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绝对没有。”高怀德指天誓地道，“只是我很长时间没回镇里了，有些干部请我吃顿饭，在一起聚聚。”
　　 党委书记叹口气道：“那我就不多说什么啦，你是大学生，有文化的人，好自为之吧！你去吧。”
　　 高怀德坐着没动，鼓了鼓勇气道：“我还想说一句：这次下派我为党委稳定了一方百姓，做了许多工作。如果这次不能用我，我请求调回镇里，让能力更强的同志去。”
　　 党委书记勃然大怒：“你要挟我呢？！现在你就可以不干——不用回政府，当初从哪来的回哪去！”
　　 黄昏，永兴镇“老四川”火锅店。西门副镇长满脸油汗，头上腾腾热气冒出，酒杯往桌上一顿，嚷道：“党委书记怎么的？党委书记也不能独断专行，也得讲民主！永兴镇他不能一手遮天，不是还有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吗？你把心放肚里，实在不行，我去县委组织部和他们理论——我这么大岁数了，我怕谁！”
　　 副书记醉眼迷离道：“听清楚了？”高怀德连忙点头，“听清楚了还不赶快倒酒！”高怀德忙又起身倒酒。
　　 刘秘书向椅背一靠，手指高怀德道：“你他妈真走了狗时气！我他妈干了十年了，还他妈是个秘书，你他妈年纪轻轻就要成副镇长了！到哪儿说理去！”
　　 高怀德笑道：“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兄弟我上来和你上来有什么分别？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当了这个副镇长，有什么事您说话我还能不办？总比别人上来强吧！”
　　
　　 七
　　
　　 郭树有这个春节过的就不舒坦，从初一郁闷到十五：本来三月份换届，可火药味大正月就出来了——几个半死不活的老家伙硬动员在外当包工头的苏金河年后留村参选。苏金河这人郭树有可是太打怵了，无论从那个方面看自己都不是对手！
　　 二月二刚过，郭树有把肖春山叫来，问道：“兄弟，这几天又听着点啥没？”肖春山苦着脸道：“就是大正月吃饱饭逞的。街头巷尾谈论的就这点事，话里话外对你可是太不利啦！”
　　 郭树有沉闷道：“都说啥？”
　　 肖春山迟疑了一下道：“最让人反感的是你小舅子窦金刚，这小子三天两头往下拉木头，大正月都不闲着，这事影响太恶劣。”
　　 郭树有苦笑道：“这是两码事，怎么能算到我头上？他那脾性你还不知道？我能管得了他？”
　　 肖春山笑道：“你就别瞒我啦，连我你也信不过？早就有人说了：这块山是你出钱买的，你和窦金刚合着伙，他在前面给你冲锋陷阵，你们‘搂草打兔子’连带着把集体山场的木头也往下拉。”
　　 郭树有一惊，极不自然道：“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林照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写着窦金刚嘛！”
　　 肖春山一笑：“这事咱俩就别争啦，对我来说，谁的都一样。咱们还是谈换届吧，该采取点行动啦——是请客喝酒还是送烟？耍正月，闹二月，现在还在年节里，办这些谁也不好说啥，拖到换届时再办，就好说不好听啦。”
　　 郭树有沉吟道：“这不是上策，最好的办法还是想法别让他参与选举！”
　　 肖春山一哂道：“这怎么可能？他他妈让这几个老家伙给鼓动的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啦’！”
　　 郭树有叹了口气：“你跟金刚去安排吧，花多少钱让他先拿着。千万别弄的大张旗鼓的，要悄悄的进行。咱们亲戚朋友这一块，一张票也不能让它跑了！”
　　 三月的长白春寒料峭，大地上的冰雪已消化殆尽，河套里融蚀的冰层下春水淙淙作响。蓬松的田野上枯枝败草下一蓬一蓬的野菜已冒了出来，几个女孩正在采挖。中午的阳光已很有些力量，晒的人慵懒舒适。
　　 东兴村头的小桥上，小静妩媚的一笑，对高怀德道：“把我约出来，有什么话快说吧，马上要上课啦。”高怀德目光游移不定：“有个事你得帮我个忙——你必须做你父亲苏金河的工作，让他退出村长的竞选！”
　　 小静笑道：“为什么呀？”高怀德道：“你们家在东兴亲戚多，论起来半拉屯堡都沾亲带故，你爸人望又好，他竞选，郭树有还能上来吗？我在东兴这大半年，郭树有对我不错，这时候我得帮他一把。再说了，你二叔是村会计，我是村书记，你爸再上来当个村长，这东兴村不成了苏家店了嘛。工作也没法开展。”
　　 小静笑道：“春节时你去我家也见过我爸——犟着呢，我试试看吧。”高怀德笑道：“你好好说说准成。我保证好好谢你。”
　　 小静娇嗔道：“净油嘴滑舌糊弄我。编制的事你抓紧给我办！”高怀德笑道：“别着急，等我回镇里，这点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傍晚的时候，郭树有愁坐在村部，高怀德愤愤道：“这他妈老东西，说啥也不退，非他妈要参选！我看他未必能选过你，你也别丧气。”郭树有苦笑道：“我这几年工作干的太较真，得罪了不少人！现在的老百姓他不看你平时为他们谋了多少福、做了多少工作，只要你得罪过他，关键时候他就给你找后帐。”
