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是满口答应，因为我自信可以按揭。有耿叔提供信息，还有他多年的经验、眼力、渠道，我选择了专育珍贵种苗——生长期短、销路好利润高。两年，三茬都不止，怎么地也可以了吧。
　　 也许，山水是有灵性的，知道我是山里人，这年的初春暖和得出奇，于是我们冒险提前播下了种子。为了增加成功系数，我全家以及蔻儿预备了大批的柴火，做供暖之用。一场劳累下来，柴火基本上没派上大用场，大棚里头一批苗木的情势就很好，莫约四五月份就可以走单了，我和蔻儿自然是欣喜的。但是，农村，山里，毕竟很多方面不能与城市相比，特别是对爱美的蔻儿来说。种苗繁育，手续不麻烦，但还是免不了和土地打交道，不止一次听她说手糙了。这倒是事实，虽然她是撒娇的形式说出来的，我还是很内疚。有时候，我感觉蔻儿仿若我半个灵魂，不用担心会离开我多远。但以爱情的名义把蔻儿放在在大山里，我是不是很卑鄙？这念头时时困扰着我。
　　 基于这个想法，就算不是很必要，我也有意识地带着蔻儿出山。我不想禁锢蔻儿，也是不想禁锢自己。那年的春节，我主动提出去城里给她父母拜年，而且强迫自己放下所有事情，陪着她玩了三天。之所以回山里，我主要的想法是做点事情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对金钱的态度，我始终不是持占有目的，何况满足人，也是一种快乐，更何况是自己所爱的人？我让蔻儿尽情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诸如衣服化妆品、女孩喜欢的小玩意等等。蔻儿的高兴，是发自内心——吃饭时也哼着歌曲，这种情况，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了。
　　 山里，不全是风景，因为很多时候，风景是存在于人的感觉中。虽然我并不认同人们所说的“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但有很多必须忍受的东西，这也是客观的。蔻儿陪我在山里，已经一年多了。寂寞空山，听起来旷远幽邃，但其中的惆怅意味也是很明显的——我时常从蔻儿的脸上读出这种东西。我不能要求蔻儿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就像我喜欢月圆，但从没有对月缺表现出悲观。对很多人来说，努力读书，就是为了理想的生活，这是蔻儿理想的生活吗？
　　 闲聊间，蔻儿听出了我的一些意思。她以为我不放心她，在试探，于是说：“我是你的人，至少现在我是这么认为的。结婚吧！”
　　 很明显，她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在间接地表现一个男人的占有欲。爱情，难道就是占有的代名词？而占有这个词，明显带有侵略、强制的意思，我愿意强制自己的半个灵魂吗？我是个有正常要求的男人，但从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去侵略。虽然下意识里，我早就认为，蔻儿是属于我的，但我也不愿意让她感觉受到了桎梏。
　　 我说：“结婚，现在还不是时机，最起码要让伯父伯母心里有底。如果他们担心你的未来，这就证明我还必须努力。”
　　 蔻儿听了这些，虽然嘴巴上是嗔怪的，但我从她脸上的表情，感觉她松了一口气。最后商量的结果，那就是我们再等上两年。而这个意思，虽然是我提出的，但蔻儿的毫不犹豫，却泄露了内心——她根本不想老死在深山沟里，她想在尘世盛开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她是爱我的，这让我更不愿让她干枯在我身旁，更何况，在情感上，我感觉彼此已经有了内在联系。于是我对她说：“现在基地差不多走上正轨，可以雇佣人手了。你不是老想着开个大花店吗？去吧，没准我们将来转型种鲜花，那可是珠联璧合呀！”
　　 蔻儿对我的话很讶异，继而高兴，又继而试探地说：“你放心，不怕我不回来？那么大一笔资金！”
　　 “呵呵，有这必要吗？这钱，本来就是共同的。如果你不回来，证明我们只是彼此的过客。你会这么认为么？何况你本来就不像是山里人。将来条件允许，我也会走出去。当然，不是离开，而为了是更好地回来。”
　　 我这些话，有点绕口，但意思却不隐讳。蔻儿犹豫了，便说以后再说吧。
　　 以后是多久？没多久。
　　 因为我们对于开花店的商量，虽然没有结果，但并没有作为隐私藏匿——很多人都知道，蔻儿父母当然也知道。他们打来电话，说是一家很具影响的鲜花连锁店——蓝依儿正在乔和区招募加盟。他们倒是很上心。
　　 这回，想不装装样子都不行——哪方面都会奇怪，我如果不表现出积极，蔻儿父母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而且我也不想蔻儿失信于人；我不能确定蔻儿决定要永远呆在山里，时间久了，如果她对结婚还不是心甘情愿，这对她在这里建立的形象不利。我极力赞同蔻儿走出去。
