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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大地深处的废墟(散文)


作者:江少宾 秀才,2579.2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15发表时间:2013-07-30 15:56:24

【流年】大地深处的废墟(散文)
   别无选择。我们都鼓励二哥下定决心,甚至不负责任地鼓动说,在合肥,哪怕是摆个小摊子,也能应付最起码的生存。二哥就这样丢下了几口人的田地,像一根浮萍,浮游在满目苍凉的城市里。我们虽然也给过二哥力所能及的帮助,但一家几口人的生活,侄儿高昂的借读费,以及日渐看涨的房租和物价,依旧让二哥喘不过气来。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迈出了小村,再回去就难了,侄儿的学业不可能中断,二哥也很难丢弃好不容易才谋到手的工作。更主要的原因可能还在于,毕竟已经生活在城里,吃上了干净的自来水,家里也按上了空调,还用上了电冰箱和洗衣机,而这一切,在小村牌楼,短期内显然无法实现。物质生活上的巨大改善,成为二哥愿意负重前行的动力之一,二哥像一只在城市里爬行的蜗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相信,六十岁之前的二哥,不可能再回到小村牌楼,如果他回去,那肯定是在无法继续负重的六十岁之后。
   二哥一家四口,租住在合肥最大的一处城中村里。那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城中村,密密麻麻地拥挤着规模更加庞大的各种出租屋,村里的道路像一条条盘根错节的蟒蛇,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在这里租住的,大多是像二哥一样跻身城市的农民工,也有一些刚刚迈出校门的大学生和某些特殊的职业者。租在二哥家隔壁的,是当涂县的一对小夫妻,他们一结婚就出来了,丈夫小曾,做“装潢”,单干,事实上就是打零工,收入也不固定,尤其是夏天,往往一周也接不了一单生意。妻子小蔡,在一家工地上烧饭,一日三餐,收入比丈夫固定,按时上下班。我见过小蔡有限的几次,她似乎很喜欢水红色,每次都穿这种颜色的上衣,眼色撩人,直勾勾的,像一只直立行走的狐狸。几次默不作声的见面之后,我就对小蔡生出一种警觉的心理。二哥长得标致,又是个实诚人,我担心她直勾勾的眼神,会勾走二哥的魂魄。不过,她人倒不坏,二嫂说,别看她那个骚样子。原来,她曾经向工头热情地举荐过二嫂,工头居然也同意了,但二嫂类风湿,手脚都不方便,只干了短暂的一段时间。
   看上去,小曾是个老实人,话很少,抽烟很凶狠。盛夏的某天,我看见小曾蹲在太湖路上,光着上半身,路牙上摆着一块木头做的牌子,上面用粉笔写着两个字:“漆工”。
   据说他们经常吵架,小曾砸坏过好几台电视机;但有时候又恩爱得令人妒忌,夜深人静的时候,小蔡时常酣畅淋漓地大喊大叫,半座城中村,次第醒来。
  