　　 高怀德宽慰道：“你的实力一般人还是比不了的，这我心中有数。党员那边我再帮你做做工作。”郭树有沉吟道：“怀德，你是真心帮大哥吗？”高怀德急道：“这不是废话嘛，我不帮你帮谁！”
　　 郭树有笑道：“我以前也参加过换届选举，有些办法咱能不能借鉴一下：第一种办法是不设主会场，派几个人拎票箱子挨家转；第二种办法是设主会场、设固定投票箱，但咱们预先划好一些票放进去；第三种办法是划票现场的工作人员都由咱们的人出——这样有些人不敢乱整事、不敢乱划。”
　　 高怀德摇摇头道：“这些办法现在都行不通。这几年老百姓对换届看的很重，选举程序也都明白啦，不好糊弄啊！另外，镇里来的指导组你知道谁带的队吗？是他妈刘玉！这小子刚当上副镇长，当官的心正热呢！”
　　 郭树有不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看着弄吧！”
　　 从村部出来，郭树有拐到街里去吃烧烤、喝啤酒。三杯酒下肚，郭树有对高怀德的不满愈盛：从他他妈下派到东兴，自己好吃好喝好招待，大事小事难心事都自己抗，关键时候一点忙帮不上！当初他妈不下派，这个书记那就是自己的，何苦这回提心吊胆跟着选！本指望他出息一下，自己背靠大树好乘凉，谁想到，他连刘玉也没竞争过！郭树有想着，脑中忽的现出灵光，一个绝妙的主意迸了出来。
　　 郭树有电话叫来肖春山。给他倒了杯酒道：“有个事咱俩探讨一下：我准备去镇里推荐苏金河出任咱村支部书记，这样，他就不会再竞选这个村长啦。他要不参与，你看我还有啥问题？”
　　 肖春山有些听不太明白，道：“他要不折腾，你啥事没有！咱们亲戚朋友也一大帮！可高怀德现在当书记呢，再说，镇里能听你的？”
　　 郭树有“蝈”干了杯，淡淡说道：“我自有办法让镇里听我的。高怀德到东兴来我一直待他不薄，原以为他下派回去后我能顺顺当当接过这个书记，现在遇上了非常时期也该让他做出点牺牲啦！”
　　
　　 八
　　
　　 镇政府书记室，书记、镇长、副书记都在。郭树有侃侃而谈：“耽误三位主要领导的宝贵时间，因为东兴出了一件特糟心的事。高怀德书记可能还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他自己也没法和你们张嘴。”郭树有说着一顿，摸出支烟点上。
　　 党委书记斥道：“又有什么糟心事了？有话直说，别绕圈子。”
　　 郭树有急忙点了一下头。“东兴的老百姓正在搞串联，要去省、市告高书记！”
　　 三人都是一惊。镇长道：“告高怀德？告他什么？”
　　 郭树有打了个“咳”声道：“我这也是从几个老百姓那听说的：一告他不务正业，下派东兴村半年多时间里各项工作毫无起色，一门心思用在处对象上——党委让他下派到东兴是来干工作的，不是来找女人的；二告他铺张浪费搞特权，从他到东兴，光装修办公室就用去两万多块，还用了一个妇女主任专门伺候他；三告他贪污，他这半年报了两万多块的条子——都是假条子，老百姓说他把钱揣兜里去了！我着急忙慌的跑到镇里来跟你们汇报就是让你们赶紧想个办法。不管怎么说，高怀德是咱镇里下派干部，他有什么闪失镇里脸上也不好看！”
　　 党委书记听得火一股一股往上窜。怒道：“他报了这么多条子你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早向党委反映？”
　　 郭树有一脸委屈道：“咱这的财务多少年以来就是书记一支笔，我知道的时候都是马后炮啦。党领导一切，我也管不了他这个村书记呀！天地良心，我劝过他多次，可他一次也没往心里去。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有责任，我愿听候党委处分。”
　　 副书记早坐不住了——他猜到了高怀德假条子报出的钱的去向。急问道：“你是本村人，你说想个什么办法能拦住老百姓去上访？”
　　 郭树有极为诚恳道：“只有让高怀德结束下派回镇里，这样老百姓的火气或许就消了。只要高怀德还在东兴，老百姓必告他——谁做工作也不好使！”
　　 镇长嘿嘿一笑道：“那谁来当这个村书记？你当？”
　　 郭树有语气越发恭谨：“镇长您可别取笑我，我的半斤八两自己还是有数，村书记的职务我哪能胜任得了？我是为党委负责来了，可不是毛遂自荐。就是这个村长，不是看在老少爷们的厚爱上我早就不干了，有什么干头？”
　　 副书记的脸色舒缓了好多，道：“高怀德如果回来，你对村支部这个班子有什么考虑？”
　　 郭树有身子向沙发上一靠，笑道：“我用党性保证向党委推荐一个人足能胜任村书记职务——苏金河。”
　　 郭树有走后，党委书记足足吸了一支烟，拧灭烟蒂道：“你们俩看看，这事怎么整好？”
　　 副书记道：“按说高怀德在东兴的表现确实让人生气，可咱要一撒手他这一生就完啦！我的意思让他回来吧，不能眼瞅着老百姓给他告进去。”
　　 镇长叹气道：“给他个机会吧。不过得让农经下去审计一下，不明白的开销坚决让他退赔！”
　　 党委书记又道：“苏喜良这人你们熟吧？到底怎么样个人？”
　　 副书记忙道：“这人确实不错！以前就是村书记的后备人选，只不过这几年长年在外包工，他能愿意留在家出任这个村书记吗？他要不干，就得在在家的党员里‘矬子拔大个’啦！”
　　 党委书记道：“你下去谈谈吧。能行，就让高怀德回来吧！妈的，这就是让人拿住了‘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