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家服装店，雅丽犹豫了一下，背着包走了进去，她想给侄子毅然买套衣服。这次她要在娘家呆上一段日子了。以嫂嫂的尖酸刻薄个性，她若空手回家，指不定又要说什么风凉话呢。一年多没见侄子了，也不知道毅然长高没有？他比阳阳小一岁，雅丽就照着阳阳的尺寸买了，想到阳阳，雅丽的心里一阵难过，一个多月没见孩子了，好想他啊，相信儿子一定也好想她。不知道婆婆会怎样给儿子说她？着急赶火车，手机到现在也没顾上修，得赶快修好了，看不到阳阳，听听他的声音也好啊。
　　 站在家门口，雅丽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心里责怪自己，大过年的，怎么可以流泪？让嫂子看到了，又要怪她给家里带来晦气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停了一会，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按响了门铃。
　　 “呦!是他姑姑啊。难得啊！这大过年的，你怎么来了？”出来开门的是嫂子。
　　 “嫂子，这是我给然然买的衣服，也不知合适不合适。”刚进到屋里，雅丽就赶忙从包里掏出衣服。
　　 “我儿子真有福气，终于能穿上姑姑给买的衣服了。”雅丽知道嫂子话里的意思，她瞅瞅屋里，静悄悄的。
　　 “嫂子，爸爸和哥哥呢？”
　　 “爸住院了，都快一个月了。你是不知道，这些天把我们得忙的晕头转向。别家都忙着准备过年，咱家却忙着跑医院。都年二十八了，你哥和然然都在医院照顾爸呢......”话闸一开，嫂子不住口的向雅丽诉起苦来。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呢？爸爸得的啥病？现在怎么样？好点了吗？”听到爸爸病了，雅丽的心揪起来了。爸爸最疼她，她却连爸爸有病都不知道，更没有在他身边尽过一天的孝道。
　　 “你守着个好老公享清福了，我们哪好意思打扰你的好日子啊。再说，当初妈在世时就说他们就你哥一个儿子，这家业也是你哥一个人的，我们怎能违背妈的意思呢？”
　　 雅丽无心再听嫂嫂说下去，问清了医院的地址，急急忙忙往医院赶去。
　　 站在病房外面，透过门上的玻璃，雅丽看到里面的病床上躺着一个消瘦憔悴的老人，这是爸爸吗？雅丽不敢相信，一年没见，爸爸怎么瘦成这样了？来这里的路上，她告诫自己不许哭，不许把自己的忧伤带在脸上让爸爸看见，可是，看到病床上的爸爸，她还是没有忍住，一句“爸爸”刚叫出口，就忍不住趴在爸爸的病床前哭了起来。
　　 “丫丫怎么回来了？赵健和阳阳回来了吗？”看到忽然出现的女儿，老人无力地笑着问。哥哥和然然也都忙着拉起雅丽。
　　 “丫丫想爸爸了，就先回家看你了。”
　　 “爸爸好好地，哭什么？都做妈妈的人了，还哭鼻子，也不怕然然笑话。”老人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帮雅丽拭擦着脸上的泪水。
　　 “才一年没见，您都瘦成啥样了？还好呢，为什么啊？”说着说着，雅丽的眼泪又出来了。
　　 “姑姑，都怪妈妈，整天嫌爷爷把屋子弄脏了，吃饭吃的多了，工资没交完了，爷爷才气下病的。”雅丽知道，爸爸年轻的时候就知道埋头他的画画事业，整天不修边幅，邋里邋遢，这是他的个性，都一辈子了，能改过来吗？一个老人，能吃多少饭啊，怎么还嫌吃多了，更可气的还要上交退休工资，有这样刻薄的儿媳妇吗？
　　 “哥，你也不管管嫂子，就忍心看着让爸受气吗？爸爸把你养大要你付钱了吗？你们倒好，爸跟着你们吃顿饭还要上交生活费，还要全部的工资。”雅丽冲着低头不语的哥哥质问道。
　　 “丫丫，别听然然胡说，你哥嫂对我挺好的。”病床上的老人极力辩护着。
　　 “呦！这谁啊？长能耐了，教训起自己的哥哥了。你有什么资格数落我们啊。好赖我们供着爸爸一日三餐，头疼脑热我们床前侍候着，你呢？爸妈没把你养活大吗？你又对爸妈孝顺了多少，侍候了多少？你哥不好，也没有在订婚的时候让妈妈难堪，把妈妈给气死？你哥不好，也没有让妈妈到死都不能原谅他，不认他这个儿子......”
