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土财主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弹指一挥间过去了近半个世纪。当年郑三卡以及他的儿子儿媳们也都先后做古。人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郑氏家族的兴衰轮回却整整相隔了四十多年。
当年,郑三卡被镇压之后,柴路镇的土地改革非常的顺利。由于郑氏家族在几十年的财富积累过程中一直低调行事,因没有民愤未被“扫地出门。”按人均平等分配的原则,他们与穷人同样分得房子和土地,弟兄四人以此为机各立了门户。
后来,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包括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文化革命年代,他们虽顶着地主的名份,也没受多大岐视,与贫下中农同劳动同分配,平平淡淡中他们度过了人生。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郑三卡的第三代最小的一个嫡孙郑百能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这小子糊糊弄弄连个初二没念完就辍学回家,跟着包工头王大头当小工搬砖挣钱,几年以后出徒做了泥瓦匠。
别看百能念书不行,可人前人后办点事可是机灵。他自从跟上了王大头就象是找准了靠山,一天到晚的形影不离,后来干脆被王大头收为干儿子。
从此以后,郑百能跟王大头的关系更近了,跑材料、跑工地起早摸黑的带队干活,连王大头家的里里外外一切杂务也全都由他包揽。恣的王大头逢人便说:“别看我王大头没儿子,我半道上拣的儿子比亲生的都亲!”可是不久王大头的独生女儿怀孕了,在王大头和妻子问过女儿之后,干脆顺水推舟将女儿嫁给了郑百能。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有一天王大头在外喝了酒,回家的路上因摩托车转弯太急一头栽进沟里,一命鸣呼了!
郑百能披麻戴孝发送了王大头之后,“责无旁贷”的挑起了包工队的大梁。几天之后王大头经营了半辈子的无名包工队,正式被郑百能命名为“百能建筑队,”郑百能理所当然是队长了。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柴路镇新来了一位叫张义江的镇书记。该人其貌不扬个头不小,最明显的特征是长着一张大驴脸留着一个大背头,样子有点象中央台的李泳。
这张书记一到任,天天围着十几个镇办企业搞“调研”摸情况:养虾场的经济状况不错,但收支差额是大红大白,真正的利润了了无几;盐场以海水为成本一本万利,可一吨盐的价值才二百多元,关键是市场状况供大于求,且盐业局监管太严,也没啥油水;机械厂的情况比较客观,但各工种的技术含量高,外行很难领导内行;这建筑公司利润最高,工地遍地开花资金流动量大,钱如流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哗哗的流到公司的账上。如果能亲手掌管建筑公司,就如同坐在摇钱树上……
几天以后,张义江亲自主持召开了柴路镇建筑公司高层会议,八位正副经理全部到席。镇长陆天一宣布镇党委的一项决定:“撤销原来的“柴路镇建筑公司,”成立“柴路镇建筑总公司,”由镇党委书记张义江同志兼任建筑公司总经理,其他八位原来的经理、副经理匀任建筑总公司经理。”
从外观来看,原来的经理还任经理,原来的副经理匀提升为经理,是一桩大好事。但关键是他们的上边压上了一位“总经理”。如果说,这项人事变动使原先的正副经理们有点糊涂,那么下午的会议他们就彻底明白了:
下午的会议改为由陆天一主持,张义江颁布了总公司新的《申批报告制度》《财务管理制度》等等一系列新的规章制度。其中在《申批报告制度中》有一条款:“公司经理做任何事情都应该提前向总经理请示,不得自作主张。”和“公司经理的一切工作都应该及时的向总经理汇报,不得有任何隐瞒,否则扣除年终奖金。”《财务管理制度》中明确规定:“超出50元以上的开支须提前请示总经理……一切财务支出没有总经理签字不准报销!”这就是说,沿袭几十年经理大权独揽,副经理各据山头,统一领导、各工区单独核算的局面彻底被打破了。正常开支不受约束、一贯花钱如流水的他们,连吃顿饭的权利也将受到制约了。
乡镇企业与国有企业的根本区别之一,就是人才流动不受约束。没出半年时间,这八位经理各自带着部分人马全都挂靠到少海市建筑公司,身为总经理的张义江成了光杆司令。柴路镇建筑公司从全市同行业的巅峰,一落千丈跌入低谷,彻底垮台了。
公司是因为人员严重流失而垮台,但留下的不动产和机械设备还是一笔很大的财富,据相关人士估摸,价值最少值一千多万。
张义江只知道打搞霸权捞钱的小算盘,根本没想到会把人给逼走了。这样一来他丢人显眼不算,把自己置于半空中的一个台阶上凉着下不来台,弄不好或将因“政绩”问题受到降级降职或成为柴路镇的千古罪人!
