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看到儿子黑瘦黑瘦的样子，心疼得过来摸了摸他单薄的身体说：“咱们别种那玩意了，尽快给你成个家，也有个帮手。你父亲走时把什么都给我交待了，成家的钱够，三年多来，我一直想这问题，每次给你说，你都推来推去，这回再不能由你了。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项任务完不成我咋去见你爹。”说完叹了口气，好像自己活不到明天。
　　 幸福拉住妈妈，让她坐下来，想了一会说：“我也想过了，你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至今还围锅边转，不能这样下去。烟要种，家也要成，我不信闯不过这一关。”
　　 母亲听了这话脸上露出笑意，伸手在他的脑勺上轻拍了下，高兴地说：“我娃开窍了。”这时，二嫂飘进大门来，看到娘儿俩亲昵的样子说：“老妈就是偏心，我从没见过你对老二这样过，”
　　 妈妈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没了，随口问到：“今天又来借什么？”
　　 “我看咱家的方桌暂时没用，借给我让你孙子写字，整天爬在炕上眼睛都近视了。”
　　 “你以前借那些东西哪里去了？”
　　 “呀哟妈，都是娃，放到谁家不是放，再说我借去的都是咱家用不上的东西。就拿架子车来说，你看门边的路牲口都走不住，放在这里有用吗？我搬上塬后磨面粉，什么都轻松地拉回。”说完扛起方桌就往外走。
　　 母亲上前准备拦她，幸福却拽住母亲。
　　 一会儿，墙外有二哥和二嫂的对话声和笑声。
　　 孔幸福随着年龄的增长，从生理到家庭都需要女人。如果有妻子，二嫂也不会这么随便地借走家里的东西，母亲也不用上锅焼炕，鸡猪都有人照顾。按照自己的体型和相貌，不会有过高的要求，只要能过日子，侍候好母亲就行。
　　 他一个人静下来就想，想起二位嫂嫂，姐姐和身边那些女人，觉得那些相貌，那些脾气更合适自己。他爱着二嫂的相貌和身段，更爱看她笑的样子，只是她太刻薄，太爱财，觉得这里只有她漂亮，精明，处处透出高傲，有强人所难的味道。幸福想到这里摇了摇头。觉得不对，有摇了摇头到底是喜欢这样的，还是不喜欢这样的，他有点迷惘。
　　 山里的冬天很闲，白天的时间也很短，太阳飞跑着，转一圈就下山去了，留下很长很黑的夜。
　　
　　 5
　　 夜晚太黑太静，使山峰和幽谷透出神秘的色彩来。幸福刚在沟边割回一旦蒿草垛在柴堆，用铁铲把柴一面拍齐，压上枯树棒后，洗了个脸，吃了个冷馍，坐在炕边喝着水。
　　 大门吱扭的一声被推开，母亲在案上发面，和幸福同时听到开门声，停下动作听着动静。幸福跳下炕，拉上鞋走出院子，来人高声说：“幸福，干大来看看你和你妈！”
　　 “快进屋干大。”
　　 这个干大是其中一个，是塬上段家集的段生才。他在自家的门边开了一家木匠铺，是幸福父亲的结拜兄弟，和父亲十分要好。幸福父亲在大队干事那些年，是他家的常客，在计划生育十分紧张的情况下，他生下五娃来。其他四个女儿一个也没抱出去。五娃还叫幸福父亲爸爸哩，使邻居们捂嘴偷笑。
　　 段生才想子心切，才不管那事呢！看到生龙活虎的五娃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和快乐。心里说：“五娃姓段，是段家的后代。”为了感激幸福的父亲，逢年过节提来好酒喝上几天，使幸福家在洋洋喜气中。