　　 雅丽的话被刚好被站在门外的嫂子听见了，她推门进来，一顿热潮冷风，让雅丽难堪的满脸泪水，哥哥拉拉嫂子的衣袖，轻轻地说：“少说一句吧。”
　　 “我为什么要少说？你个窝囊废，跟着你没享一天的福，累死累活伺候着一家子，还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我图啥啊？”
　　 “然然他妈，这一年辛苦你了，丫丫是妹妹，心直口快，你别和她一般见识。”老人挣扎着坐起来劝着儿媳妇儿。
　　 “既然我们不孝顺，伺候不好爸爸，你孝顺，你伺候好了。他爸，然然，跟我回家！”
　　 哥哥看着病床上的老爸，犹豫着，舍不得离开。
　　 “还愣着干啥？快走啊!”走到门口的嫂子看哥哥还站在那里，就催道。
　　 “你们忙这么多天了，都回去吧。让丫丫留下来照顾我吧。”
　　
　　 七、
　　 从医院办公室出来，医生的话一直在她的耳边响起：“你父亲患的是胰腺癌晚期，已经不适合做手术了。”雅丽靠在走廊的墙上，任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别人得病都有治愈的可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竟然会得绝症？她还准备挣了钱孝敬父亲的，她还没有对父母尽一天孝呢？母亲就去世了，嫂子说的对，自己是不孝女，哪有资格质问哥嫂啊。人的泪腺真奇怪，一旦打开，想收住咋就这么难。这几天伤心的事接踵而来，她的眼泪也没有干过。哥哥一直瞒着父亲呢，在这里她必须把眼泪流干，绝不能让父亲知道自己的病情。她要陪在父亲的身边，陪父亲度过最后的日子。
　　 “爸，你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雅丽走进病房，问躺在床上的父亲。
　　 “坐了一天的火车了，一定很累。爸爸不饿，你快坐下来歇歇。”
　　 雅丽听话地坐在爸爸病床前，拉着爸爸枯瘦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抚摸着。这双手曾经抱着她去过幼儿园，这双手绘出过许多漂亮优美的图画，可如今却如此的苍白，干瘪，想到这些，她鼻子就酸酸的，怕父亲看到她眼眶里的泪水，她低下头去，装作找什么东西，直到心情平静下来才又抬起头来。
　　 晚上，照看着父亲吃过饭，不顾父亲反对，雅丽端来了一盆热水，她把父亲扶起来，地上的小凳子上垫了个棉垫，这才让父亲坐下，然后蹲下身去，给父亲洗脚。
　　 “丫丫，我还能动弹，让我自己来吧！”父亲就这样，从不想给人找麻烦，就连自己的孩子也是。
　　 “爸，您就让女儿给你洗吧。这是我第一次给你洗脚呢！”想到以后不知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雅丽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滴在了水盆里。
　　 洗好父亲的衣服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快过年了，病房里的患者都被家人接了回去，只有父亲和雅丽的病房里格外安静，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几声爆竹的声音。
　　 “爸，我在这儿守护着您，睡吧！”雅丽看着父亲说。
　　 “你也躺下睡一会！”父亲用眼神瞅了瞅旁边的空床。
　　 “睡不着，我就坐这儿看着您睡!”
　　 “爸爸天天都在睡，早就睡不着了。一直都没时间和你说话，咱父女俩聊聊吧!"
　　 “嗯！”
　　 “你婆婆身体还好吧？”父亲问。
　　 “嗯！”
　　 “一个人把赵健带大，一定吃了不少苦。丫丫，你们要好好孝顺她，让她有个幸福的晚年。”
　　 听到爸爸提到婆婆，雅丽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看不起她这个媳妇儿，事事处处为难她，要不是她从中作梗，她和赵健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哼！孝顺她？雅丽恨死她了，死妖婆！
　　 “赵健的信息部还好吧？生意多不多？男人在外面挣钱也很不易的，你要多体谅他，多关心他，家庭才能幸福和谐。”
　　 信息部好不好，雅丽还真不知道。她很少过问赵健的生意，赵健也从不和她说起工作的事情。前些年她只顾和婆婆争夺赵健的爱，阳阳的爱，最近她又忙着自己的梦想。爸爸的问话，让她答不上来。
　　 “丫丫，爸爸看你这次回来满脸的心事，你实话告诉爸爸，是不是在家生气了？”
　　 尽管雅丽掩饰着，可还是被父亲看了出来。
　　 “没有！”
　　 “告诉爸爸，婆婆还是赵健？”知女莫若父，雅丽越是否认就证明是真的啦。
　　 听完雅丽的倾诉，父亲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问雅丽：“孩子，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婚姻是什么吗？”
