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人生若只如初见(小说)
打了一个寒颤,苏紫烟望着清冷的月亮,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双臂。
【三】
经历重重筛选,苏紫烟以色艺双绝拔得头筹,被成功册封为四妃之首——德妃,着一身凤冠霞帔,着一身华彩荣光,入主朝音殿。她没有担心过自己的身份会被宫女太监认出来,事实上,那些宫女太监也换了一批了,根本不认识前朝的公主。即便有一两个认出她来,也不会贸然开口去告密,因为她太熟知宫里多做事少说话、只管自家门前雪的严苛得近乎残酷的“规矩”。何况女大十八变,离宫的这些年来自己的容貌已经改变了不少,拥有的又是毋容置疑的苏家之女的“官籍”,如今新获皇家册封,他们巴结她还来不及,还有谁敢轻易捕风捉影,说一些没有根据的话去得罪她?
苏家本来就对这个一直流落在外的“女儿”有愧,锦瑟更是对她感激涕零,所以,经常托人送一些金银珠宝进宫,让她可以手头宽绰地上下打点,给家族多争点脸面。她来者不拒,每次都对来人说一句,本宫很好。
转眼间,她成为德妃已经一个月有余,还没有见过皇上,除了册封当日远远地瞧了他一眼之外。侍寝,更是遥远。不止她,所有新册封的妃子都是。听管事的嬷嬷说,新皇是因为国务繁忙,所以极少到后宫来,除了皇后的昭阳殿和太后的甘露殿,别的地方的宫女太监都无缘觐见天颜。
苏紫烟并不急,她在朝音殿里种了一株海棠,每日里给花浇浇水,松松土,闲暇的时候看书抚琴,修身养性,静静地等待。她知道,做皇家的女人,等待是必修的课程,无论是公主还是贵妃。等待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最痛苦的事情,她却甘之如饴,等得如此雅致,待得那么从容。
服侍她日常起居的宫女小榄是落选的秀女,看她每天气定神闲地侍弄花草,终于忍不住好奇,她说:“娘娘,恕奴婢愚钝,御花园里有的是花,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奴婢到园子里摘就可以了。再说,天下名花多了去了,海棠又不是最好看的,您是千金之躯,为什么还要自己种呢?”苏紫烟放下花锄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接过小榄送过来的毛巾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海棠是我娘家的花园里开得最好的花,我很喜欢,曾经有个人对我说,我就像一朵海棠……好了小榄,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娘娘既然这么说了,小榄自然不好刨根问底,她称了一声“是”,就躬身退了出去。苏紫烟转身又拿起花锄,继续为海棠松土。
海棠在苏紫烟,哦不,德妃的精心照料下慢慢长大,长势良好。当第一个花苞俏丽枝头的时候,内监总管李公公喜上眉梢,乐颠颠地来朝音殿传旨:“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陛下翻了您的牌子,请娘娘梳洗打扮,今夜侍寝哪!”一旁伺候的宫女们一听这个消息都喜不自胜,德妃却不卑不亢。送走李公公之后,她摘下一朵海棠花插在鬓边对镜赏看,不一会儿又猛地取下,揉得碎碎的。
暮色四合,更漏滴滴,转眼间到了吉辰戌时,沐浴后的德妃被一床锦被卷着,由四个身强体健的太监小心翼翼地抬着,转过九曲长廊,送往皇帝寝宫。她睁着眼睛,长廊天花板上的雕梁不断往后退去,又不断有新的画栋闯进眼帘,平日里熟悉的东西现在以这个角度看,居然有说不出的虚浮和无依感,她轻叹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被送到了乾清宫。躺在西暖阁金丝红檀木的盘龙床上,她的心跳得更加剧烈,咚咚咚的。我们终于要见面了,铮翼,皇上!
“你是谁?为何行刺朕?”一身皇袍的铮翼钳制住她握着金簪子往下刺的手,厉声问,那双黑夜一样深邃的眼眸里除了愤怒、探询、不解,更多的是玩味。他了解后宫的女人,她们为了生存和荣耀,谁不费尽心机不惜一切邀宠,侍寝更是她们争得头破血流的最好机会,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刺……这太让人意外了!他初登帝位,根基未稳,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是不是某些心怀不轨的人下的一颗棋子?然而这事分明又透着诡异,若是棋子,敌方派出的起码应该是一个高手吧,眼前的她看起来弱不禁风,半点武功的迹象都没有。这其中定有蹊跷,铮翼拿定主意,此事不寻常,他很有兴趣查清楚。
德妃一脸的挫败。那么好的机会,本以为在对方疏于防范的情况下,她出其不意的攻击必能一击而中,即便不能取其性命,最低限度也能刺伤他,没想到高估了自己。既然不能得偿所愿杀了他,索性拼个鱼死网破,把命送在这里也就算了,只是连累了苏家……下辈子我一定做牛做马,以报今日之罪过。想到这里,她倔强地仰头,充满仇恨地看着他,一副宁死不屈的壮烈神情。
铮翼是被母后逼得不耐烦了,无奈之下随意翻了一个妃子的绿头牌,本打算如此这般走个过场,得个耳根子清静就罢了,可没承想闹出了这招。他知道门外的小太监是母后的耳目,为了不惊动小太监,他把宫灯吹熄,弄了个自己准备临幸新妃的假象,没想到刚刚走到床边还没开始说话,那个锦被裹着的女人就手握金簪刺了过来,要不是那枚簪子把月光晃了一晃引起他的警觉,他恐怕已经着了道。
“哼!”没有等到女人的回答,他的手加大了力度。“啊——”德妃吃痛,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这熟悉的声音撞到了他的耳膜上,也撞到了他的心上,他猛地一震。难道是……他抑制不住激动,手上一用劲,迫不及待地把她从牙床拖下来,不管不顾她身体正处于赤裸裸的状况下,一把把她扯到窗前,借着皎洁的月光细细打量她的容颜。
是她?是她。是她!
