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三滴泪(小说)
脸颊泛潮,她紧闭双眼,咬住嘴唇,双手紧紧抓住被单,侧过脸去。
他僵直在她身上,等着她的谩骂与指责,如此大的错误,他承担不起。
她却默然无声。
“对不起。”他低声说。
她没有应声,侧着头,安静地躺在白色的床单上。
“你要什么,你开口,我都给你。”他想从她的身体上爬下来,全身却不听使唤。
她突然睁开双眼,脸上却若无事人一般,淡淡地笑了,然后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脸上佯装起认真。
“只要你开口,你要的,我都给你。”他禁不住内心的自责,再次重申。毕竟,她把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给了自己。
“你相信爱情吗?”她脸上突然泛起天真甜蜜的笑容。
他被她的神情惊住,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良久,摇了摇头。
她的笑容立刻消失,转瞬之间无影无踪,双眸暗沉下去,伸出手推开他的身子,爬起身来,把外衣套在身上,苦笑着说:“那就算了,我要的你给不起。”说完,便钻进了卫生间,用温水冲刷着身体。
他不明白她究竟要什么,爱情,他摇了摇头,走到卫生间门前,他本想说几句歉疚的话,但听见里面的水声,他又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回到房间里,他穿好衣服,从身上拿出一叠钱,放到床头柜上,就朝外面走去。
刚走到门边,她突然拉开卫生间的门,探出头来,双眼看着他问:“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愣住了。
她浅浅笑了笑,又补充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我生命里第一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做我们这一行的,终究会有这么一天,我早做好准备了。”
他才明白她的意思,嘴上拉出苦涩的弧线,轻声说:“周叶生。”
“周叶生!”她重复了一下,再次浅浅笑了笑,才拉上了门。
周叶生,这个名字,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为了告别那个相信爱情的自己,他特意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来割裂一段时光。
只是他不曾想到,这劫后重生的名字,竟然还有一个女人想要去记住,想到这里,他便苦笑。
当然他也不相信,那个名叫冷玲的女子会记住自己的名字一生一世,那么短暂的相遇,像浮水漂萍一样。
而那当中,还没有爱情。
用五百元钱买了一个女人的第一次,这对于周叶生来说,算是人生之中的一笔意外之财,他内心觉得划算,而且非常划算,只是这样划算的事情他无法讲给任何人听。
五百元摆放在床头柜上,折叠好了,看上去显得分量不轻。
冷玲出来的时候,周叶生走了,冷玲是等着周叶生离去的,否则,她不敢出来,她怕看见这个男人多一眼,自己就会陷入得更深一分。
毕竟,爱情掺杂了金钱,就不那么单纯了。
她坐到床上,拿起那五百元钱,点了点,翻来覆去也就五张,但她却觉得沉甸甸的,回头看见床单上的那一片红,她又走神了。
她明白,在周叶生的眼里,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或许,他踏出这个房门的那一霎那,所有的一切将会被他抛在脑后。
但他踏出房门那一霎那,这个男人的一切,将会被她锁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从此,在无数个夜晚,被自己拿来回味。
人需要一份回忆,否则,将无法打发漫长无期的时光。
从少女变成女人,并不需要多长时间的过渡,她轻易便做到了。可是对于爱情,她却做过无数的遐想,想象里,会与一个男子不期而遇,他有着英俊的面容,挺拔的身材,幽默的风度,见着的第一眼,便爱上,彼此天翻地覆,像所有的偶像剧一般,痛苦地甜蜜着。
