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存在(短篇小说) ——心锁清秋
依兰老师点点头,她很温柔地拍拍南烟的手:南烟,我与你一见如故,也算是今生的缘分,我想送一样东西给你。
她指了指那株梧桐树:看到树根边上的那块石头没有?你回我房间拿一把小铁锹过来,把那石头搬开,然后往下挖大约一尺左右,你就会看到有一个小小的油布包,你把它拿来给我。
油布包打开了,就着明亮的月色看,里面包着的,是一块蓝绿色的玉佩。
这,是不是绿松石?
是的,它就是一枚绿松石。
哦,民间传说绿松石有辟邪的作用,只不过因为它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玉种,所以远没有翡翠这么值钱。也没有翡翠这么普及。
南烟把那枚玉佩拿过来就着月光仔细欣赏,只见那枚玉佩一元硬币大小,通体蓝绿,玉佩触手生暖,在月光下散发着一种温润而水灵的光泽。
这枚绿松石,是一个叫叶桐的人送给我的。依兰老师干涩的眼睛里突然放出了异样的光彩,这种光彩,让她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年,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着少女才有的甜蜜:叶桐其实是阔别山下那条村子里的人。他的母亲是解放前逃难到这山沟里的一个知书达礼的富家小姐,为了生存嫁给了他的父亲。但他的父亲为人老实木讷,根本不懂浪漫,结果他的母亲半年后跟一个外乡人走了,走后才知道怀了他。他的母亲和那个外乡人一共养育了5个子女,叶桐在家中是老大。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叶桐人很聪明,那时他的家里有条件让他上私塾,所以他懂很多的知识。我和他是在工作中认识的,也在工作中相爱。我天生是个苦命的人,父母亲早早地就去世了,我15岁就出来打工了,23岁那年我进了一家国营厂,在那里我遇到了叶桐,那时的我,长得很瘦弱,在厂里常受别人的欺负。叶桐可怜我,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还把自己的知识都教给了我。或许因为是老大的缘故,叶桐特别能吃苦,总是把最累最苦的工作扛过来,与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在我25岁那年我们结婚了,婚后的第二天,她的母亲就把他的身世告诉了他,并叫他回去寻找他的父亲。于是那天他就带着我回到了这里。
依兰老师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我们历尽千山万水才来到这里,但他的父亲早就不在人世了。他的父亲在他母亲失踪后的第二天就疯了,然后有一年山洪暴发,不懂躲避的他,被泥石流活活埋在了阔别山的山脚下,连尸体也没找到。叶桐和我只得回去。在回去的路上经过那条溪涧的时候,河水突然暴涨,几个在涧边玩耍的小孩便掉到了水里,叶桐为了救他们,自己被涧水给冲走了……
依兰老师摊开手掌,用右手轻轻抚摸着手心里的绿松石:这块绿松石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是他母亲祖传的宝贝,他从小就戴着,戴了二十多年,直到遇到我,才把它送到我的手上,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他走的那一刻,我真想随他而去,可是我知道他还有一个遗愿,那就是留在这里给山里的孩子当老师,因为他的根,在这里。也就是为了他的这个愿望,我从此便自愿留在了这山里,这里的民风很纯朴,村民们对我很好也很敬重,所以我在这里住得很安心。你面前的这株梧桐树,是我亲手种的,因为他的名字叫叶桐,他的母亲说,他出生的那年,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窗外的那株在秋风里飞舞的梧桐树。我总觉得他的灵魂在梧桐树里,我怕他孤单,所以我把他给我的信物也埋在了这株梧桐下,与他作伴,然后我每天傍晚都会在这里看着他,和他说话……
依兰老师喃喃地说着,是在回忆,也是在诉说。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依兰老师的脸上洋溢着好看的笑容,仿佛叶桐就在她的面前。
此刻的南烟却早已泣不成声。这世上,每个人背后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每个人的一生,都刻满了回忆,这些回忆被岁月的手一片片地包裹合拢,最后变成一颗外表看上去很结实的洋葱,但它终究是脆弱而辛辣的,一瓣瓣地剥开,总有一瓣,能让你泪流满面。
