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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品 九指拈花


作者:傅七段 秀才,2418.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0163发表时间:2009-03-02 20:49:01
摘要:很喜欢右手上的这枚银质戒指,它与我那根有残疾的小指嵌合,恰如其分。已经戴了两年,岁月的打磨使它丧失了原有的亮度和光泽,变的昏暗凝重。朋友们一直不明白,谈恋爱将近两年的我,为何总是戴着这一枚昭示主人单身的尾戒。每当他们问及这个问题,我都会轻轻转动它,黯重的光有灵性的气息自小指传入心底,我知道,我已离不开它,就象我丢不掉记忆中那张少年的脸一样。

九指拈花
   安卓和我坐在客厅里说话。没有开灯。有淡淡的霓虹的光从窗外飘进来。他告诉我,十岁那年母亲病死于乡下外婆家,临死都在叫着那个负心男人的名字。母亲是被思念致死的。她是如此深爱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为了自己的事业毁了她。所以,他从小就深恨抚养自己的那个男人。他足够爱他,但他从来不叫他父亲。十四岁下学。十六岁独自出外谋生,开始在酒吧从事一些特殊的服务工作。十七岁被人下迷药注射毒品开始吸毒。吸毒史已有一年多。
   这是他第二次跟我说起他的以前和家庭。仿佛我们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他把他的所有都告诉我,毫无保留。我问他,安卓,你从没想过去戒毒所在专业人员的帮助下把毒瘾戒掉吗?他简单的回答了一句:没想过。我问为什么,他说怕。
   怕。多么简单的一个字。多么简单的一个理由。
   我决定,尽快把安卓送进戒毒所。
  
   (六)“记忆的光停滞在你抬起头五官投射的阴影中。一句话刚刚说完的时候,你的脸就成了永久的过往。”
   我们谈话谈到困倦,就躺在地板和沙发上睡觉。等我再次深夜醒来,安卓已经又不知去向。这种短暂的消失是如夜行鸟午夜的一次觅食,吃饱了或者天一亮他就会自动飞回来的。我告诉自己,不必太过担心,好好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坐在黑暗中喝水。看不见他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是害怕着的。这害怕仿佛藤蔓植物的细微根须,深嵌在心底又无法捕捉。我已无法入睡。来这座城市不过两天,我根本无法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外出寻找安卓。他这会是否在某个酒吧昏暗的房间里注射着毒品?是否与生活在这个城市阴暗角落的那些人一起享受着毒品进入身体以后那一瞬的欢娱?他们是生长在墙角的苔藓,永远看不见头顶的阳光,也不愿意看见。生命是一个自我选择的过程,或高尚或卑微,都由自己决定。
   我打开灯,看安妮的文集。安妮的写作在《莲花》中有了一个转变。那就是她自己说的,在黑暗中趋向光。她似乎越来越倾向于对生命的内向自省。内向自省。这四个字亦是她自己所说。她在这本小说里教会我很多东西,比如对生命如何看待。在黑暗中趋向光。有时候,欲趋向光,就必须先经历一段浓稠的黑暗。
   我们是植物。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向光的本性。就算你是苔藓,也要进化成为一棵向日葵。
   凌晨四点,安卓从外面回来。我吃惊的发现,他脸上化了很浓的妆。他似乎很疲惫。“我去酒吧跳舞了。”他说:“以前,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它是我生命价值所在,我能在舞步中得到满足。以前总是通宵跳,跳完腿就会肿。但我无法让自己停下来。”我看着他走到沙发那里坐下,脱掉鞋子舒展身体。他揉搓着双脚,又说:“很久没有跳过了,跳了这三个小时,两条腿好象要断掉一样。”
