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酒格格？”米卡迷惑地盯向半截烟。
　　 “是呀，我和酒格格！”半截烟重复道。
　　 “啊……”米卡的眸子浑浊了，他犹豫地盯向手里的烟；烟雾袅袅升腾着，使他烦躁不安；迅即，米卡做出了个令半截烟吃惊的动作，他的手掌忽然攥起，燃烧的烟蒂被紧紧束缚在掌心，滋滋地发出一股烤肉的味道。
　　 半截烟吓了一跳，他半张开嘴，视线不停上下挪动着，一会儿瞧向米卡的表情，一会儿又瞅瞅米卡那只钢铁般的手掌，他刚才的欣喜与兴奋顷刻间化为了乌有。
　　 “你……你没事吧？”半晌，半截烟下意识地擦了下额头，嗑嗑巴巴地问道。
　　 “没事。”米卡生硬道；接着，他诧异地盯向半截烟：“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我……我来通知你，我要结婚了……”半截烟又瞟了眼床头，胆怯道。
　　 “哦……”米卡冷冷地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扔在床头上的请帖，微皱下眉头，挥挥手：“那你可以走了，我知道了；而且，我没钱给你随礼！”
　　 “不……不用随礼……”
　　 “不用随礼，你给我下什么请帖；现在，通知别人结婚，不就是为了要礼钱吗？！”米卡的嗓音忽然变得又尖又细，飘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将某种不安与诡秘悄悄而大胆地扩散开来。
　　 “可我们是街坊呀……”
　　 “我们是街坊？！”米卡向前迈了步。
　　 “是呀……”半截烟困惑地笑了笑，试图讨好米卡道：“我们一直都是街坊……”
　　 “谁和你是街坊，chinaman！”米卡大吼道，他的口腔四溅出唾沫星子，溅到了半截烟的脸上：“谁让你进来的，你给我出去，getout！”说着他面无表情地指向门口。
　　 半截烟后退了步，脊梁碰到门框上；他慌里慌张推开门，甚至忘记自己的烟和火机都在米卡那儿，就砰地关上门，从米卡眼前消失。
　　 “都什么人哪，借机敛财；这要是在美国，不会有这样低劣的恶俗，cheesiness！”
　　 米卡愤世嫉俗地从鼻孔里哼了声，走到窗口，脑子里忽然又闪出画眉小巧的身姿，似乎她还披着婚纱坐在床边等着呢。他回过头，那张喜帖扔枕头旁边，就象她羞涩的笑靥。米卡的双腿被她的形象牵引，踉跄下，险些摔倒。但他很快把握住平衡，一只手扶住窗框，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顺手翻看起来。一条新闻出现在手机屏幕上，那些年轻的生命经过十八连跳成为尖锐而无奈的生存悲剧。米卡的上半身灵巧地转了个弯，弓起，手臂抻出，将那张喜帖够在手里；打开，徐小雨和半截烟的名字赫然映入他的视线；他大吼了声，就象那具庞大的非洲人猿面对曼哈顿不夜城茫然而迷惘的表情，那只捏着喜帖的手猛地一使劲儿，玻璃窗被推开，那纸喜帖脱手而出，落到地上；对面的海棠端着那个罐头瓶子漠然而微笑地瞟了眼米卡，一仰脖，往喉咙里倾倒进一大口茶水。
　　 “十三家小院居民注意了，请在※月※日之前搬离出去，否则一切严重后果自负；该处土地，即西祠胡同22号区域已经经过区政府核准给予我公司开发使用，如有异议请到本公司或区政府协商……”小院外面那个大喇叭持续而不知疲惫地聒噪着，就象一位喋喋不休的怨妇，又象一位盛气凌人的旧式家长，站在高高的柱子上，俯瞰向芸芸众生。
　　 “屁话！”米卡擦了下额头的汗，关上窗。他留恋般地望向承载着自己渡过上千个日夜的床铺，伤感地抽动下鼻孔：“什么时候可以再相聚？”他喃喃低语着，似乎又看到画眉披上婚纱的模样。
　　 礼花，鞭炮，以及由礼仪公司派来的童男童女手中喷射的彩带，还有静静流淌在金字塔形状立体杯林上淡黄色香槟；那一瓶瓶的香槟经过空中花园般设计的渠道流淌进每一盏玻璃杯里，在大厅华美的灯火映照下熠熠生辉，就象一道倾泻而下的九天银河；而他，米卡和画眉则这场婚礼的主角，受到来宾们的瞩目。不过，当他的视线挪向院墙外那个悬挂在竖立杆子上的喇叭，恍惚明白那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梦境，他不禁出了身冷汗。
　　 “Fuckhim注6！”
　　 米卡嘟囔了句，转过墙角，抬头瞟了眼墙壁上将近两米高的位置上开始向上延伸的镶嵌在墙体里的U型钢铁；这些U型钢铁组成不断向上耸立的梯子。他站在梯子下方蹦跳了下，中指刚巧能接触到最下面的那个U型钢铁，但无法握住它。于是，他环视下四周，看到一扇破门板，就弯腰抬了过去，踩在上面。
　　 “干什么呢？”忽然，一袭湛蓝色旗袍出现在墙角，旗袍上洒满了白色小碎花，那个花样年华的歌手瞟了眼米卡。