真的是她!
【四】
德妃慵懒地倚在卧榻一言不发,桌上摆满了铮翼赏赐的各种价格不菲的礼物。朝音殿的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的时候,脸上无一例外铺开的是得意的笑容。宫里的风气向来都是捧高踩低,讲究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子得宠,身边伺候的宫女和太监就无形中高人一等,说起话来也特别有分量。德妃昨晚刚被临幸,今早内务府的就送来一大堆赏赐,这证明了德妃已经是皇上的新宠、心尖尖,作为德妃身边的宫女太监,顿时身价倍涨,以后行走各宫更加有了依仗,个中的好处数不胜数,怎不让他们欣喜?
可是他们的主子——德妃,脸上依然是沉静如水的表情,看不到初承欢的喜悦,却似乎隐约透出疲倦。也是,应付这一批又一批来贺喜讨好拉拢的各宫妃子,说话的分寸要拿捏得丝毫不差,光是这个就已经够乏的了,一点不夸张地说,她的表情已经笑到僵硬,嗓子都显出嘶哑的迹象来。现在的她,只想安静地自己呆一会。尤其是她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如何面对铮翼。
昔日,她是公主,他是臣子;如今他是天子,她是妃嫔。
他是她的青梅竹马,有情;他灭了她父皇的国,有仇。
当情和仇在身份地位里浮浮沉沉,恨不能,爱不能,舍不了,也得不到。
她依靠对他的恨撑过了那些日日月月,无时无刻都想着怎么报仇,可是真的进了宫,真的见到他,真的动了手,却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盘旋于心头的仇,无非是情的另外一面。月光下他对她的愤怒和怜惜,再一次让她沉沦在忘乎所以里……所以,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实际上,她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
与其说她恨的是他,不如说她恨的是自己。
昨晚,他看清是她之后,诧异过后,便是密密匝匝的惊喜。他紧紧地抱着她,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嘴里呢喃着最动人的情话,一句一句从她的耳畔,进驻到心里,再次把她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想念勾了起来。
雨依,我找你找得好苦。
雨依,我想你。
雨依,我要对你好。
雨依,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雨依……
她也拼命地挣扎,可是她哪有那么大的力气挣脱他的怀抱?何况,这个怀抱如此宽大,如此温暖,可以容纳存放她所有的委屈。是的,她曾经多么希冀,自己能在这个怀抱的保护中,安安妥妥地过一生。
铮翼说,雨依,你知道我对你的心,可是,你父皇的暴政,已经让百姓们苦不堪言,哀鸿遍野。黄河决堤冲垮了良田,你父皇不仅不开仓赈灾,还下令关闭城门,拒绝流离失所的百姓进入皇城,说难民会带来瘟疫;边关频频起战火,周边的异族每每犯境,欺压百姓,掠夺之后还残暴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你父皇却永远只用“和亲”这招,如果和亲可以让边境的百姓免遭战火倒还罢了,可是那些异族反而更加变本加厉,雨依,你可知,下一个和亲的公主是谁?是你啊!你看,虽然你父皇疼爱你,可是为了江山社稷,还不是一样舍得让你远离故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所以我迫不得已提前动手,可是,当我控制了局势,你却不见了。
雨依苍白着脸,咬着下唇不出声。这些她何尝不知?然而身为皇室公主,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命盘就已经被写好。享受着荣华富贵的同时,也意味着随时被当成礼物,换回朝廷所需要的利益。良久她才问,那我父皇和母后呢?你是不是杀了他们?铮翼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她就明白了。铮翼贴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再给我一些时间,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相信我,雨依。
……
天亮了。
晨光从窗棱里透进来,在地上画出了无数的小方格子,慢慢地移动。铮翼依依不舍地放开抱着她一夜的手,整理好衣服去上早朝。离开之前他划伤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在洁白的床单上,然后对着雨依微微一笑,脸颊上那个浅浅的酒窝,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幸福。