   三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短短的十六个字,曾经浓缩了我对小村牌楼的全部记忆,曾多次出现于年少时对故乡的唯美书写里。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小村牌楼留给我的,却是一座再也无法回头的空空荡荡的村庄,成为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凋敝的故乡。那些看着我长大的老人,一个接一个走失于时光的深处,那些曾经的儿时的玩伴,也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村庄。在乡土中国浩如烟海的自然村里,小村牌楼已经成为一座荒凉的空巢,在异乡的梦里动荡不安。都说“吾心安处是故乡”,而我的小村牌楼,在梦里都无法让我安详,它已经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今年清明,我带儿子回家给母亲上坟。儿子已经五岁了,迄今为止,他只去过我的小村三次,最长的一次居住,时间也不超过一个星期。在回家的路上,儿子反复问我,我们这是去哪?我耐心地向他解释,他要去的是爸爸的故乡,爸爸出生在那个地方。然而,儿子不懂得什么叫“故乡”,终于弄明白了之后,他居然一本正经地说:老爸,我的故乡在合肥,对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虽然在填写出生证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将他的籍贯确定为“安徽枞阳”。我不知道对于儿子来说,这种“确定”究竟还有没有意义,而“安徽枞阳”这四个普通的汉字,对于已经学习和生活在城里的侄儿和侄女们来说,或许也仅仅只能标明他们的籍贯。然而,“故乡”和“籍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文概念,——五岁的儿子还无法懂得,而侄儿和侄女们这一辈,显然也难以真正理解。他们是一群彻底失去故乡的人,他们所有的只是和“故乡”的血脉上的沿袭,那个陌生而荒凉的“故乡”,没有留下他们儿时的体温,更没有留下魂牵梦绕的故土难离的情感。父辈们的温暖的故乡,只能成为这一代人的冰冷的籍贯,他们是一群没有根的人,没心没肺地浮游在世界上。
   其实,我们也是没有根的人,我们也已经失去了故乡。在城市里浮游,我一次次生出逃离的愿望,像他们逃离村庄一样逃离城市,然而,他们有路可逃,我却无路可走。一个失去故乡的人,事实上也就失去了退路。母亲去世之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面对喧嚣而冰冷的都市,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走出小村的伙伴们,你们还好吗?如果你们看到这篇文字,希望你们能抽空给我打个电话,如果你们愿意,我想和你们聊一聊儿时那些顽劣的往事,聊一聊从往事里悄然消失的故乡。那个故乡如今漂泊在我的梦里——人丁祥和,六畜兴旺,香喷喷的炊烟,缠绕在晚霞如火的树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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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当又一位老人孤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时,这座村子越加像大地深处的废墟,到处都是常年挂着锁的房屋、荒芜的土地,都是留守在家的老人和妇女,这个已经断代的小村,正在逐步地走向消亡。治国老人的悲剧不是个例,很多像他一样的家庭都是如此,养儿防老的后果是久病沉疴,饥寒交迫,然后无声无息地死在自己的床上。离开的人们中有如宝玉一般闯荡成暴发户,但也不见得就顺应地拥有了幸福,他的苦闷、悔悟和挣扎非常人能想,有如二哥一般在始终挣扎在城市贫困线的一族,他只能用提前透支生命来维持过度的开销,而状如一只慢行的蜗牛;也有如作者一般,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有了自己的家,而需要承受老人无法始终相伴的痛苦和无奈。当携子回家时,面对儿子对“故乡”的疑问,经营文字的他竟然解释不清“故乡”的含义,仿佛在他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已经丢了故乡,“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对牌楼村浓缩的记忆,只能出现在对故乡的唯美书写中,早已经不见。他们都如失去根的浮萍,在城市中浮游。文章最后对发小故知的呼唤,让人读起来是无限悲凉,故乡呀,故乡,那人丁祥和,六畜兴旺,香喷喷的炊烟,缠绕在晚霞如火的树冠上的故乡,只能在漂泊在他的梦里。本篇散文与其说在写留守在故乡的人,离开故乡的人,不识故乡的人,还不如说他倾诉他的无奈,他深知一己之力无力改变现状,但他依然用自己的善良惩罚自己,让自己疼痛,但自己在疼痛中依然忘记那种负罪感。小牌楼是现在农村的缩影,可以说农村已经到了相当危急的时刻,又有谁会注意到呢?作者在自己的文字中,不止一次的在说,在写,在倡议,在无声呐喊,他的浓情如暮色一般浓得化不开,而笼罩曾经的牌楼村,也笼罩着我们的心,与他一同愤懑,乞求,呐喊。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7311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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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3-07-30 17:00:54
  当老家的亲人越来越少时,当经常从母亲的口中听说谁谁去了时,我总是不由自主的冲淡老家的感觉,最亲的人都不在了,回到哪里还会有什么呢?我想也正如作者所说,很多村子都正在逐渐的消失,谁也无法改变这个进程,仿佛无法改变心中的那种失去故乡的彷徨和无助。
   很恐惧这种感觉!但却一步步地临近这种结局!
2 楼        文友:指间年华        2013-07-31 17:40:15
  看完,有泪盈眶,许,一样有着与你一样的酸涩,还有那盘根错结的乡情。欣赏,问好。
指间年华
3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7-31 18:55:17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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