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没开场就结束的电影(小说)
他们有个老师,我又有谁?
十三 本质
书上说:人,没有谁的本质是天生坏的,我想书上说的也许对,回头看看经历过的一些事,人们为恶的初始目的似乎都是为了快乐和幸福,只是他们在追求自己的幸福和快乐的时候往往忽略了别人的幸福和快乐。这应该就是“自私”把。
我知道,我也是自私的人。我常常希望自己能伟大起来,可是总在最关键的时候退缩了。我常常反省自己为什么会退缩,可是这根本不需要总结,原因就是自私两个字可以完全概括了。
几天以后,陈冲来找我。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风衣站在我办公楼的门外等我。我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陈冲告诉我,他和小敏完了。他说的时候神情有点沮丧,又好象有几分得意,还藏着几分不舍。我安静的坐在饭店里宽大的椅子上,听他慢慢的说完。
原来,那天陈冲去看过聂婉以后,就给小敏去了一封信,把他和聂婉见面的情形说了一番,他在信里说:“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我心象针扎一般疼痛。在回学校的路上,我想了很多,甚至想用自己的心脏去和她交换……”。
我望着陈冲没有说话,一直很平静的望着他。陈冲低头吃着盘里的食物,很认真的咀嚼着,他吃饭的姿势很幽雅,活脱一个绅士。我什么也没吃,只是望着他,陈冲最后终于慌乱了,他躲闪着我的目光,就象犯人躲避法官的眼神。
终于,他开口了:“老师,您怎么不吃东西?”
我把烟掐熄在烟灰缸里,没有说话,仍旧望着他,陈冲躲开我的眼睛,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好半天,他颞颥着说:“您也知道,我和小敏是不可能的。”
我微微一笑,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陈冲拿起叉子在空盘子里轻轻的拖来拖去,说:“老师,小敏和我不是一类人,我们的理想和追求都相差的太远了,您难道觉得不是吗?”
我没有说话,拿出一只烟来,又点上了。
陈冲看了我一眼,继续说:“她没和我在一个城市,这么遥远的距离,我们最终是没有结果的,老师您说不是吗?我知道我借口聂婉来拒绝小敏不对,可是我也是怕伤害她太深了。起码这样她应该会好想一点,您说对吗?”
我忽然森森的问:“那你想把聂婉怎么样?”
陈冲一哆嗦,叉子从手里滑了下去,“叮”的一声嗑在盘子的边缘。他脸涨得通红,手微微发抖。“我,我,我……”
“别我我我了,你要说什么你就直接说,”我怒气渐渐上来了,“我想知道的是:你准备把聂婉怎么办?小敏是个健康的孩子,她美丽纯真,这种伤害可能会在几年后被她淡忘,可是聂婉,聂婉这个孩子,你!你!你要是连她也一起伤害了,我会让你后悔的。”
陈冲涨红着脸,憋了几秒钟,忽然他很激动的直起腰,声音也大了很多:“我在医院看见聂婉的时候,我确实心很疼,很疼。可是我走下楼,在风里一吹我就醒了。在这之前,我也不会相信对一个人的爱可以来的那么突然,也去的那么突然。”他喘着气。
“我从来不给自己找借口,这你知道的,老师。我没有办法去照顾聂婉,不过我知道有人是可以做到的。我本来想可以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圣洁的光环那样背负着,穷尽我一生去照顾这个因为上天的不公允而受尽折磨的女孩。我,我,可是我做不到。”
他停顿了一会,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我虽然做不到。但是,我相信一定有人可以做到,那样的人一定比我高贵、比我勇敢、也比我坚强吧。所以,我没有对聂婉承诺什么,我也完成不了我承诺的。”
他见我没说话,一直吸烟,又接着说:“学校领导说了,我前途无限,等我以后生活条件改善了,我会想办法来照顾她们俩的,我一定……”
“够了!”我呵斥了一声,拿起我放在椅子背上的衣服走了。
陈冲在我背后,好象还想说什么。我忽然想起陈冲早些时候在写给我的信说过的一句话:“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打算……”。顿时,我心里一下子就豁然明朗,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预料在发展。整件事情,也许在他看来,是早就预谋好了的。
我心里又涌上那种想呕吐的感觉,我加快脚步,穿过旋转门,迅速的离开了这家饭店。
十四 幸福
我请了一个月的假,虽然工作很忙,虽然领导很不高兴,局长甚至在会上婉转的批评了我。但是我还是请好假,在医院照顾聂婉,一直到她出院。
聂婉出院以后,在家里休养了很久。她心脏能承担的负荷,连上三层楼的女生宿舍都承担不了。最后在我的建议下,聂婉的母亲给她办理了退学手续。
小敏从此失去了消息,无声无息。有次我开车路过X单位的时候,发现陈冲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走进那家单位的大门。开车送他上班的是一个长的极普通的女孩子,眉毛很淡,稍微有点胖。我记忆力没出问题的话,应该是X司长的千金小姐。我看着陈冲走进单位的大门,又看着那个姑娘开车离开。忘记了红灯变成绿灯,被警察罚了50块钱。
聂婉在后来的半年里恢复的很好,我下班没事就去陪她玩,给她解闷。有次在狗市上见了一只通体雪白的京吧儿,就买给她,聂婉高兴得直跳,忽然抱着我亲了我一下。聂婉的母亲从厨房出来,她看见了,却又悄悄的退了回去。