　　 幸福生下后一直哭，哭得人心烦，父亲问了村上的半仙，他摸了一下胡须说：“须请四娃干大。段生才就是其中的一个，在段家集的街上住，大队部离他家不远，有几间门面房和木匠铺，在这条街上是个福禄户。
　　 自从父亲死去后，很少来他家，不知今夜所为何事。幸福猜测着，母亲笑着走了过来，给她倒茶。幸福给他接过烟匣，让他尝尝自己种的烤烟。干大抽了口就说：“这烟太烧，抽着不顶事。”抬手在炕边上磕了磕，一溜红红的火子顺炕楞滑了下去。
　　 他重新装上自己的烟，点燃抽了口说：“娃，我给你说媳妇来了，听说你看了好多女子，不是闲在沟里，就是闲你人太黑太丑。我给你说的女子什么也不嫌弃，只要你拿出二万元来，什么都好说，女子长得十分水灵。
　　 她住在我们街后的沟脑里，是袁天宝家的女儿，叫袁三妹。人没说的，不但乖，手脚也勤快，就是父亲得了心脏病，肝也不大合适，在市区医院需要二万元。
　　 他都住了半年之久了，家里像水吹了一样，穷得找不到一个赶鸡棍，她妈和三妹一心想治好他的病，依然坚持着。
　　 我知道你家里殷实，你爸在大队、小队当干部多年，有办法娶回她。这事不敢耽搁，要快，得到消息我就飞跑着下来，这样好的女子要不是父亲病，你家出多钱都不来的。”
　　 他说完看着幸福的母亲，幸福也看着她，不知该怎么办。母亲思考了好一会说：“先答应下来，明天让幸福见个面，是猫是狗先看一眼，如果幸福愿意再筹钱。”说完看着段生才。
　　 “好，就这么定了，你今晚跟我走，住在我家里，明天看了就说事，夜长梦多。”
　　 母亲说：“快去换衣服。”幸福走了出去。
　　 夜很黑，借着微弱的手电光，幸福和干大从一条羊肠小道向塬上走去。远处的狗疯狂地叫着，打破了山弯的寂静，也透出农家的微微灯光。他俩走过一个山腰，来到一条胡同时，草丛里有一对绿色的光亮。幸福吓得向前跑了几步，拉住干大说：“你看那儿。”
　　 干大段生才回过身向草丛里一照，一只黄鼠狼嗖地向沟里飞跑而去，嘴里还叼着只鸡。段生才向前追赶了一会，看到黄鼠狼逃远了，便回过身笑笑说：“这么个小东西把你吓成那个样子。”说完摇了摇头，大步朝前走去。
　　 幸福快步追了上去，边走边回头看，有风吹草动，他连耳朵也竖起来了。他很少在这样漆黑的夜晚走路，更没有这么近地看过黄鼠狼，还叼着鸡。他家自从增添了大黄狗之后，狐狸和黄鼠狼再没光顾过。两条狗晚上看着，连猫头鹰都不敢落到门前的树上叫，只是白天被栓到房后。
　　 自从哥嫂搬上塬，父亲去世后，这院地方冷清多了，好像成了独门独户。他家是坐北朝南的方向，挂过斗的崖面和立了眉的窑顶，以及院里的对口厦房在这里数一数二。
　　 他家门下有几户人，上边也有几户人家，赶集上会都从门口过，渴了困了进来坐坐，拉拉家常，也和主任套个近乎。现在，上边的人不下来了，河滩地和沟地渐渐地种上树。下边的也搬走了几户，余下全是没有能力的和思想守旧者，依然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偷着放养，挖点药材。县林业管理员经常下来，给他们讲些封山禁牧的道理，以及水土流失的严重性，他们像木头一个哈欠连天，一句也听不进去，也好像没听见。人问昨天给他讲了什么，他们气狠狠的说：“不知道，放了个屁，连臭也没闻到。”
　　 幸福和干大来到袁三妹家，三妹给他们倒了杯水，扫了一眼出去再也没进来，一个人偷偷在另外一个窑里哭。母亲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也已和三妹商量好了，只是为了二万元的治疗费用，别的什么也不说。段生才也很同情他们，说了一大堆夸幸福的话，也答应了他们所需要的钱，约定了时间，把钱筹齐拿过来，然后再说婚事。
　　