   我无法与他交谈,因为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倒了一杯水给他,他说谢谢。然后又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眼皮老跳个不停。说着用手去揉眼睛,手腕上的佛珠上下晃动。佛珠是我为他求来的那一串。他不知道,跪在佛像前时我还许了一个愿。我希望安卓一辈子快乐,和爱他的人走完一生。一串佛珠,一个愿望,十块钱。佛祖是否会因为我的吝啬而置那个愿望而不顾呢?这个愿望,会实现吗?而当初许下这个愿望的我,却要将这个愿望的受益人安卓,送进戒毒所去了。他在那里能快乐吗?哈,真是莫大的讽刺。
   因为疲惫,他很快就睡了。他熟睡中的脸宛如婴儿般纯洁。我无法使自己平静的将这张脸和毒品联系在一起,想到毒品我就十分痛心。于是有首歌开始适时的唱:痛心有时候是种下决心的力量。
   我去收拾房间。把他要穿的衣服全部洗了。让他在家里好好再呆一天吧。明天,明天我就送他走。我不能让他对命运妥协,不能让他逃离。他只能够去戒毒所戒毒。他别无选择。
   我先把他的衣服搓洗一遍,然后再放进洗衣机洗。我必须确认它们已经干净,才甩干晾晒。上午九点,我把一切收拾妥当,然后下楼买菜。阳光炽热。回来时看见那一丛六月菊又开出数朵黄花。我将那花摘下,带上去用清水养在玻璃瓶里。我知道我明天将与安卓告别。明天,这座城市盛开在头顶的阳光,深夜点亮的霓虹,那晚的烟花,都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们只会是我记忆里的一个场景而已。这场景下的那个少年,微笑时鼻子皱起的脸,他牵起我手时肌肤的温度,亦也只会成为过去。我和他生命的轨迹在这里相交,发生碰撞,并因此产生一些错动和改变。仅此而已。
   我听见安卓在睡梦中呼唤我的名字。我走进他的卧室,看到他迷失在梦魇里的一张脸,大汗淋漓,呼吸不稳,满脸恐惧。我抓住他的手,轻声说:我在,安卓,我在。他睁开眼睛,我看到里面布满血丝。他惊恐的抓紧我的手,我擦掉他额头上的汗水。他说,落颜,我梦见你杀了我。我愕然。他又说,我看见自己身体里的血四处飞溅,我看见自己像一朵开败的月季委顿于地。我看见你手上拿了一把刀,上面有血滴下,你站在一旁,满面笑容。我愈加愕然,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起来洗澡。我仍旧去做饭。右手小指上的绷带早已解掉,我也没有敷药。做了半天的事,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做了很多菜。做完后去收拾我自己的东西:一本安妮的文集,一本日语教材,两件常换的衣服。都是来时带来的,明天,再带走。
   他洗完澡出来,看见那满满一大桌子菜,张大了眼睛,问道:“怎么做这么多菜?今天是你生日吗?”我正为难无法向他解释,他自己倒给我找了一个借口。于是我顺口道:“是啊是啊今天是我生日。”他又开始抱怨我为什么不早说,买个礼物之类的话。之后津津有味的吃菜。他在我面前一直像个孩子一样活着。却不知道,我已为他背负太多。
   下午,我们去逛街。他总是不停的在各个店铺里进进出出,包括衣服、饰品、玩具等等。他看见一件喜欢的东西,都要为我买下来,我就以不喜欢为由推掉不要。整整一个下午,我们只在“石头记”里买了一串虎睛石的手链。
   傍晚回到家,把中午没吃完的东西从冰箱里一碟一碟拿出来加热。他本来让扔掉的,但我嫌浪费。晚上我们还少喝了一点酒。他完全沉浸于有人陪伴的欢愉之中,丝毫不知我心中那个于他来说十分恶毒的想法。
   我们坐在地板上看电影,很老旧的僵尸片。都是林正英先生主演的。安卓依旧像个孩子一样会在看到那些恐怖的地方发出尖叫和唏嘘。他放轻呼吸,似乎怕惊醒某个悬浮于空气中的幽灵。我轻转左手小指上的那枚尾戒,以这个无聊的举动,压制心里某些见不得光的慌乱。我不能去睡,那样的话,明天就太容易来临了。
   十点钟的时候,安卓换了衣服,说道,我要去酒吧跳舞了。那是我唯一可做的工作。他突然又俯在我的耳边说,不用害怕,你好好睡,四点的时候我会准时回来的,到时候别把我当僵尸啊。说完咭咭咯咯的笑。他的笑容天真无邪,像是一把匕首,狠狠地把我的心刺痛了。