一年半以后,我和聂婉结婚了。之前我对母亲和所有的亲戚朋友隐瞒了聂婉的情况。聂婉的父母和我长谈了一次,起初他们反对的很厉害,最后在我的坚持下,我们还是达成了共识。
婚礼在北京举行,婚礼办的很庄重,也很热烈。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我父亲去四川疗养了,没有参加婚礼。结婚后三天,我陪聂婉回门。聂婉的母亲把她拉到房间里说悄悄话去了,聂婉的父亲给我一张40万的存折,我坚决的拒绝了。临走的时候,聂婉的母亲把我喊到厨房。拉着我的手,“真是苦了你了,你要是……,你就去宾馆住几天,把聂婉送回家来玩,我们不会说什么的。”
说着说着她哭了,我笑了笑,抱抱她的肩膀,转身出了厨房。
聂婉和爸爸在客厅里讨论用什么佐料来煮鱼汤,气氛温暖而和谐。看见我出来,她赶忙起身和父亲告别。
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聂婉轻轻的靠在我肩膀上,象天使一样的微笑着。她轻轻的对着我的脸吹了口气,我转过头冲她笑了一下。她闭上眼睛说:“好幸福呢。”我微笑着,空出一只手搂了搂她。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在报社的时候,她写的那首关于蚂蚁的小诗:
昨天的梦里有一只蚂蚁,
它在我的发丝上慢慢的移动,
爬的很轻很慢,
好像害怕把我弄疼了一样。
在接近发稍的时候,
它开始唱歌……
我嘴角笑着,鼻子里哼着自己也不知道的调子,聂婉奇怪的抬起头看着我,问我笑什么。我忍着笑,把那几句小诗念了出来,聂婉开始楞着,后来慢慢的脸红了起来。她捏着拳头捶了我几下,又撒娇的靠在我肩膀上。
晚上,把聂婉哄睡着了。我拿了个小凳,跑到阳台上坐着吸烟。烟头一明一暗,在夜晚里象流萤一般耀眼。
一架夜航的飞机从头顶上掠过,我眼睛跟随着它的身影,它很快就消失在夜空了,我回头看着我们的房间,两张床的床单都很白,聂婉熟睡在右边的床上。
十五 蚂蚁
结婚以后的生活很平静,聂婉始终是那个念叨着蚂蚁王子的孩子。她梦里的王子是勇敢而且坚强的,为了拯救他的公主,他不惜变成一只蚂蚁,躲过了树精的眼睛,悄悄的爬到公主的发丝上,用他的歌声唤醒了被魔法禁锢的公主,公主得救了,王子却永远的变成了一只蚂蚁。自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这个蚂蚁的故事,我想让它从聂婉的心里逐渐的淡忘掉,自己也想把它完全的淡忘。
小敏始终是没有消息,她消失的那么彻底,就好象没有出现过。问了很多学生,他们也没有她的消息,据说是去了江西,但是在那个城市,在什么地方落脚,却一无所知。
为了照顾聂婉,我调到一个比较轻闲的单位去上班了,时间很随意。聂婉的母亲也常来帮忙,聂婉父亲退休后,就基本上每天都住在我这里了。一年多以后,由于一直没有孩子来临,母亲最终知道了聂婉的情况,她在电话里小声责备了我几句,说我开始不该瞒着她,最后她叹息了一声,挂了电话。
家里添了一台电脑,聂婉平时除了做些小小的锻炼,就是在家里上网了。我平时喜欢写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在电脑里,她也很细心的帮我整理好,并为我申请了一个博客,把那些文字都发在我的博客里。博客做的很精致,以至于我后来也有些迷恋,可是聂婉却再也没有写过任何东西,哪怕是零碎的片段。她的博客里全是一些漂亮的图片和好听的音乐。
十六 雪
又是一年过去,小敏忽然出现在我的博客里,连续来了两三次,并留下了两段话,然后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我看着那熟悉的笔名,看着在我身后熟睡的妻子,我悄悄的把她的留言删去了。
冬天的夜晚,有些冷。小敏在她的留言里说她想来北京看看雪。说了个时间,约我在高中的学校门口见面。她没有提到聂婉,我想她应该是叫我一个人去见她。
按照约定的时间,我开车去了高中的学校,学生都放假了,只有看门的老李在他的小房间里一边打着盹,一边在监守他的岗位。我调了个头,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的一家超市的停车场。
小敏穿着一身很时尚的冬装从车里下来,白色的休闲冬装,点缀着少数的鲜红,皮肤还是象那年在香山一样剔透白皙。她跺着脚,在学校门口等了十来分钟。就进校园去了。
我从车上下来,从学校的侧门翻了进去,直接上了教学楼,在五楼的楼道转角,透过圆形的玻璃窗户望下去。小敏站在学校的操场上,就站在那年她和陈冲拥抱后分别的地方,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积雪。
这是北京今年的第一场雪,如同往年每次的初雪一样如约而至。这纷纷扬扬的雪花,让平视的一切都变得象陈年的记忆一样灰蒙蒙的。向地下看去,却是一切都白的可爱,白得象童年梦里的画纸。
我看着小敏熟悉的身影在雪地里走着,她在地上用脚踩出来一个大大的心形。我的眼睛有些朦胧,使劲推开眼前这扇小小的圆窗,我想仔细看看她,看看这雪。
雪越下越大,我伸出手,一片雪花跌进我的掌心,支离破碎,我手心的温度让它迅速融化成一滴冰凉的雪水,然后顺着指缝溜走了。我急忙握住手掌,除了一丝的冰凉,手心里什么都没有了。
后记
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赴约,小敏再一次失去消息。
又是一年后的冬天,聂婉因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去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