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这个城市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城镇，很多人在那里卖布，当然也有很多人在那里卖身。鉴湖越台和物欲横流的距离是两块钱的公交车费。我听说有一个地方叫下方桥，那里童叟无欺，价格很公道，而且很直接。老七说你看准哪个就进去，一百块钱一次，整个世界就都是你的了。
　　 我不知道老七怎么会知道这些，但是我知道老七很诚实。老七是我的师兄，在大学里无论碰到谁他都会伸出暴怒青筋的大手说，你好我是老七，你叫什么名字？
　　 我在新生接待会上认识了老七，他正满头大汗的替豆豆抗行李，一脸憨厚。后来，我们每次踢球的时候，老七都把球往我脚下送，我知道他很想打听我们班女生的电话号码，但是我怕他近乎固执的简单大脑会吓坏我们班女生，每次都没有告诉他。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联系到老七了。但像所有英雄的出场一样，老七那天的出现也给了我很大的震撼和感动，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我还是心怀感激。那天，我背着厚厚的帆布包在熟悉而陌生的城市中间茫然失措。我站在斑马线上，在响成一片的汽车喇叭声中惊若寒蝉。
　　 老七老气横秋地骑着一辆叮当做响的自行车，在交警的注视下旁若无人地穿过红灯，还没到我跟前就把自行车扔了出去，伸出暴怒的大手把我拥在怀里。
　　 毕业了兄弟？
　　 老七拿过我的行李放在车上，扔给我一只烟。我苦笑了一下，想了想把烟还给了他，我说我不会抽烟。老七很奇怪地看着我，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还是个处男呢兄弟？老七不屑一顾的看了我一下，跨上他的宝马，在落日余辉中肆无忌惮地穿过这个城市。
　　 我坐在他后面，七月黄昏的颜色照在他身上，嘴里的烟雾随风散了开去，使他变得有些朦胧而不真实。我突然间很想问他现在有没有问到我们班女生的电话号码，但是却忍住了，因为我知道那个年代已经过去了，就像这七月沉下去的太阳一样，不再属于他，也不再属于我。
　　 老七租住在这个城市最北的角落。那里有数不清的民工和游走于这个城市无家可归的人们。我每次经过的时候总能看到无数巨大的帆布包、草席和塑料脸盆，盖住了他们的脸，使他们被这个城市忽略成了一个符号。在夏天最炎热的下午，他们睡在发烫的板车上，用一片梧桐的叶子遮盖七月的阳光，她们坐在超市的地下室入口处，就着超市吹出微弱的冷气掀开身体，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面前，把乳房塞进孩子的嘴里，鱼一样的嘴，咂吧着淡然无味的乳头，放声大哭。
　　 他们光着身子聚在水龙头下打牌，在七月黄昏简易的工棚里升起这个城市没有的炊烟……他们没有性别和年龄，他们和我和老七一样，简单而渴望幸福。
　　 在老七家门口有一个车站，是这个城市最北的汽车站。那里有很多网吧，它们是很多无家可归的人的安慰。我经常去一家叫力波的网吧。因为那里有很多无聊的电影可以满足我七月无聊的性欲。打开电脑。老七跳了出来。老七说饿死了就给我打电话。我能想象老七说话的样子，老七说，知道吗，这个世界就像我家承包的二亩坡地，耕不耕耘都只长红薯，永远不会长出玫瑰和水稻，你不能改变它。但是耕不耕耘的区别在于一簇红薯和一大片红薯——这就是理想。我忽然觉得老七这个人其实挺带劲的，只是我们埋没了他。是的，我们埋没了很多东西，包括我们自己。但是现在我还不能给他打电话，因为我还没饿死。
　　 很多年后有人告诉我，吃饭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并不是只为了吃饭。我想这个人可能每天都有饭吃，而且不吃饭肯定是为了减肥。对我来说，活着就是为了吃饭，当然最好能一边吃饭，一边一口气喝完四瓶扎啤。
　　 老七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他的老板是一个阿拉伯人，有非常浓密的胡须和头发，整天穿着白色长纱，一个星期不洗澡，身上有一股非常浓的体味。但是他很喜欢往身上涂香水，很远的时候就能闻到他奇怪的味道。
　　 我和老七于是背地里都叫他千里香。千里香刚来中国的时候，一句中文都不会，也不了解中国人的脾性，结果是经常被骗，买了两个集装箱的假货运回国，在码头当场就被烧了，血本无归，去市场跟人理论的时候，由于不懂中文，被人打着赶了出来。老七曾很得意的跟我说过，在千里香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他，他帮千里香成立了公司，帮他分辨假货，甚至帮他找情人。
　　 千里香在这个小镇呆了两年，便有了这个城市的世故人情。他现在挑货的时候都不说话，用手翻几下，摇摇头就走，店主追出来的时候，就用手指跟他还价，店主说一个价格他就摇手指，再说他就再摇，直到店主满头冒汗青筋暴露的时候，他就微笑着伸出两个手指合成一个圆，OK。