依兰老师拉过南烟的手,很温柔地笑了笑:傻孩子,别哭。
她把手中的绿松石放到南烟的手里:南烟,这枚绿松石就送给你,作为一个念想吧,让它陪着你,它能辟邪,这样你在这深山里就不会害怕了。我知道自己不行了,我死后,你把我火化了然后把骨灰撒到阔别山脚下那条溪涧里。我要追随叶桐去了,虽然晚了48年,但我相信,他一定还在奈何桥上等着我。他等不到我他是不会去喝孟婆手中的那碗汤的。今天是十五啊,你看这天上的月亮多圆多亮,我要赶去和他团圆了,我等这一天,已经足足等了48年……
按照依兰老师的遗愿,南烟在几个村民的帮助下,把依兰老师火化了,然后,把依兰老师的骨灰撒在了那条带走了叶桐的溪涧里。
传说人死后走的路,叫做黄泉路,黄泉路上有一条河叫忘川,忘川河上有一条桥,叫奈何桥,奈何桥上有一个土台叫望乡台,望乡台边有个老妇人在卖孟婆汤,这汤只是加了一味叫做遗忘的药,喝后便能让人把前世的事情忘记得干干净净,所有往事皆成过眼云烟。
忘川边有一块石头叫三生石,孟婆汤喝了能让你忘了一切,三生石上则记载着你的前世今生,死后的人走过奈何桥,在望乡台上看最后一眼人间,喝杯忘川水煮的孟婆汤,前世不管曾有过怎么样的深情爱恋,便都可以忘记得干干净净。然而,总有痴情的人,死后站在奈何桥上,哪怕受尽水淹火炙的煎熬,依然不肯喝下孟婆汤,宁可成为一个孤魂野鬼,也不愿投胎忘却前生重新做人。只不知依兰老师早逝的爱人叶桐,在48年后是不是依然还站在奈何桥上等她?想来是的,他们曾经如此深情爱恋过。
在办完依兰老师的后事后,南烟把依兰老师的那枚绿松石重新埋在了那株梧桐树下,而和绿松石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枚银戒指,那是一枚南烟戴了二十多年的戒指,虽然不值钱,却是南烟视为珍宝的东西,是一个叫林涧的男孩送给她的。
依兰老师,我从来没有告诉过您,当年我的丈夫会救我,只是因为我要寻死,而我会寻死,是因为我要追随一个叫林涧的男人而去。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您,我这一生中真正爱过的男人,只有林涧,我会毫不留恋地离婚净身远走,只是因为林涧死后,我在这尘世上,早就没有了牵挂。
我一直没有告诉过您,那个叫做林涧的男人,亦如您的叶桐一样,是为救几个落水的小孩而死的。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您,那个叫林涧的男人,是我青梅竹马的玩伴。他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上山砍柴,他来得急,在一条涧边就出生了,于是母亲给他取名林涧。他因为家穷,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他做过苦力,摆过地摊,卖过衣服,他穷,但他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他从小就对我很好,我读高中时回校上晚修,他担心我路上不安全,便每天晚上都提前收摊骑着他的旧单车来学校门口接我。后来我考上了大学,他便跑去我所在的那座城市打工,为的只是能在星期天放假的时候来学校看我。我曾经发誓,就算我和他之间学历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我将来一定要做他的妻子,除了他我哪个也不嫁。
林涧并不富有,他挣的钱要养活他体弱多病的母亲,他没有多余的钱给我买昂贵的金戒指,于是他千挑万选给我买了一枚做工精细的银戒指,他说,戒指虽然不贵,但代表他一生的承诺。
依兰老师您知道吗?在我毕业的那年,我几乎已经和他计划好了我们的将来,可是就在我和他数着我们的幸福的时候,他却因为救几个落水的少年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那年,我22岁,他23岁。
然后他走了,我的世界也坍塌了。我在警察打捞起他的尸体后,也纵身跳进了那条江里,我后来嫁的丈夫刚好路过,于是就和那些警察一起救了我。
我在医院里高烧昏迷了两天两夜,我的母亲也在我的病床边守了两天两夜。我醒后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母亲红肿的双眼和憔悴的脸,那一刻我知道,人很多时候,不是为自己而活的,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权利私自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死亡留下来的痛,是要活着的人去承受的。
然后我就如别人那样,结婚,生子,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在我的生命里一直有一个叫林涧的男人存在着,曾经有人说过,人的生命中,存在过的,就永远擦拭不去。林涧就是我生命中一个永远的存在。