可是那么多遐想,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爱上的会是自己的一个客人,并且在这样一个雨夜,在这样一个风月沉迷的地方,让自己完成了少女到女人的转变。
她不知道,周叶生是怎么看待爱情的,但唯一能确信的是他不相信爱情。
进这种场合的男人,有几个是相信爱情的?她心里在苦笑,眼角处的悲伤若隐若现。
她还是宁愿想周叶生在送给自己一朵玫瑰的时候便义无反顾地爱上了自己,来这里只是单纯地寻找自己。
可是这样的自我欺骗在那五百元金钱的反衬下显得可笑无比。
交易还是爱情?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周叶生。她重复这个名字,生怕自己忘记了,即便一生无缘再见,她也要在心里记住这个名字,她开始想他的眉眼,他的唇齿,他萧索的神情。
他长得其实并不错,只是他是做什么的呢?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她回过头去,门口处站着一个女子,胭脂涂抹,身子斜抵在门框上,一脸倦怠。
“小璃!”她收回遐思,苦笑地招呼。
“别提了,妈的,你不知道我刚才遇见的那个客户有多么无赖。”她的脸上泛起愤怒,边说边走了进来。
“怎么了?”她努力打起兴致,关切地问。
“他对我动手动脚,又舍不得花钱,自己想做按摩,又想吃我的豆腐,一双手总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还爬到我的身上,那只粗糙的大手竟然伸到我下面,幸亏我反应快,没让他摸进去,否则……”
冷玲苦涩地笑了,她没想到小璃会如此地气愤,做这一行的,面对各色各样的人,本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后来呢?他没欺负你吧?“冷玲走过来,拉住小璃的手。
“他想得美,以为小姑奶奶那么好欺负!”小璃哼笑了一声,面上突然出现得意之色,继续说,“我知道他想要,小姑奶奶便偏不给,还故意用手去摸他那里,你不知道,他都快五十了,那里还硬邦邦的,真是吓人。”
“你呀,就是喜欢捉弄人。”冷玲见她没有受欺负,微微松了口气。
“这叫他不规矩的报应,我最讨厌男人小气,不愿花钱又想玩女人,这样的男人最可恶。”小璃一屁股坐在床上,顺手拿起电视遥控板,打开电视,兴趣索然地看了起来。
“如果他给你钱,你真愿意和他上床?”冷玲打趣道。
“哈哈……”小璃突然格格笑了起来,“那得看他给多少,看小姑奶奶的兴趣了,也该他活该,这几天我身体不方便,他就算想要我也给不了。”
“你呀!就会贫嘴……”冷玲伸手在她额头上指了一下。
小璃的笑容却突然止住,似乎碰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良久从身后摸出手来,手上隐隐有血迹,带着粘稠的腥味,她张大着眼,回头朝床单上看了一眼,侧过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冷玲。
“你……你刚才不会……?”她似乎意识到在这房间里,在刚才的某一个时刻,在冷玲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样想,她才看见冷玲的眼角藏着悲伤,似乎有些难过。
突然歇斯底里,双手紧紧抓住冷玲的身体,似乎难以相信,朝她问:“说,是谁欺负了你?”
“没……”冷玲低下头去,摇了摇头。
“那个王八蛋是谁,你告诉我,我一定好好教训他。”小璃愤怒地问,双眼快要喷出火来。
“我……他……”冷玲突然抱着脑袋,弯下腰去,身子呈现弓形,脑袋枕在双腿之间。
她似乎才发现自己言语过激,眼神哀悯,朝冷玲看了一眼,松开双手,语气放低了些,轻声问:“你为什么不反抗?”
冷玲仍是默不作声,身子抽动,嘴里发出抽泣之声。
“你……”小璃索性叹了口气,伸出手抱住冷玲的身子,紧紧的,久久的。
“你该反抗,你这样把自己交出去了,值得吗?我们虽然出来做,但我们是女人,这辈子终究要找个值得托付的男人过一生的。”
“你不会是心甘情愿的吧?”她突然托起冷玲的头,认真地问。
梨花带雨,那双秋月一般的脸,正被泪水无情的洗刷,良久,点了点头。
她除了痛心,更是失望,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吃错了什么药,惊呆住,瞳孔张大,难以相信。
“你爱上了他?”