　　 老七经常向我炫耀他跟老板的关系，他说他跟千里香是患难之交，公司里他说一就没人敢说二，夏天最热的时候他就把我带到公司，脱光衣服只剩一条内裤趴在空调下，很舒展地摊开身体，露出他鼓胀的肚子和浓密的腿毛，像一只长着毛的青蛙。
　　 因为公司里就他一个员工。
　　 偶尔千里香的情人也会来公司。是一个胖胖的女人，满脸的雀斑，有一个巨硕的胸和屁股，走起路来就像两个球在滚动。她从不避讳我们光着身子，推开门把老七挤到一边，拉起衣领在空调下直喘气。我看到她没带胸罩，汗水被冷气一吹马上蒸发了，衣服贴在身体上，露出两个巨大的黑色乳晕。
　　 老七躺在她身边，笑嘻嘻地和她调情，胖女人抖动上身的时候，老七手便不安分起来，在胖女人屁股上狠狠地捏了一下。胖女人哎哟了一声，转过身不屑一顾地看着老七：
　　 “下面烂了吧，你这种人我见多了，连老鬼的女人也敢碰，小心让你卷铺盖回家。”
　　 老七渗着脸对着胖女人嘿嘿地笑着，露出他被烟熏黑的牙齿：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老七盯着胖女人的大胸部说：
　　 “老鬼那么重的体味你也受的了啊，看上他什么了，跟我算了，我也是个农民，晚上播种的比他还勤快嘿嘿。”
　　 胖女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笑着说：“老鬼比你这个混蛋实在了，你什么都不是！”推开门，扭着屁股走了。
　　 老七伸直身体，把手放在脑后，发狠地叹了口气，这年头谁他妈的是什么呢？
　　 我看着老七，忽然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话题，我小心翼翼地问老七：
　　 “兄弟，你以后想做什么，或者”我有些心虚地放轻了声音：“你的理想。。。”老七躺在那里一动没动，只是耸了耸肩，觉得有些可笑，老七抽了一下嘴唇，有些自嘲的自言自语：“理想？呵呵，我现在的理想就是躺在空调房里和女人做爱。”
　　 我怔怔地看着老七，那个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大摇大摆穿过这个城市的英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轻轻地笑了下，对老七说：
　　 “恩，非常伟大的理想。”
　　 老七忽然转过头问我：“你玩过女人吗？”我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非常诚实的告诉他，我说我去过洗头房。老七咧了一下嘴，有些不屑一顾：“那是民工去的地方，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你一辈子都会忘不了。”
　　 老七要带我去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地方，是一个叫天上人间的夜总会。确切的说是千里香带我和老七去的。我跟在他们后面，像当年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夜总会门口停满了各种各样的名车，老七每经过一辆就呸的一声在地上吐一口唾沫，用脚尖吱地一声滑过去。
　　 走到一辆大奔前时，老七忽然激动起来：
　　 “妈的，给我连汽油都买不起。”老七忿忿然转过身看着我说：“你以为这些人的钱都是哪里来的？妈的，都是偷的，抢的，杀人得的，满大街的都是杀人犯！”
　　 老七愤怒地踢了一脚轮胎，大奔娇气地叫了起来，几个保安抬起头，慢慢朝这边跑了过来，我赶紧拉着老七，走进灯火通明的夜总会大厅。
　　 老七还是有些忿然，嘟囔着骂了几句脏话，整理了下头发，很熟练的打了个响指，一个穿着旗袍的女领班笑吟吟地跑了过来。
　　 老七好象跟她很熟，把胳膊搭在她的肩上：
　　 “红姐，最近有没有漂亮小妹，今天我带一个兄弟来，还是处男嘿嘿。”
　　 红姐奴了奴嘴打量了一下我，笑着说：
　　 “大学刚毕业吧，我这里的小妹很多都是大学生，你们可以多交流一下哦。”
　　 我的脸瞬间红了，有一种莫名其妙地负罪感，好象我就是她口中说的那个大学生，有一种光着身子被人围观的感觉。我赶紧低下头，装作很镇定的样子，跟在老七后面走进了一个房间。
　　 这是一间很大的包房，铺着厚厚的深红色地毯，一席白色的软皮沙发，墙上挂着一盏巨大的法国式吊灯，由于没有开灯，整个房间显得非常幽暗。红姐带我们进来，在墙上轻轻按了一下，房间马上亮了起来。
　　 我呆住了。
　　 在一个中式桃花屏风后面坐了整整一排女人。都穿着胸口开的很低的黑色礼服，化着很精致的妆，露出淡淡的微笑，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我呆呆的看着她们，觉得每一个都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比电视里的那些选美小姐一点都不差。