　　 “我知道，爱是两个人彼此关心、依恋和同甘共苦，婚姻是两个相爱的人组成的家庭。”
　　 听了雅丽的回答，父亲说：“你说的没错，但是你知不知道，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而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见女儿看着自己，父亲又说：“赵健是爱着你，可他还有个拉扯他长大的母亲，他要回报母亲的爱，还要给阳阳父爱，所以，他的爱不属于你一个人，他要尽到为人子的义务，担起为人父的责任，兑现为人夫的承诺，这就是婚姻的内涵。”
　　 雅丽陷入了沉思，她在品味父亲的话。
　　 “我也是老人，深深理解你婆婆的心情和做法。想到自己倾注全部爱的儿子有了家庭有了妻子，难免有些孤独和失落，就好像自己的爱被夺走了一样。你婆婆做的是不妥当，但是孩子，你想过没有，看到最在乎的两个人争吵，最为难最难过的是谁？还不是赵健吗？你们是爱他，却伤了他啊。如果你宽容一点，大度一点，多让着婆婆，多陪着点老人，相信你婆婆也不会难为你的。”
　　 “为什么要让我大度一点，宽容一点，婆婆怎么不对我大度一点？这些年，我忍气吞声，牺牲了多少，现在还让我牺牲吗？”
　　 “孩子，爱的本身就是无私地为对方付出啊，婚姻的本质是为家牺牲啊。你为什么不能为赵健和婆婆搞好关系呢？为什么不能为家庭和谐牺牲梦想呢？梦想和婚姻家庭比起来，婚姻更重要，家庭幸福占第一。”
　　 “爸爸，你和妈妈也是为了爱情而结婚的，妈妈一直在外面忙碌，接触的异性一定不会少，你生气吗？”
　　 “说实话，偶尔我也生气，吃醋，毕竟是男人嘛，可这只是一会儿。因为我相信你妈，相信我们的爱情。”
　　 “为什么赵健就不能理解我呢？”
　　 “人与人不同，用赵健的话说，他爱你，才生气，才吃醋。”
　　 “爸爸，为了妈妈，你牺牲了你的绘画事业，甘愿在家里，你后悔吗？委屈吗？”
　　 “人生有得就有失，我失去了事业，却得到了你妈的爱，得到了你们俩个子女，得到了家庭的幸福，所以，我不后悔！”
　　 这天晚上，雅丽和爸爸聊到了很晚很晚，她也从爸爸那里学到了很多很多。
　　
　　 八、
　　 春节的早晨，赵健的妈妈被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惊醒，她一边坐起来穿衣服，一边叫着身边的孙子：“阳阳，快醒醒，起来放鞭炮了！”
　　 每年初一早上，都是阳阳早早地起来放鞭炮，然后再叫她起床做早饭的。他们这里初一这一天要吃四顿饭预示着以后的富有满足。
　　 “奶奶，让爸爸放吧，我不饿，早饭我也不想吃，你和爸爸吃吧。我想睡觉!”
　　 昨晚电视上的春节晚会阳阳不爱看，就连他喜欢的电脑也没玩，而是早早地睡觉了，怎么这会儿还瞌睡啊？赵健的妈妈知道，就是因为雅丽没在家的原因，阳阳这几天都不开心。她叹了一口气，只有叫儿子起来放鞭了。
　　 听着奶奶的脚步声没有了，阳阳从被子里把头伸了出来，他瞪着眼睛，看着屋顶吊着的日光灯发呆。好多天没见妈妈了，阳阳好想妈妈啊！原以为妈妈集训结束后，一家人在一起过个开心的春节，谁知道，妈妈竟然直接去外公家了。他没见过外公，也好想去外公家看看，可妈妈为什么不带他去呢？外公真的生病住院了吗？他有点不相信。因为妈妈以往出门，爸爸都会和他念叨着妈妈什么时间回来，他淘气的时候，他会说“你再淘气妈妈生气就不回来了”。可是这次爸爸一个字也没提起过妈妈。还有从刘怡斌家回来的早上，他问妈妈回来了吗？他发现爸爸和奶奶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他预感，妈妈也许是和奶奶吵架了才回外公家的，说不定外公根本就没生病住院呢？他不明白，妈妈和奶奶为什么总是吵架？看刘怡斌的妈妈和奶奶相处的多好啊。没有妈妈在身边，吃什么也不香，玩什么也没兴趣。爸爸答应他明天就带他去A城看外公，想到明天就可以见到妈妈了，阳阳的心里才好受一些。
　　 整洁的客厅里，赵健和妈妈在默默地包着饺子。往年的这个时侯，一家四口围在桌子前，一边包着饺子一边看着电视，可是今天雅丽回娘家了，阳阳也没起床，客厅里却失去了往年的热闹温馨和年味儿。电视里播的什么，赵健无心观看，他只是机械地擀着饺子皮，不时地瞅着妈妈的房间门。
　　 他知道，阳阳不是瞌睡，而是因为想念他妈妈。他后悔那晚不该喝醉酒，他后悔不该去冬草家，更后悔对冬草做的一切。本想着报答冬草当年对自己的恩情，没想到不仅没有帮到她，反过来还要她处处帮着他，为他解决家庭的矛盾，为他担心他们夫妻的关系。他一直都在索取，而冬草却总是无私的给予。那天雅丽提出离婚，他竟然脱口而出爽快地答应了。本想着离婚后可以照顾冬草母女，以此来还欠冬草的情，没想到阳阳却因为雅丽不在家而情绪低落，闷闷不乐。儿子不开心，他和妈妈哪会开心呢？
　　 饺子端上了桌，阳阳才无精打采地从房间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