   他虽然不跟我说任何关于他这两天晚上出去的事情,但我知道自第一个晚上他跑出去之后,他对命运和毒品妥协了。我不能让他妥协。我坚信自己是对的。有些路,他必须要去走。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我把自己紧紧的蜷缩在柔软的沙发里,盯着墙上的那只挂钟,看着秒针一步步向前走着。逝者如斯,永不停歇。轻微的滴答声宛似记记重锤,摸清了我心底最脆弱的那一丝纹路,庖丁解牛般肢解我的信心。十点到凌晨四点。六个小时,三百六十分钟,两万一千六百秒。不过这秒针走过两万一千六百下。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想起那次坐火车时穿越那条长长的隧道,头顶繁盛的光线突然湮灭成为黑暗。我对那未知的黑暗充满厚实的恐惧。才知道人的意志是如此的薄弱,一捅就破。
   挂钟的秒针和着心跳走过一圈又一圈,我也越来越快的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和手链。有夜行机轰隆隆的声音从头顶碾过。我把手机的闹铃定在三点五十。我以一个恒定的姿势等待。好象一个预知一切的智者等待着世界末日在下一秒的来临。
   我想象不出安卓在这样一个深夜是如何像一个精灵一样起舞的,只能看到那一张隐藏在声色之下沉迷于****之中的脸。我恨,恨他的不争气。
   一定要将他带离,带离。
  
   (七)“如果相信有奇迹,请你跟我来。”
   时间过了凌晨三点。时间越靠近,我的情绪反倒越平静。窗外星沉月落。这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一个时段。十七年昏暗的人生,我承受的所有也没有这一晚多。我想把这一切归结为心灵的脆弱。像一件跨越千年出土的琉璃,纵然美仑美奂,却已承受不住喧嚣尘世的丝毫风尘。若出世只为破碎,宁愿躺在那冰冷黑暗的古墓之中,陪伴那早已腐朽成白骨的躯体。
   三点四十五分,我去房间拿着自己的背包。三点四十八分,我关窗,拉上窗帘。三点五十分,手机铃声响。我打电话给110。一个粗暴的男声接了电话,不耐烦的样子。我跟他说我有一个朋友染上了吸毒,问他如何联系戒毒所。他询问了我的地址,然后说不用太担心,一会他们会安排,二十分钟后会派人来。我挂掉电话,坐在那里等安卓回来。
   四点,房门很准时的响了。安卓出现在门口,他看到我整装的样子,有点惊讶:“你没睡吗?”我没有回答他,直截了当的问:“安卓,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你出去的跳舞的时候有没有再吸毒?”他呆了一呆,亦没有回答我。“我已经打电话给公安局。过一会他们会派人来接你去戒毒。我没有必要再留下,再见。”
   安卓如木鸡一样呆站在门口。没有灯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从他身边经过,几乎听不见他的呼吸。我走到身后,顿了一顿,说道:“安卓,或许我们的生命是一个被命运选择的无奈举动。但同样我们也有选择命运的权利。你不能只向命运低头,一味妥协。勇敢面对,你的明天会更好的,相信我。如果你恨我,请尽情。”
   下楼的时候,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电梯里昏暗阴冷。我蹲在里面哭,泣不成声。安卓始终未发一言。他选择沉默来对抗我蛮横的决定。这样对他太不公平。我知道他无法理解我,就如我无法理解他。我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揣度对方心里所想。
   走出电梯,我听到警车的呼啸声远远传来。抬头看十楼安卓的公寓,一片灯火。生活仍会继续,现在只是个开始。我安慰自己。
   落颜。我听见他大声呼唤我的名字。落颜,你东西忘在楼上了,我给你送下去。我再次抬头,看见少年安卓站在阳台上,手里握着一团东西,因为太高,看不大清楚。但我清楚的看到,他以一种飞翔的姿势扑了下来。他如此迅速而又突然的掉落在我面前,撞击在这水泥地上。他的眼睛睁开着,在微笑。