冷玲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似乎不愿多说,只是觉得有些难过。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小璃开始想不明白了,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能让她轻易就把自己交了出去。
对于别人的爱情,总是露出怀疑或者羡慕,要么批判要么嫉妒,天造地设也永远是出现在他人身上的一个词,一如牛粪鲜花一般。
她没有再问下去,一切到了这个地步,说再多已是无益。
“你是为了秋月姐。”小璃仰起头来,望着天花板。
“她今天来了,来请假,然后就走了,她找我借钱,我把身上仅有的钱都给了她,她向我问你,我说你被客人点钟了,她就走了。”
“我知道她很缺钱,可是冷玲,我们能帮她的也只有这么多……”
雨下了两天,绵绵不绝,天空一直阴沉,不远处的院落里,有几株桃花,正迎着这初春的雨,发芽,等待着蓬勃开放。
身体的痛延续了两天,与这春雨一般,时而迅疾时而微弱。
她租住在一栋出租房里,房间并不大,摆设很简单,除了一张木床便是锅碗瓢盆,出租房后面是一条狭长的巷子,巷子里少有人影。
只是每到傍晚时分,巷子里会响起小贩的吆喝声,一声连着一声,空荡荡地在巷子里回响。她打开窗户,抬头,斜对面的楼层上,有一个男人,迎着落日下沉的余晖,注目望着天空。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她可以看清他的脸,他的眉毛,他的唇齿,她不知道他在寻找什么,只是出神的表情,让她有些心动。
一个抬头仰望天空的男人,那姿势与忧伤有关。
她想,他的身上一定有着故事,而那一双经久不移的眼神,充满了深情。
渐渐的,每到落日黄昏的时候,她会打开窗,朝斜对面的楼层上看上一眼,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她觉得自己爱上了那个男人,渐渐的,希望他低下头来,朝自己看上一眼,可是,他永远忽略了眼底下面的自己。
直到那支玫瑰,他深情凝望自己的眼神,她以为,他一直注视着自己。
为此,她毫不犹豫地勾引了他,她要他记得自己,一个在光线暗处的女人。
也许因为雨的缘故,他不再出现在阳台上,似乎从那一晚后,他突然从这个世界抽身而去。
她托着腮帮,静静凝望。
雨雾碎落成雨花,在风里张扬……
大约十分钟后,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索然地拿了过来,打开,接听。
“小玲,他的病又犯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急促地在电话那头响了起来。
她的心一懔,所有的心思立刻收了回来,站起身,朝房间里走去,边走边说:“姐,你别慌,我马上就来。”
浓烈的药腥味,刺鼻,与空气混合在一起,房间显得阴暗,封闭,久不通风,角落里的木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病体怏怏,面色饥黄,咳嗽声断断续续不停响起。
她走了进去,或许因为光线太暗,心里微微有些害怕,口里低低唤了声姐,就差点被东西绊倒。
“小玲。”一个女人从卫生间走了出来,神色憔悴,头发散乱,眼眶底处挂着泪痕,明显哭过。
“姐,姐夫怎么了?”她立刻奔过去,抓住女人的手。
“他的病又犯了。”她的声音嘶哑,话音未落,男人的咳嗽声立刻又响了起来,她顿时松开冷玲的手,转身就朝床头扑去,扑到男人的身上,双手不停地拍着男人的后背,口里焦急地道:“好点了吗?好点了吗?”
“滚……”一声厉吼突然在房间里响起,一如晴天闷雷,直把冷玲给吓住了。
她的身体被床上的男人推了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转瞬,又爬了起来,继续扑到男人的身上,双手紧紧抱着病床上的男人。
“我叫你滚……你……你……听……到没有……”男人说话断断续续,或许因为太过激动,不停气喘起来,转瞬又咳嗽不停。
“你别动气,别动气好吗?”她几乎哭了起来,对他,无能为力,除了守候,不知道该做什么。
“姐……”她从心底心疼那个女人,走过去,扑到女人的身上,眼泪滚滚而下。
“姐,你们这是怎么了?”她哭丧着声音说。
“冷玲,我求求你,你把她带走,带走好吗?”男人面色如紫,央求起冷玲。
“不……我不走……我要守在你身边。”她固执地摇头,双手不曾松开。
“你这个贱女人,脏女人,松开你的手。”男人突然咆哮如雷,“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在外面接客,我不要你的钱,不要你的脏钱,你滚,滚……”他似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对身前的这个女人恶狠狠地痛骂。
她却纹丝不动,固执地扑在她的身上。
她想劝慰些什么,可是面对这样的情形,只能一口一个姐地哭喊。
病,摧毁了一个家庭。
风声突然把窗户打开,一丝光线照耀了进来,她的目光才陡然清晰,地上杯盆狼藉,药渣子满地,白色的纸团被鲜血染红,像星子一般点缀在房间里。
他啊的大叫一声,嘴里早已咳出血迹,她吓得面色如土,回头朝她喊道:“纸,纸,药……”
她爬起身来,在房间里四处搜寻,跌跌撞撞,奔到卫生间里,差点便呕吐出来,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目能所及的地方,必定鲜红一片,而那可怜的纸巾,摆放在一处,被撕扯得惨不忍睹。
她一把抓起,便朝房间里奔去。
“姐,给……”她这才能清楚地朝床上的男人看上一眼,这一眼,几乎让她跌倒。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