这个酒窝里的幸福,再次将雨依淹没,她知道自己无路可逃。在铮翼的笑容里,她只有溺毙这一种选择。
即便溺毙,亦是心甘情愿。
【五】
皇帝专宠德妃,冷落了后宫嫔妃,其中也包括皇后。皇后忿忿不平,她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诉得咬牙切齿,哭得梨花带雨,分外委屈。太后皱着眉头沉吟半晌,先是安慰皇后:“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你是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别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要时时处处彰显出气度来。哀家让皇儿选你当皇后,可费了不少的心思,这点你心中有数,可得给哀家争口气!至于这个专宠,皇帝喜欢谁,不喜欢谁,可半点容不了哀家,不过呢,哀家倒是可以帮你警告德妃,但是要笼络住皇上的心,还得靠你自己,在他身上多花一点心思。还有……”太后招手召皇后进前,俯耳悄悄地说,“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尤其是九五之尊!你也不要太老实了,要想抓住男人的心,有时候是要用点手段的,你只要……”经过太后一番面授机宜,皇后心领神会,蹙眉顿开,她双膝着地,感激涕零地说:“太后姑妈,还是您最疼我!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皇后喜滋滋地离去之后,在太后身边伺候了一辈子的陈嬷嬷送上一盏雨前龙井,敛身低声说,“太后,你真的要这么做么?”太后把身子往锦垫上略微歪了歪,“跟了哀家几十年了,你应该明白哀家的心思。这后宫的权势,哀家是决计不会让旁人掌了去的!”陈嬷嬷点了点头。
正在朝音宫里泡茶的德妃,忽然左眼跳得厉害,她的心头涌起了一阵不安。果然,没多久门外通传:“太后口谕,请德妃到甘露殿。”
雍容华贵的太后裹着狐皮裘,拇指和食指捏起面前的九凤金丝攒杯,优雅地抿了一口,才撩起眼皮看着跪在面前的德妃。铮翼能够坐上皇帝宝座并渐渐坐稳,他这位心机深沉、手段高明的母亲可谓劳苦功高。虽然此时的她面部线条慈温柔和,那笑容却是冷的。她客气的话语里丝毫听不出有任何温度,她说:“哀家听说皇上专宠你,可有此事?”德妃敛眉低目以额触地,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她知道,后宫掌管封印的太后下旨召她前来,一定不会那么简单。她能做的,只是态度极其谦恭地聆听。
太后眼神一凛,接着说,皇上正值壮年,皇家最讲究开枝散叶,子嗣绵长,身为妃子,理应和顺大度,好好伺候皇上,为延续皇家正统血脉而努力才是。你们几个妃子都是哀家亲自挑选的,而你又是众妃之首,更是应该以身作则成为表率。何况,你入宫也有一些时日了,专宠已久,还没见好消息,闲暇时可要劝劝皇上到别的宫走动走动,要雨露均沾才是。如果罔顾后宫姐妹情谊在先,耽误龙种传播在后,哀家可以说你品行有亏……德妃啊,你是个聪明人,无须哀家把话挑得很明……行了,哀家也乏了,你跪安吧!
“是,臣妾告退。”德妃退出了甘露殿。走在回朝音殿的路上,她思潮起伏。
这段时间,皇上一有空就往她那跑,和她一起喝茶下棋,和她一起吟诗赏月,和她一起照顾海棠,海棠花开了,他亲自为她簪在发间,每次他都说:“爱妃,你比海棠花还要美。”……她留恋他眼里的宠溺,指间的花香,有他在身边,她觉得什么都可以不去计较,他的笑可以抵过以往的种种磨难。可是,他毕竟是皇上。如果他还是以前的那个铮翼哥哥,没有身份的羁绊,他和她会过得开心的吧!一念及此,她不禁羡慕起苏锦瑟和翠儿来。
锦瑟这会和她表哥方琴成亲了吗,翠儿这个重情义的丫头,会不会挂念着我?铮翼啊铮翼,我多希望你只是我的,可是你永远不可能是我的。我盼望你的专宠,却又害怕你的专宠,尽管你至今尚未和我……她抬起头,高大的宫墙把蓝天分割成了一条条的,每一个人都是城池,城池之间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和平的表面下是防不胜防的暗流汹涌,仅靠利益维系着,真情在这里是笑话,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地互相防范,互相倾轧,每天、每时都上演着明争暗斗。要想生存,必须变得冷酷。她在当公主的时候就在后宫女人的命运那里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深居简出。可是,阴差阳错之下,她依然逃不掉身在后宫的这一场命中注定。
我各种汗。
暂时不想改变情节的走向了,有那功夫,我不如新写一个了,啧啧。
我说小叶,好久不见了,你要加油写哦,看好你!
创意来自5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