　　 老七嘿嘿地笑了下，绕着屏风看了一会说：“红姐，怎么都是这些啊，都可以当我妈了，有没有新来的。”
　　 红姐有些为难：“最近客人比较多，安排不过来啊，今天先给你兄弟挑着吧，下次姐给你找几个好的啊。”
　　 老七也不说话了，绕着屏风又看了半天，指着中间一个女孩说，你下来。那个女孩从中间慢慢走了出来，静静地站在老七旁边。老七上下打量了下她说，胸太小了，挥了挥手让她回去，然后指着旁边一个胸部丰满的女孩说：“你，下来”。
　　 我看着那个女孩慢慢的又走回中间那个位置，不小心拌了一下旁边的女孩，笑着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整个过程她没再多说一句话，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我忽然想起十四世纪贩卖黑人的船仓，几百年过去了，这个世界原来一直没有变过。
　　 老七对那个年轻的女孩比较满意，搂着她肩膀走到我旁边，把头靠在我耳边嘿嘿笑：
　　 “兄弟，去挑一个，晚上让她横竖怎么样都可以，老鬼帮你开好房间了嘿嘿。”
　　 我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害怕。但是我知道我没有选择，也不想扫老七的兴，便不好意思地小声对老七说：
　　 “你帮我随便挑一个好了。”声音轻的只有我自己听的见。
　　 老七咧咧嘴，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头：
　　 “自己的女人自己找，别这么没出息。”
　　 我偷偷望了一下上面的女人，她们露出牙齿的笑容让我心虚。我指了指刚才那个下来的女孩对老七说：“就这个吧。”
　　 老七很奇怪的看着我，有些不可思议：
　　 “你小子原来喜欢阿姨啊，还没断奶？”
　　 我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选她，只是觉得她和我一样，都是等待挑选的人，而我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青年。
　　 千里香找了一个胖胖的女人开房去了。老七又开了一个KTV包房，要了两箱的啤酒和很多的零食。老七站在那里，把手岔在腰上，很大声地斥责点歌小姐房间太小，音响太差，又吆喝着让侍者多拿几副色子过来，老七卷起袖子的样子很像一个运筹帷幄的老板。我看着老七熟练的布置着这一切，觉得一个成熟自信的男人就应该是这样子，老七一直都是我的偶像。
　　 音乐响起来。老七点了一首情人，搂着小姐很投入的唱了起来，到高潮部分时，老七声嘶力竭的面部表情生动而活泼，脖子上青色的筋突兀扩张，把声音逼到谁都不知道的角落，像一枚指甲划过光滑的墙面，让人全身毛孔都竖起来。
　　 老七擦了把汗，转过身嘿嘿笑着对我说：
　　 “假声就是要假，越假越过瘾。”
　　 两个小姐都鼓起掌来，连忙说老七唱的好。我也鼓起掌来，庆幸老七终于唱完了。
　　 老七嘿嘿笑着，转身拿了一瓶啤酒，看我和那个小姐隔着一个座位坐着，皱了皱眉头，走过去把她拉起来，扔到我怀里：“好好陪我兄弟，大学生，不会亏了你的。”老七瞪了瞪她。
　　 小姐一下子倒在我腿上，看了看老七没敢说话，站起来到台上拿起一瓶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再倒在另一个杯子里递到我面前：“大哥，我敬你一杯。”
　　 我看了看她，我知道她年龄肯定比我大，但是在这里，她只能这么叫。我接过她的杯子，其实我不会喝酒，在大学的时候，我们班四个男生一瓶啤酒都喝不完，一个女生就能轻易的把我们四个全灌醉了。
　　 但是在这里我却有一种非常想喝酒的冲动。我接过她的杯子，倒自来水一样直接倒在嘴里，喉咙勇敢地一伸缩，全喝下去了。
　　 小姐拍了拍手叫了一声好，又给我倒了一杯，拿起旁边的色子说：“我们玩色子吧。”
　　 我苦笑了下，除了比大小外，我什么都不会玩。我看了看老七，他正和那个小姐玩的热火朝天，输得只剩下一条内裤，全身涂满了口红印。
　　 忽然旁边的小姐一声尖叫。原来老七最后一把也输了，嘿嘿笑着要去脱内裤，那个小姐尖叫着挣脱老七往外跑，老七一脸坏笑地在后面追，两个人纠缠着在房间里猫捉老鼠般的跑来跑去。
　　 我的头有点痛，喝了几杯啤酒，刚吃下去的东西全泛了上来，有一种想吐的冲动。我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说：“这里空气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女孩扶着我，把我带到走廊里站了一会，用半只脚吸着高跟鞋，轻轻地来回敲着地毯。旁边一个喝的酩酊大醉的男人把一个穿着暴露短裙的女人按在墙上，抓着头发不停地亲吻，女孩厌恶地看了他一下，见我没有想进去的意思，就过来把手伸进我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