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马】女画家和一座村庄(散文)
《听笛》算得上是女画家的又一幅代表作。画面以狂放怪诞的形象表现了一种强烈的内在激情,透射出作者深藏着的孤独、寂寞、伤感与悲哀。“夫画者,从于心者也”(石涛《画语录》)。在中国画法的海洋里,女画家唯独欣赏明末清初以石涛、朱耷为代表的那种浪漫画风。她从德拉克洛瓦、普吕东、塞尚、莫奈等法国浪漫主义和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中汲取营养,致力于形、色、节奏、空间的探索,赋予生活以及人物、景物一种艺术的感受。客观世界服从于主观世界,物我同一情感。她追求的是渲泻主观情感,表现人格价值的那种艺术境界。而正是对这种艺术境界的孜孜不倦的追求,使她的画具有一种独特的审美意义和个性风格。
没有碾儿庄,就没有女画家在艺术创作中所具有的激情、灵感以及审美意识。
她真的感激这座村庄。
女画家呼唤爱情。她的第一位男友是她大学时的同窗,叫箫。箫长着一双忧郁的眸子,飘零的身影在雨天徘徊在她的宿舍楼下,仿佛在呼唤女画家孤寂并空洞的心灵。女画家被他感动了,那忧伤的眸子融入了她的内心世界。这是她读大三那年。那年暑假她带他去了碾儿庄,路上,她向他倾诉这座村庄的美丽以及神秘,希望他在看见这座村庄时会激动地神采飞扬。然而他跟着她在村内村外走了一圈后却疑惑地说:“这就是你心灵中的家园么?”她看见了他那失望的眼神。那一刻她的心颤抖了,悲情弥漫了整个身心。
她离他而去。
她的第二位男友叫宏。和箫不同的是他有着明亮的眼睛,在注视着她时燃烧着两团火焰,让她想到了蝉。他是一所理工大学年轻有为的讲师,出生在书香门第,很风趣,也有教养。同样,她带他走进了碾儿庄。那是个迷蒙的雨天,他对她的叙述似乎非常感兴趣,但当他的裤子溅满泥巴时,他便皱起了眉头。那皱眉分明潜藏着某种不快。
女画家又一次失望了。
女画家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在爱情的旅程中非常在乎恋人对碾儿庄的感觉。碾儿庄不过就是北方普通的一座村庄么?它和爱情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非要固执地把自己灵魂中的某种东西强加于对方?她百思不得其解,也无法找到答案。她开始怀疑自己,但这种怀疑并没有让她否定自己的信念。她甚至觉得和一个对碾儿庄没有感情的人谈婚论嫁是在亵渎自己的灵魂。
于是,女画家就永远孤独地守望着自己的精神家园。
大学里的每年暑假女画家几乎都沉浸在碾儿庄。让她欣慰的是,父母亲对她的选择没有说过半年“不”字。每天清晨她都忘不了给三婆提水,并把这种行为视之为一种精神享受。大二那年暑假,干旱让村里所有的吃水井干涸,在清晨的曙光中她和村里的男女老少一起到田野的机井挑水。乡村的小道上人声熙壤,形成一道迷人而又壮观的风景。她的肩上垫着毛巾,不到五十米便放下扁担喘一阵气。三爷执拗不过她,只好跟在她身后一声声地呼唤着“女儿、女儿……”那会儿,她望着东方的一抹晨光,开始构思她的作品《晨曲》。
夏天的山坡上生机盎然地长满野花。女画家和蜜蜂、蝴蝶一样采集着野花的蜜汁。山坡上的蝴蝶色彩纷呈,翅膀又大又美丽。女画家觉得自己步入了一个童话世界。在山坡上,她常常看见一位十六岁左右的少女坐着凝思,长及腰间的辫子上扎满野花。她没有打扰那位少女。少女的侧影让她浮想联翩。她铺开画夹,为少女勾勒出一幅画:满坡色彩斑斓的野花丛中,一个少女在编织着自己的一条长辫,而另一条已编织好的长辫上有一只漂亮的花蝴蝶,一位英俊的少年躲在山坡和山峰相接处的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注视着她……
村北的庙里有了香火,庙前的荒草被一畦畦的蔬菜替代。碾儿庄人修补了破庙,在其中安置了菩萨的塑像,他们虔诚地向菩萨跪拜,点燃香火祈祷命运和幸福。
只是那庙前没有了麻老五的笛声。
曾被她称作“麻伯”的他半年前死在庙后郁葱的竹林中。碾儿庄的人谁也不知道麻老五什么时候在竹林里睡着了。他们只是惋惜:哦,那美妙动听的笛声啊!
女画家又一次走近蝉。蝉是她灵魂中最响亮的音符。这是她离开碾儿庄的第六年。在那条河边,她看到了一只死去的蝉。它的躯体爬满了蚂蚁,只是那羽翅依然晶亮。女画家小心翼翼地赶走了蚂蚁,把死去的蝉葬埋在柳树下,看着将被沙土掩埋的那双羽翅,她无法遏止灵魂深处的某种悲痛。
而那一刻,河两岸高树上的蝉仍在纵情地歌唱,那声音让女画家听来分明是一曲雄壮的哀歌。
女画家掩去悲伤,打开画夹,为死去的蝉哀悼。之后,她画着高树上无法看清却走进她心灵的蝉。画面上是一排挺拔的杨树,一只蝉伏在一棵最高的树身上。它的躯体很小,羽翅却很亮、很大,甚至超过了杨树的叶子。羽翅上黑色的竖纹那样逼真,象征着她生命中某种执着并闪亮着的信念。
关于女画家和一座村庄的故事,到这里还远远没有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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