常言道:“树倒猢狲散,”而张义江是树没倒猢狲却散了。他好比孤零零的一棵大树立在光秃秃山顶上,没有任何衬托和照应,它所享受的大概不止阳光和雨露,除了凄凉和孤独之外随时都可能遭受狂风暴雨!
几天来,他推掉了镇里的一切党政事务,自己躲在总经理办公室里谁也不见,“亡羊补牢”企图为自己的罪责寻找一条平安的退路。
一星期之后,他开始三三两两的约当地的包工头谈话,其内容无非是如何能盘活建筑公司。包工头们都知道张义江图谋不轨,横竖他一人说了算,小权紧收大权独揽谁都没法跟他干!所以,都与他东扯葫芦西扯瓢,没有一条可行性建议。
当时,郑百能在柴路镇初出茅庐算是无名之辈。因此,张义江也没有把他当个人,约谈通知把他排在最后一个。见面时张义江指了一下对面的座位算是打了招呼,连杯水也没给他倒,就单刀直入的提出了问题:“谈谈你对建筑公司的看法吧。”
郑百能坐的活动椅在张义江对面,隔着一张大写字台,郑百能好象是没听见一样,两只眼睛盯着张义江的脸一个劲的看,足足看了两分钟。张义江心里有点发毛,正当他要重复提示的时候郑百能却突然反问:“张书记,你要听虚话还是听实话?”
“我当然是听实话!”
“听实话,哪我就实话告诉你,依我看您就别费这个劲了,卖了算了!”郑百能话说的很简短且很平静。
张义江一惊:“什么,卖了?”
“对,卖了。”
“开什么玩笑,好好的一个大公司不用他来挣大钱,卖了?”从他插手建筑公司到人马撤离成“光杆司令,”以及他“闭门思过”的哪一个星期,他想过很多的计划和补救措施,从来就没有想到“卖”的问题。来柴路镇之后,他从十几家镇办企业当中筛选出这家公司并亲任总经理,目的就是让他赚钱,至于赚了钱之后的事,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钱没赚到就卖了,岂不是“蛋打雀飞了”吗……
没等他想完,郑百能又开以腔:“不开玩笑不行啊,兵和将都跑光了,只剩下您这个大元帅你怎么弄?”
“有镇党委在我怕什么,大不了再招兵买马,地球离了谁还不转吗?”以“党委”做招牌,开口闭口说大话是大小党伐们一贯的作风。
“是啊,外地人摸不着不敢来;当地人摸的着都走了。您得有兵马可招啊!”
郑百能句句是实话。但张义江听了并不服气,稍稍停顿了一回说:“咱这么大一个乡镇,有5万多人口,我就不信招不起千八百人来!”
“张书记,您没听见外面的‘风雨’吗?”郑百能开始“将军”了。
“什么风雨?”张义江下意识的向窗外看了一眼,见楼房窗户之外是一片万里晴空。他似乎感到受了点愚弄,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两眼紧盯着百能等待下文,可郑百能偏偏就打住了。
张义江有点急不可耐了“你……你道是说啊!”
郑百能象是鼓了鼓劲“说……说你搞霸权、搞独裁,为了自己捞大钱……”
张义江没等百能说完,就插上了嘴“我堂堂朝庭命官,捞什么大钱?我哪样做是为了工作好干!”
“是啊,您工作好干,别人可就没法干了。人家说:‘宁可到别处给人牵马拽蹬,不给张义江当祖宗!’”
“你……你……你放肆!”张义江忽的从老板骑上站起来,愤怒的用手指着郑百能。
百能反而坐在那里格外的平静,只是把眼皮向上翻了翻,看了眼张义江愤怒的脸,然后嘟哝道;“你不是要听实话吗?不听算了。”说完百能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就向外走。张义江又急了,起身拦截并做了一个让郑百能再回去的手势。他自己轻轻的拍了两下脑袋,重重的一屁股坐在了老板椅上。
张义江从政二十多年,对上级领导从来都是顺顺从从毕恭毕敬,尤其是在领导面前,不管是对是错,都毫不含糊的服从,至于背后再怎么变通哪是工作的策略问题;等他做了领导之后,也最喜欢下属对他恭恭敬敬,也从不讨厌哪些明显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者。对哪些不知道自己高低贵贱或敢于对自己冒犯者,从来不讲客气!今天这个郑百能,一个庄户地里的泥腿子,不识抬举也道罢了,没想到他出言不逊竟敢对自己如此不敬!一怒之下,他本想把他一驱了之。但他又想:“平常听惯了哪些好话顺话,特别是近几天与包工头们的谈话,几乎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一句实话。百能的话虽然难听,如果确实如他所说,哪就有很大的参考价值,如其赶他出去倒不如忍下心来再听听他下面还说什么。”这样想着,张义江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对百能说:“噢,原来是这样,这就难怪了。”
郑百能听张义江这么一说,也算落了台,转身又坐了回去,等张义江为他沏上了茶之后。心情比之前坦然了许多。他不急不慢的喝了一口茶说:“张书记,我知道您是舍不得,但如果哪些机械设备放上一年,特别是被夏天的雨水一浇海风一吹,很快就成了锈疙瘩,到明年您只能卖铁了!”
