公共浴池洗完澡回来，适逢和工友打牌回来的王六。晓米喊了声：“干爸，你回来了。”王六没吱声，径直朝屋子走去。进了房门，发现吴秀琴不在，有点丧气，透过玻璃窗看到在院子里晾衣服的晓米时，他恍惚间看到了多年前的赵桂珍。
　　 晓米进入自己房间后，还没来得及关上门，王六便闯了进来。晓米闻见王六一身的酒味，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种害怕，问：“干爸，你有事？”
　　 王六还是没有吱声，右手一把抱住晓米朝床的方向拖去。晓米吓傻了，想喊，却发现王六用左手捂住了她的嘴，只能垂死挣扎。正当王六把晓米压在身底下准备撕她的睡衣时，晓米朝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王六看到满脸泪痕的晓米，动作松懈了下来，思忖了几秒钟，落荒而逃。
　　 当晚，晓米穿好衣衫，悄悄地出走了，没表露出任何异样，她去找她的高中同学林双，打算在她那里借住几天，等心绪稳定下来，就着手开店的事。
　　 可王俊的回来，使她不得不回那个家一趟，因为王俊在电话里说：“姐，你必须来，我带了女朋友，算是给你一个惊喜。”语气笃定不容她丝毫的推脱，还没来得及说任何拒绝的言辞，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王俊的女朋友肖玉容是个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女孩子，知书达理，落落大方，没有一点城市女孩子的架子，对王六和吴秀琴更是尊敬，初次见面就喊爸妈，乐得王六两口子心里开了花。肖玉容还给每个人带了礼物，包括晓米，给晓米的礼物是一条极其雅致的丝巾，很是合乎晓米的心意，但晓米看到肖玉容，总觉得那笑容很假，像是在演电视剧一样。
　　 王六大喜，从工头那里请了两天的假，说是要带王俊和肖玉容去老家转一圈。吴秀琴劝说：“他爸，要不就不去老家了吧，我们离开老家已经这么多年了，好多亲戚都疏远了。咱把桂珍娘俩叫来一起吃顿饭得了。再说孩子们结婚还需要钱，转一圈没什么意思，花费还不少呢。”
　　 王六听到吴秀琴这些话时，怒气冲冲地看着吴秀琴说：“你懂个屁。”吴秀琴一听王六生了气，便不吭声了。
　　 王俊和肖玉容的到来，给王六在父老乡亲面前挣足了面子，个个都调侃：“王六啊，养了这么出息的儿子，看来你那些砖头没白抱啊！”
　　 “是啊，是啊！”王六应着的同时，觉得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笑着。
　　 可王俊和肖玉容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肖玉容拉着王俊的手走到王六和吴秀琴的面前，开门见山地说：“爸，妈，我们明年结婚，今年就得把房子落实了。我爸说了，装修的钱由他们掏，算是给我的陪嫁，首付我们攒了一部分，王俊看了一套房子，不算大，首付还差二十来万，您看……”肖玉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
　　 王俊也在一旁附和着：“爸，等我们买了房子，装修好了，把你和妈都接过去，到时候你们就不用下苦做活了，等着享福吧！”王俊这样说的同时，旁边的肖玉容狠狠地瞪了王俊一眼，王俊再没有开口。
　　 肖玉容又在旁边说：“爸，妈，你们看呢？”
　　 王六一脸陪着笑说：“这个爸知道，只要你们好好的，至于钱呢，爸给你们凑，爸给你们凑……”
　　 王俊和肖玉容回北京后，王六把家翻了个底朝天统共凑了三万多块，晓米听说后塞给吴秀琴一万块。但是，这离人家说的那个数字还远着呢，愁得王六是吃不好也睡不香。吴秀琴一遍又一遍地唠叨：你那先人，要你脑袋你给不给？打肿脸充胖子，活该！
　　 正当王六日思夜想没有一点出路时，他想起一个工友曾经给他说过的话：我们老总啊，有钱得很，专门找小姑娘来搞，要是搞得爽的话一晚上要掏十几二十万呢。
　　 于是，一个阴谋在他的脑海中开始蔓延，他想着想着，自嘲地笑了，他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的聪明才智。
　　 晓米接到王六的电话时，有点惊讶，她一看来电显示是王六时犹豫了一下便接了。
　　 “喂，干爸，有事吗？”
　　 “米啊，是这样，干爸对不起你啊，那天你知道，干爸喝了酒，把你当成你秀姨了。”
　　 “没事啊，干爸，都过去了，我们还是一家人。”
　　 “所以，干爸今天想给你道歉，你来东方商场吧，干爸在这里胡逛，看到一条漂亮的裙子，你穿起来肯定漂亮，如果你接受，那干爸就安心了。”
　　 听着王六在电话里的诚恳，晓米应了。穿上干爸所说的裙子一看，果然漂亮，在王六和服装店营业员的撺掇下晓米硬是把那件裙子穿在了身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晓米从内心里原谅了王六，觉得正如他所说是一时之失，所以也没再多想。
　　 回去的路上，王六的电话响了，只听他接起来道：“老同学啊，我和我干女儿正逛街呢，什么，请我吃饭，你现在大老板啊，要请我？”