　　 感觉是个微妙的东西，或许蔻儿真的想出去，而一旦需要真的面对，她却又迟疑了。我几次和她商量具体事情，她却表现不出积极。我说多了，她却说：“走，我也要把你从这儿带走。”这话让我莫名其妙，但她的动作却再清楚不过。蔻儿脸腾地红了，拉过我的手，让我去解开她的衣服。我有正常男人的欲望，之所以忍着，那是因为我有完美情结。而现在，也许预感什么东西将要抽离，我血脉一贲，凶狠的将她压在身下，但是……
　　 我为什么要给蔻儿养一只猫？平素是不喜欢猫的，因为我认为它们只会献媚，所以在蔻儿不当面的时候，我对它表示过不敬。就在那一刻，猫凶狠地扑过来，不停的嘶嘶，像是要保护它的主人。猫，给我的印象，也是胆小的，而它那一刻的表现，像是疯掉了……
　　 如果不是那只猫，我也许得逞了，我现在也许和蔻儿在一起。走在寂静的山脊上，望着月亮里影影绰绰的桂花树，想象着嫦娥的孤寂。
　　 花店选址、开业都很顺利，我以什么身份在奔忙？似乎很尴尬。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只好凭蔻儿父母去打点，而开业前后蔻儿也很忙，脚不沾地了。但她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累，相反，给我的感觉是亢奋的、如鱼得水的。因为基地不能没有人坐镇，开业几天后，我便提出回山里。
　　 蔻儿的不舍是绝对真实的。她说：“看情况吧，如果这里还理想，你就预备把基地转手，也或者请人料理吧，然后我们结婚。”
　　 当时，我的脑子像是被冻住了，木木地说：“我恐怕舍不得，那是我们的心血。”
　　 当时，蔻儿的表情是难过的，就像乌云遮住了月亮。
　　 回到山里，开始的一段时间，我的表现是很闷的。妹妹劝我说：“哥，你去吧，和蔻儿姐姐在一起，这里有我们，弄不懂的，你回来一趟也就一天一夜的车。”
　　 说得容易，是一天两天，一月俩月吗？母亲身体不好，妹妹也该谈婚论嫁了，而我的理想，才刚刚开始起步，更重要的是，我喜欢山林。
　　 年轻的世界观，有时候把情感想得太牢固了。耿叔梁姨，只是因为一段年月的缘故，把友谊当做了一辈子的事情，我和蔻儿，也应该能做到吧。聚散离合，只是为了追求自己心仪的价值观，用心也能做成一道风景，毕竟，我们还期待着重逢啦。
　　 透过树林，月亮被阴影拉成了椭圆，仿佛就要坠落了，一如蔻儿隐忍的泪珠。
　　 回不到从前！
　　 蔻儿和我走在一起，好像已经不匹配了。她是那么的鲜亮，而我，怎么看也不像她的男朋友。都说山水养人，就我的理解，单单指的是心态吧，因为外形，总免不了劳作、风霜的侵蚀。蔻儿也感觉到了，于是拉我去装修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逆反了，说：“怎么，看不惯？我就是山里人！”
　　 后来我想到，也许是自卑或是埋怨，所以才冲蔻儿发火吧。我为什么会自卑？我的苗木基地雇佣了本地二十多个人，还是当地的纳税大户，也算是对自己的理想有了交代。当然，这些，理智的时候才能想到的。
　　 蔻儿没想到我这么大反应，目瞪口呆了一会，才说：“你总不至于以为我嫌弃你了吧？生活，也包含享受，不要瞎想好吧！”
　　 但是人，不可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理智，特别落差感如此的现实。
　　 “我喜欢瞎想吗？我一向都这么穿着的，你以前怎么没说？”我自己也觉得在强词夺理。
　　 蔻儿是冰雪聪明的，马上意识到我的自卑心理：“呵呵，别生气，怎么说你也是成功人士了，体面些，也是大山的形象啊！”
　　 我不喜欢争吵，更何况是蔻儿？但她的委曲求全，却让我产生了距离感。我们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或许，我们的世界，被自己生生掰成了两半。蔻儿不可能回到山里，就如我融入不到城市里一样，那么就彼此祝福吧。
　　 蔻儿幽怨的眼睛，就像蒙上了一层薄暮。或许当初我就不应该放她走了，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是双飞双栖了，可惜生活没有假设。泪水滴进心里，萌发出苦涩，就如咀嚼花木的感觉，但花木是美丽的，一如我对蔻儿的祝愿。我的世界在大山，蔻儿是流过山林的清泉，大山能留住清泉吗？如果永不分离，彼此都会被侵蚀。我的内心，从来没有责怪过蔻儿。之所以不勉强，因为我爱她，彼此留下一份纯洁，也是一世的安慰吧。
　　 回到基地的新房已是半夜，四野清寂，但我听得到苗木在大棚里窃窃私语。月亮挂在中天，我发现它好像变得圆多了。我突然想到，月亮里面被人们无限赞美的桂花树，不过就是月球山脉的背影，换言之，那其实是月亮的伤疤。但是，谁说有伤疤就不应该美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