张义江听闻此言若有所思若有所悟,接二连三的点着头,大驴脸上开始有了笑容:“是这个理、是这个理,但好好的一个企业,我一插手就散了,我于心不甘啊!”
百能说:“有什么于心不甘?看电视上大国营企业都一个一个倒了、卖了,何况咱一个小小的乡镇企业!”
张义江说:“各有各的难处,不是走投无路他们恐怕也舍不得卖。”
“什么舍不得卖?您没听人说,哪些个企业头头们,企业红火的时侯拼命的揩油;一但企业亏损就千方百计的把它搞穷,工人下岗之后,一卖了之。”说到这里郑百能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张义江的脸色压低一点声音继续说:“揩点油只能充充饥解解渴,真正的油水就在企业破产和倒闭当中。买卖其间到处是玄机,很有讲究。你再看看哪些倒闭的企业负责人,那一个不是在企业倒闭中自家发了大财……”百能的话越说越滔滔不绝,张义江侧耳恭听,差一点都拔不出耳朵来!先前,那“朝庭命官”的气派一扫而尽,口口声声与郑百能称兄道弟,越说越投机,不一会俩人抱着脖子搂着腰一块去了大酒店,边吃边谈去了……
星期一一大早,张义江回到了镇党委办公室,立刻召集党委会。根据他的意见形成决议:建筑公司在本镇范围内招标拍卖。名曰:“肥水不流外人田。”
星期二,公告在全镇范围内张贴,全镇几乎所有的包工头都跃跃欲试,但由于资金困乏大多都是幕后入股资助,报名者只有了了的十几个人。
那个时代,乡镇党政机关及其附属部门没有双休日,星期日上午,镇党政办秘书给所有报名登记者下了电话通知:“下午两点,在镇党委会议室召开投标会,望充分带足资金,中标后现场办理交易。敬请按时到会。”
话说下午两点,十几名投标者如约而至。手里都拎着鼓鼓囊囊的手提包,个别人甚至抗着编织袋,令人一看就明其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主席台上除了张义江和部分党委成员及之外,还请来了派出所所长及市里的两名公证员。会议由张义江亲自主持,他首先确认了这十几人的投标资格,然后宣读投标事项:
1、投标方式采用暗标暗投方式,一次性投标优胜劣汰。
2、 中标者需在当日工作时间以内以现金支付。(不得使用支票、存折、国库券等有价证券)
两个条件仅仅三十多字,却犹如一声惊雷使小小的会场立刻出现了一阵骚动!原来,那那年代刚刚从大集体时期过来不久,每个家庭的财富积累都非常有限,社会上还没有大富大贵。包工头的行业刚刚兴起了没有几年,他们的财富还处于原始积累阶段。一个价值一千多万的项目要买下来,谁家里也没有那么多钱。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无不是在亲朋好友中四下里讨弄,不管是活期、定期或国库券,只要银行里能兑现的东西都要。而亲朋好友中越是大额的存款基本上都是定期的。三年、五年或八年,一但提出来而中不了标,仅受损的利息就是一大笔钱。他们想:定期存单和国库券,都是国家的“钱,”中了标就用它来顶,或是赶紧到银行提取也来的及;假若落了标就算没有这档事,就原封不动还给人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认为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策略,甚至于相互间还交流过看法。根本就不从想到还有官商勾结层层下套的损招!
听罢投标规章,接近一半的投标者忿忿不平的退出了会场。待十几分钟会场恢复平静之后投标者只剩下了八个人。
投标开始了。剩余的八人陆陆续续的将填写的标签投入标箱,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标的仅118万元,投标者八人都高于标的,其中包工头王大有以518万中得头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