　　 王六挂断电话，说：“晓米，要不你先回家，我有个同学想请我坐一会。”正说着，路口开过来一辆宝马，从车窗透出来个脑袋喊：“王六，这边。”只见一个笑眯着眼，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朝他们笑着打招呼。
　　 “老同学啊，多年不见，你混得不错啊！”王六有点巴结地说。
　　 “哪里。这是你干女儿？很漂亮啊！”说着打量着王六身边站着的晓米。
　　 “呵呵，是啊！”
　　 “要不一起吃个便饭吧。”
　　 晓米推脱了一阵，经由王六和“老同学”的游说，三人一道进了一家高档会所。
　　 当晓米喝下服务生递过来的一杯橙汁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清晨，晓米醒来后感觉头很晕，下身有隐隐的疼，转过脸一看发现身边躺着的是干爸王六的“老同学”，她才知道，当她那次拒绝了王六，他便记恨她，就这样，她被他暗算了。正当她撕打着身边光着身子的胖男人时，那人一脸不悦，说：“花钱还买不高兴，这算怎么回事啊，穿上衣服滚！我可是给你干爸付了钱的，二十多万呢。”
　　 听到胖男人如此说，晓米心如刀绞，王六，那个她千万次想象成她父亲的人，那个忠厚老实慈祥的长辈，顿时变得恶心起来，令她一阵干呕。
　　 外面阳光灿烂，但晓米的内心被一波又一波的黑暗裹挟着，无法呼吸。
　　 罗晓米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王六如数把钱打到儿子王俊的账户上时，他觉得作为父亲他没有让儿子失望，没有让儿子在女人面前抬不起头，否则他的儿子将过一辈子抬不起头的日子。而晓米呢？那个他受尽劳苦养育了多年的旁人，该是她报恩的时候了，再说，谁让她不识好歹，拒绝自己呢，真是太活该了。
　　 在罗晓米失踪一个月后的一天，赵桂珍和王六在街头不期而遇。
　　 “好久不见啊，这些年真是连累你们了。”赵桂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说这些干嘛，都是应该做的，再说我对不起你啊。”王六有点心虚，声音有点颤抖。
　　 “我们谈谈吧。”
　　 王六和赵桂珍在一个冷饮摊前坐了下来。
　　 赵桂珍说：“现在，我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些事情。”
　　 王六听着赵桂珍的话脑袋有点眩晕，感觉气氛莫名得异常，说：“桂珍，这些年，你受苦了。”
　　 “都过去了，别再提了。你和秀琴无数次问我，为什么选择村里的一个光棍仓促地结婚，因为当时我知道自己怀了孩子，我没有选择啊。你以为，是我愿意吗？王六，晓米，她是你的孩子。”
　　 “啊？晓米，我的孩子，不可能，就那一晚，怎么可能会有？”
　　 “我也纳闷，可是就有了。是的，晓米是你的女儿。”
　　 听到赵桂珍的话，王六的脸因为痛苦而抽搐着，一时间变了形，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赵桂珍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骗人的人，恍惚间，那些往事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当时，王六和吴秀琴的好，在整个厂子已不再是什么秘密，赵桂珍告假，第二天就要回老家，他只想见她最后一面。可巧那晚吴秀琴和厂里的几个姐妹一起去看电影了，宿舍里就赵桂珍一个人。
　　 他进去后，对赵桂珍说：“桂珍，是因为我吗？你在逃避吗？”
　　 “我没办法，秀琴她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不能伤害她。”
　　 “好吧，既然这样，找个好人嫁了，安心地过日子吧。”
　　 “王六，我明天就走了，你抱抱我吧，算是最后的告别。”
　　 他紧紧地拥抱着赵桂珍，她在他的怀里抽泣着，他因为怜惜和心疼，没有及时放开她，久久地抱着，他终于没能忍住自己，去吻她，去抚摸她，最后两个人滚到了床上。
　　 次日，当他想找吴秀琴坦白一切时，却发现赵桂珍已经离开了。
　　 “王六，所以，只有晓米幸福我才安心，我不后悔我受的那些屈辱，因为我觉得值。”
　　 转而，她又对眼前的王六说：“所以，请你与我一起好好守护我们的孩子，记得，见到晓米，让她打一个电话给我，她都一个多月没给我打电话了。”
　　 那天和赵桂珍告别后，王六不记得他是如何走到家的，他只觉得神情恍惚，脑海里反复上演着往昔关乎晓米的一切：第一次见面，她用稚嫩的声音怯生生地叫他王叔叔；他为了她奔走联系学校；她顺利考上高中，他买给她那个漂亮的背包；她把第一笔工资交给他老婆吴秀琴手上的光景；他把她压到身下时她惊吓的表情和流泪的脸；他把她和他的老总送到高档会所包间的那一幕……都异常得清晰。他骂自己是畜生，他骂自己禽兽不如，他怀着愧疚连日来多方寻访晓米——他的女儿，从此没有了消息。
　　 许多日后，小县城的街头，多了一个不分黑天白昼游荡着的疯子，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人人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