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要来。敞开了，一些东西都挂在脸面上，反而让人没有了那么多顾忌。反正我就这样了，你们能奈我何？他想。
　　 “现在的女孩子，都是为你兜里的钱而来的。你也不想想。怎么越老越糊涂了呢。”女儿现在竟然教训起自己的父亲来。
　　 “屁话，人家才不是为了钱呢。到现在她都没有给我要过一分钱，吃饭还是她付得帐呢。我们是真的有感情。”杨明辩解着。
　　 “算了，我不跟您说了。那个女孩不是要见面吗，我倒要看看她何许人也。难道还三头六臂不成！哼！”青青不满地说。
　　 她身边的男子，像根木桩一样，脸上浮着谦恭的笑，规规矩矩地立在她身边。眼中的神色温柔中透出些许的疲惫。
　　 杨明忽然有种同情他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也许，将来，他跟玲子之间，也会如此。同跟自己各方面都不般配的对象走入围城，其实更像是一场赌博，输赢永远不可预知。玲子就如一颗鲜美诱人的果实，在引诱他品尝同时，亦给他上了小小的枷锁。
　　 即使是枷锁，也是甜蜜的负担。哪怕付出再多，又如何？
　　 （七）
　　 玲子约了他们在不远处的街心花园见面。
　　 时间已经迟了，几个人匆匆忙忙地赶了过去。
　　 红色的亭子里，一个熟悉清丽的身影安静地背对着他们。四周回廊上，爬满了绿色的藤条。粉色的、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月季开得如火如荼。空气中流动着安逸与祥和。
　　 不知为何，那背影在亭中的阴影里，竟然如残破的光阴，有几许凄凉的意味。
　　 年轻就是无所畏惧的。青青先他们一步，闯了进去。
　　 “你就是玲子吧？”青青率先打破了宁静的空气。
　　 那个背影，仍是一身素淡的装扮。此刻缓缓地转过身来，有斜斜的光影斑驳地打在她的脸上。光影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这分明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啊。此刻，她的眼中满是忧伤，粉红的小樱唇绽着小小的裂口。长长的发，有些散乱。看情形，好似经历了一场心灵与肉体之间激烈的战争一般。
　　 青青本来是带着无尽的怒火来兴师问罪的。可这一刻，却不知为何，看到玲子的一霎那，她竟然有些心疼的感觉。人之初，性本善。有谁一开始就是恶人呢？她想起了他那时候不肯答应自己时，自己就是这样一日一日地煎熬与憔悴。透过面前的玲子，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当日的影子。
　　 可是，自己是爱他的。眼前的女孩，如花一样娇嫩，怎么可能喜欢上自己那个卖鱼的父亲，那个跟高雅毫不沾边的父亲呢。
　　 玲子的眼神空茫茫的，越过青青的肩头，越过月季花丛，向亭外的那三个人望去。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她喃喃地说。
　　 眼泪就那样，玉润珠圆地落了下来。
　　 “来了。”杨明心疼地接过来。
　　 “玲子？！”他身边的男人蓦然一声惊呼。冲进了亭子里。
　　 “玲子！”他的脸一瞬间煞白。“你怎么会在这？”
　　 “爸。我......总算找到你了。”玲子泪水涟涟。
　　 “我不这样做，你会出现吗？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吗？”玲子的眼中充满了怨恨与绝望。
　　 “爸，你不要我可以，你不可以不要妈，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她服了药，抢救过来之后，就呆傻了。不认识玲子了，每天都叫着：‘傻蛋，傻蛋，你怎么还不过来看我呢？’谁看了都心痛，都流泪。可是，那个傻蛋怎么就没有心了呢？”
　　 男人的眼眶红红的，眼中一片潮水。妻子素日里的那些好，此刻在记忆中一步步地走回。
　　 青青像被惊到的兔子，无法说出一句话，只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我跪在妈的跟前，我发誓，我要找到他的傻蛋，哪怕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和生命。”
　　 “妈，我做到了。只是，我不能确定你的傻蛋能不能跟我回去。”玲子突然有些激动。她的声音陡然间变得高亢而且尖锐。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濒临死亡时的怒吼。这喉声震得小亭子里的人耳膜发胀，脑袋嗡嗡乱响，如雷，炸痛了炸醒了每个人。
　　 每个人的心里，都像是被针扎过，往日的一切如同浸染在血色中。
　　 有些责任与爱，也似乎在这样的拷问中缓缓复苏。
　　 终于，迷失的父亲抱住了受伤的女儿，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爸跟你回家，继续做你妈的傻蛋去。”
　　 “真的吗？”
　　 “真的！”
　　 “什么都能放下？”
　　 “是的。我发誓，今生再不离开你们一步！”
　　 玲子含着泪，凄然而笑。
　　 然后，父女两个人簇拥着，没有理会任何人，坚定地走了出去。
　　 瞬间的变化让青青目瞪口呆。待他们走出去好远，才反应过来。她急切地向着远去的背影喊道：“那我呢？我怎么办？”
　　 安静的街心花园里，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我怎么办......”她的声音渐渐转弱，宛若呻吟。
　　 杨明心疼地看着女儿。短短的片刻，他也仿佛走完了一生的心灵转折之路。他愧疚地走到青青跟前，伸出了自己的手。几乎同时，妻子的手也不约而同地伸到了青青的面前。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气氛有些尴尬。这一眼的对视里，杨明才发现，这么多年来，妻子竟然一直被自己当作空气一样的忽略了。他感觉心里像是有把刀，在狠狠地戳着自己的良心。
　　 青青凄然地握了父母的手，虚弱地将自己挤到他们中间去。也许，只有那里，才是她最值得停泊的港湾，才是属于她自己的地盘，永远不需要争取，便可以触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