我生命中的许多岁月,都是为了别人而坚持,我生命中的很多色彩,都是为别人而绽放: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我的丈夫,我的女儿,我似乎从来不曾为自己而活。然后有一天,我的丈夫背叛了我,那一刻我觉得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留恋了——我的女儿已长大了,她们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不再需要我;然后我的兄弟们也有足够的能力供养我的父母亲。所以我选择了放下,放下所有——所有的金钱,所有的亲情,所有的名与利,所有的爱与恨,身无分文来投奔您,我只是想如您一样,让自己余生的光辉,为这山里的孩子而释放。
您的绿松石和我的银戒指都是爱情的见证,我把它们放一起,就让它们陪着这株梧桐终老吧,或许千百年后,它们会是一个美丽的传奇……
依兰老师栽种的那株梧桐,在历经了几十年的风刀霜剑后,长成了参天大树。南烟孤独的身影就这样久久地站在树下,她将如依兰老师一样,在这与世隔绝的大山里,度过自己的余生。尘世间所有的繁华与热闹,从此与她不再有任何的牵系。
时值深秋,金色的夕阳把她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有一片黄色的梧桐叶随风飘落,正正粘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远远看去,如一只正在翩翩起舞的蝴蝶……
后记:这个小说写完后,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酸涩。白落梅说,无论你是否喜欢,存在过的,永远都擦拭不去。是的,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这样的一个存在,里面,刻着我们曾经的过往,我们的生命里,所有铭心的存在,都是我们无法忘怀的刻骨往事。存在的歌词是这样唱的: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多少人爱着却好似分离/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物/是否找个借口继续苟活/或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我该如何存在……叶桐是依兰老师今生无悔的存在,所以她才会不惧凄苦在深山里度过了漫长而清苦的48年;林涧是南烟生命里永远的存在,所以她才会选择舍弃所有放弃繁华只身在深山里度过余生;其实依兰老师和南烟的活法也是一种存在——无论我们的生命以一种什么样的形态存在,它都承载了我们走过的人生足迹里所有的酸甜苦辣与悲欢离合。
这个小说开头轻松而结尾沉重,这样的冷暖色调搭配,或许只是为了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与反差,毕竟社会发达的今天,我国某些很边远的山区,依然落后。这个小说我故意用大量的自诉来演绎情节,是因为我觉得有时候用人物对话来表述情节,情感色彩会更浓烈,而且能少去很多细节刻画上的拖沓。当然,这也是一种写作的尝试与探索。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喜欢这个小说,又有多少人会为文中的故事而感动,然而只要有那么一两个人,能从这个粗浅的小说里,搜寻出一些积极的人性亮点,我的笔墨,就没有白费。
俺也有一个愿望,想在退休之后,去贫困山区义教。还有八年时间,也不算太长,到时候我孩子大学毕业,我也按时退休,没了后顾之忧,能做我想做的事,现在想想都是幸福的。
祝琉璃佳作成精!
勇敢无畏地与歹徒搏斗的南烟在打败猥琐男后的表现令人再生好奇。她站在荒凉的草丛中泪流满面,在大哭中喊到的人名竟然是一个陌生的林涧,这又再次设下悬念:林涧是谁?为何死掉?南烟与他又有着怎样的情感故事竟会让南烟对他的离去如此伤心欲绝?