　　 米卡并没吭声，甚至头都没回一下。他两手死死握住U型钢铁，使劲地做出引体向上的动作。经过与地球引力缓慢的对抗，米卡的一只脚终于踏在第一阶梯子的上面。他双手握住稍高一些的U型钢铁，小心翼翼垂下头；然而下面空无一人，他感觉自己做了场噩梦，一场没头没尾，又没什么希望的噩梦。他一节一节地向上爬，两手的指节很快就感到疲劳了，几乎没什么气力了；他停了停，垂下头，耳边聒噪着院墙外那个大喇叭发出的噪音，脑子里还盘亘着蓬莱仙境般婚礼现场；忽然，他瞥见墨夜也出现在梯子下面狭窄的空地上，她仰着头，一手遮在额头前，一手不断挥舞着，一边嘴里嚷着什么；但她的声音太小了，院墙外大喇叭用一种持续不变的机械的吼声覆盖住她的嗓音。米卡的一只胳膊勾住U型钢铁，侧过身，向墨夜招下手，惨淡一笑，又正过身子，继续向上攀援。
　　 婚礼还在继续，洁白的婚纱，碧蓝的眼眸……哦，等等，为什么会出现碧蓝的眼眸？米卡迟疑着，抹了把额头沁出的汗珠；但一滴咸咸的汗珠已将他的眼睛糊住。他闭上眼睛，又歇息了片刻，继续向上攀援。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象只艰难的虫子，顶着杲阳爬上某个令他着迷的终极。
　　 “你……结婚了？”米卡自言自语道。
　　 裹在洁白婚纱里面的画眉没有回答他；她挽着碧蓝眼眸男人的胳膊向那个胸前挂着银色十字架的金发男人走去；显然金发男人是个牧师，或者属于担当类似职责的政府工作人员。米卡看不清碧蓝眼眸男人的脸，只感觉到他很兴奋，坚挺的西装底下有着野兽般的胸毛。米卡打个寒噤，又眯眼扭过头。现在，他爬得很高，那个支撑着大喇叭的杆子显得渺小了，就象个玩具。其实，所有的一切都象玩具，房子、街巷、天桥和行走的那些人；而米卡不过爬到三层楼的楼上。他的手触到屋顶水泥堆积的边缘，顺着梯子，双手一撑，两只脚就踏到楼顶上。
　　 “你为什么不嫁给我？”米卡悲痛欲绝地嚷道。
　　 然而画眉还是没吭声，她漠然地瞥过他一眼，就和那位碧蓝眼眸男人向那本厚重的圣经走去。‘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听到这话，米卡更加焦灼了，他大步向前走去，试图制止那个金发男人喋喋不休的说教；一只鸽子忽扇着翅膀停在前面，它警觉地竖起头颅，侧着脑袋盯向米卡；米卡嘟嘟囔囔，向前踉跄着，毫不理睬它的出现。
　　 “十三家小院居民注意了，请在※月※日之前搬离出去，否则一切严重后果自负；该处土地，即西祠胡同22号区域已经经过区政府核准给予我公司开发使用，如有异议请到本公司或区政府协商……”院墙外那个由机械发出的噪音依旧在喋喋不休，周而复始地絮叨着。
　　 米卡藐视地抬起下颔，汗水形成一道热气腾腾的水帘阻挡住他的视线；他看到画眉的背影即将要消逝于自己面前，上半身忙向前倾去，做出跑步的姿势。是的，他奔跑了起来。刹那间，他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就象一片被空气涡流托起的落叶，或者其他什么轻絮的东西，就象蒲公英之类的种子，然后急骤下坠。在这一过程，画眉始终不曾回过头，胸前挂着银色十字架的男人成功地将那套誓词抛出口腔，将画眉和碧蓝眼眸男人拴在一起；不，不……恍恍惚惚，米卡意识到那不是一个男人，不是一个意大利黑手党般的男人，而是一个邪恶集团，他们将画眉以新娘的名义拘禁，然后使之堕入永远的黑暗之中；而他，那位碧蓝眼眸男人不过是个马仔，某个拐骗集团的马前卒。
　　 “你不要和他去！”
　　 米卡刚刚嚷过这句话，他陡然看到狭窄的街巷出现在视线之内；只是这街巷完全颠倒过来，就象他倒在床上看电视，街两边的楼，行人，车辆都是被俯瞰着的；他纳闷地扭下头，看到刚才在楼顶的那只鸽子跟着他一起飞了下来；它拼命忽扇着翅膀，要对抗着地心引力，然而它笨拙的身躯却不由自主地做着下坠的趋势，任凭那对翅膀徒劳地挣扎。顷刻，米卡清醒了许多，他发觉自己飞翔地半空中，端着那个偌大罐头瓶子的海棠惊讶地半张开嘴，盯向他；还有其他街坊，晴儿，墨夜，和步履蹒跚的袭人大妈，以及过街天桥卖鱼药为生的唐丽；一位穿制服的家伙正朝唐丽怒吼着，他见唐丽并没理睬自己，猛地飞起一脚，将那个鱼药摊踹倒，使得整个街面都布满了凌乱的鱼药。看到这一切的米卡飞翔在半空，眨了下眼睛，脑子里又幻想起在机场送行画眉的那一幕，一滴泪水不知不觉滚出眼眶，垂直地落下去……
　　 注1：她会来接我的，一定。
　　 注2：你可以用一枚戒指来提醒自已。
　　 注3：婚姻、婚姻，爱情和永恒。
　　 注4：看那对中国夫妇，他们多幸福！
　　 注5：圈套。
　　 注6：去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