   他说,我看见自己身体里的血四处飞溅。
   他说,我看见自己像一朵开败的月季萎顿在地。
   原来,他是看见了结局。
  
   (八)“请原谅我,记忆到了此处戛然而止。仿佛断了的枝桠,再也无法衔接。”
   安卓死于我们相识的第二十三天,是我来这座城市的第四天。他以无比惨烈的方式惩罚了我的专断。甚至恨我到连我的一点东西都不想留在自己的房子里。他手中拿的,是我用清水养的那一束黄花。还有一张纸,纸上面是他娟秀的字迹:
   谢谢你教会我这么多。
   让我面对尘世时勇敢,面对自己时不孤单,面对黑暗时温暖。
   原谅我才知道,你是如此的热爱自由。你是我欲十指捧起的那一朵黄花,却因为小指的缺失,坠落于地,永不回来。是我疏忽了。
  
   自彼时始,我否认我爱过那个少年安卓。因为我不相信,一个爱字,可以毁掉一个生命。一番感情,可以这样成空,灰飞烟灭!
   听许嵩唱:小说的结构安排你我的邂逅,定格你瞬间的回眸。
   这是一条逾越不过的鸿沟,一万句只是一个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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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编者接触的小说阅读人群中,一种是纯阅览的,一种是懂得吸收的。纯阅览小说的人,一般注重小说的情节性,快节奏的阅读行进。而重在吸收的读者,是不很在意小说的故事性的,更多是在以思维的反馈来品味着小说。编辑过作者的小说有些了,显然,他的文字不完全适合第一类读者。于我,则是喜欢的。很佩服作者在小说的层次感的驾驭上,错位与张性处理得游刃有余。我想,这是天赋与辛勤的结果。不想在这里重复记叙议论小说的内容,如果你认真看过,我的话明显就多余了。如果你只是浏览,我就算说了,也没有多大的价值。【责任编辑:寒鸦】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903023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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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洁        2009-03-04 10:14:56
  一气呵成读完了小说,随着故事的发展让我的心情越发的沉重了,一个花季的少年死于非命,谁之过?值得人们深思。问好作者!
2 楼        文友:艾梵        2009-03-05 13:04:32
  小说没看完,这是遗憾,请作者原谅,只是限于个人爱好,鄙人独喜纸上阅读。若是纸媒,我是不容置疑地往下看,作者的小说很吸引人,诸般奇遇和不同寻常的思想与理念着实让人沉思。问好!
好久不见
3 楼        文友:苦涩咖啡        2009-03-26 17:01:32
  不知道怎样来表达此刻的感受.像见安妮的小说,这样一个男孩子,如此纯真,这样一个女孩子,爱得如此用心.结局是我开始时未想过的,疼,很疼。
   这样的文字,像毒品,慢慢侵蚀着人的心.很喜欢!
要如何?终究还是一个人. 坚强,是唯一继续的理由.
4 楼        文友:清扬婉约兮        2019-07-09 17:19:37
  拜读佳作!
作者:清扬婉约兮,本名谢琼芳,曾用笔名生命花。江西修水人。中国水利作家协会会员,九江市作家协会会员,上海阅文集团(起点中文网)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散文多发表于《大江文艺》《学习强国》《安源工人报》《九江日报》《浔阳晚报》《江西投资简报》《江西赣能杂志》《边城晚报》《修水报》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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