小说情节设计悬念迭起,真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断牵引着读者的好奇心和注意力,身不由己去追随着作者的思绪前行。作者可以说是一名安排故事情节的高手,在设计出一系列悬念吊足了读者的胃口之后,她却不急于解开包袱,让真相大白,而是出乎意料把主人公南烟置身于一个偏僻的所在——阔别山山脚下的一处简易的平房教室。在这儿,又出现了一位新的主人公依兰,至此,借这个献身山村教育数十年的老人的问话,知道了南烟来此的缘由和目的。在此,作者尽力渲染了这儿的荒凉,并多次刻意重墨写这儿的一棵梧桐树,然后借依兰之口引出了依兰坚守偏乡僻野数十年的背后之因,也为下文揭开了南烟来此的前因后果埋下伏笔。依兰与为救孩子死去的爱人叶桐的悲壮的爱此刻纤毫毕现于读者眼前,原来,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就是以坚守深山为孩子的教育奉献自己这样一种方式来纪念早逝的爱情的,她纪念爱情的方式令人为之动容。在二者倾情的交谈中,依兰和叶桐的爱情悲剧被和盘托出。当依兰逝去,小说以南烟的大量心理独白追叙了她与林涧的情感故事。至此。前文的包袱都被一一揭开,南烟之所以能够坦然放下与丈夫的情感纠葛,是因为林涧给予她的爱已经是一份永远的存在,这份爱已深刻入了她的内心,让她永远擦拭不去,让她曾经在失去时想以生命去追随。而丈夫的背叛让她告别过去,找到了一种释放痛苦的渠道、这也是让她自己与林涧的爱永恒存在的方式,那就是像为救几个落水的少年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的恋人林涧一样——为山里的孩子而绽放生命的光辉。
依兰老师对叶桐的爱的延续,就是将他的遗愿进行到底,于是,在那个民风淳朴的山村给山里的孩子当老师,一教就是四五十年,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是对爱人叶桐的爱激励她坚持下去。她把爱人给的信物埋在她亲手栽的梧桐树下,这棵树,成了爱人叶桐的化身,依兰老师每天看着它,陪着它说话,以此支撑自己为山村孩子服务。爱情的存在居然是如此方式,真的是感天动地!依兰老师的做法与后文的南烟的选择相互辉映,展示了一种爱的存在的高贵方式。依兰老师在失去爱人后的人生存在的方式又何尝不高贵?几十年的坚守,几十年的付出,为偏远的山村的教育贡献了自己毕生的精力和才华,让人读之心生敬意。可以说,南烟,正在踏着依兰老师的脚步前行,也以一种高贵的姿态去祭奠、纪念自己珍贵的爱情,安放自己生命的价值。不难看出,作者很善于埋伏笔,做铺垫。如,南烟做志愿者对依兰老师心生敬意,就为后文她来此度过余生埋下伏笔。文中详写依兰老师伟大高尚的一生,其实也暗示了南烟对生命意义与人生规划的选择,相信,她后来的人生就会是依兰老师的翻版,她也会将自己的热血与精力贡献给山村的孩子。
小说不管是出场的人物还是没有出场的,都那么令人钦佩、敬仰。叶桐、林涧为救落水孩子英勇牺牲,他们的生命尽管短暂,但是他们的死却重于泰山,使得他们生命的存在形式高贵,永恒。依兰,失去爱人,她将爱情的延续变为继承爱人遗志,献身山区教育;南烟,当丈夫背叛自己,她忍受痛苦,妥善安排父母女儿,将金钱视如身外之物,捐出巨款给慈善组织。然后来到远离尘嚣的偏乡僻野,为自己去活一次,担负起偏乡僻野孩子的教育。
不管是主人公的爱情还是人生的存在,都令人称道。站在此角度,作者的此文的主题可谓设立得十分出色,面对人生挫折,二位女主角采取的方式都是带给这个世界一份正能量,带给社会一份积极意义。她们化悲痛为力量,活出了一种让人仰慕敬重的人生。
看了作品里强大阵容的评论和跟帖,没有出现“作品写得不错”等虚幻的评论字眼,都是一些独到的看法,在此祝福作者!祝福你有缘相遇欣赏你作品的人,我是其中之一。只是感觉来阅读晚了,其实是很少来了。
一段曲子,有时我们只是听着很舒服,说不出一个如何舒服的所发然来。如阅读一篇作品,因为我们驾驭文字能力的迟钝,却无法挖掘出作品的光鲜之处,但我们能投以欣赏的微笑。
作品的摘要中所说:“生命中有些人,来过,便是永远的存在。无论我们的生命以何种形式存在,它都承载了我们走过的人生足迹里的酸甜苦辣与悲欢离合。”是的,同时让我联想到,假若迟钝和冷漠的蔓延终于断裂了爱的链条,不知道我们这个世界会出现什么的危机?
时下有一句比较时兴的口头禅,很值得玩味。当人们对一些本质或现象不能作出一个完整的解释时,就说“存在的就是有其合理性”。这种说法是不是为一切污浊的东西开了一道合理的口子,顺其漫延?譬如暴力、背叛……
这句口头禅,就像我们看到天空乌云滚滚,以为要下雨了。后来确实下雨了,也有后来没有下雨的,其实,那只是云层的一次次交换。通过现象看本质,有时不一定靠得住。普遍认为,凡是能够存在的一切事物,一切现象.都有它生存的条件,生存的环境。
在我看来,存在,仿佛是受天意操纵的,艰深难问。恐怕我们能做的,只能如哲学上对这个概念的解释,让我们前去感受。
如果我们想用意识来问候“存在”,那它很像我们人生的一个账本。作者塑造的主人翁,彷徨的历程,献身教育事业的事迹,说到底还是一本爱与爱心的账本。
翻一翻这个账本,翻到“存在”的光辉,翻到一个爱的世界。
谢谢作者推出这样一个爱可传递的世界,让“存在”的玄妙显现它的光环,落下它的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