　　 6
　　 幸福自从看了袁三妹，眼睛一下子灵活了，眼球也曾了光。心里涌起一阵阵难以抑制的喜欢，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想来想去总没说一句话，小跑着和干大走出院子……
　　 身后是三妹和妈妈，幸福回头看了几次。
　　 他还想看看袁三妹，她们返身回去了，却怎么也没盼到，直到拐了一个弯才死了心。
　　 “那女子长的很乖吧！你娃命好，就是幸福，半仙说的一点错也没有。”干大笑着回过头来说着，幸福被说得满脸通红，脖子也红了。
　　 幸福回到家里快乐地描述了姑娘的长相和身材，以及家庭状况。母亲听了后叹了一口气，似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幸福看到母亲的神色，快乐和兴奋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
　　 母亲回过头来说：“记住，一定要善待人家姑娘。如果咱们有钱，给她们两万先把病治好，再让姑娘自己去选择，乡里乡亲的都难啊！趁人家有难像黄鼠狼叼鸡似的把人家姑娘弄回家，有点过头了，我娘家侄女就是怎么嫁出去的。”说完沉默不语。
　　 幸福听到母亲的话，看到她的表情想说什么，张了嘴总没说出来。因为，他看上了三妹，从心底里爱她，就那一眼给他的印象太深太深，难以忘怀。他并没想到母亲有这样的感受和经历，也不知道这样娶一个女孩伤害有多深，只是极端自私地，不顾一切地想把袁三妹娶回家，像母亲说的，善待她，给她幸福和快乐。
　　 也许他永远也感受不到，体会不来袁三妹此时的心情，一厢情愿地高兴着快乐着。在他见过的女子中，好多看不上他，也看不上他家的地形，一辈子钻进山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循环的干这些活。
　　 有的幸福也看不上，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就是比自家槽上养的猪还难看，耀武扬威地和自己母亲来看他家。
　　 看了那么多的姑娘，一点感觉也没有，心里空空的，像门前树上的鸟儿，愿意了落下来，不愿意想飞哪去就飞哪去，只有袁三妹不同，一定得让她落下来，永远地留在家里，筑巢生息，和自己一起恩恩爱爱地过日子。
　　 母亲叫他出去联系收粮的人，很快出售了些玉米和油菜，凑齐两万元。随后，母亲叫他请来干大，做了几个菜，吃饱喝足后才把钱拿出来，当面数清交给干大，让他领着幸福，在街上买好聘礼带上，一起和二叔、干大走向袁三妹的家。
　　 二叔算是男方的家长，是收彩礼的见证人，为的是怕女方以后变卦。母亲跟父亲活了一辈子，对于这些太在行了，知道幸福老实，没见过市面。
　　 本来，收礼得在酒席桌上，只因袁天宝有病，也等着用钱，一切都简单化了。当然，这都是以前说好的，干大来回跑了几趟才把这事敲定。
　　 袁三妹家里好几个人都在，等着他们的到来，怎么说收彩礼都是结婚的前奏，序曲，怎样简化，形式得有。
　　 彩礼收了后，幸福就正式成为三妹的女婿，像一家人一样没事就往她家跑，惹得邻居们指指点点。三妹对幸福总是不冷不热，像病了似的没有精神。也许，父亲的病带走了她的魂，为了住院费促成的婚事伤了神，只有肉体支撑着。
　　 她看到母亲失神的眼睛和弟妹的样子，只能牺牲自己了，想起父亲从小把她养大，供她上学，现在又在生死边缘上挣扎，这么点牺牲算得了什么？只有父亲站起来才能救活全家，使这只船平稳地向前行驶。没了父亲，这个家会是什么样子，她心里最清楚。
　　
　　 7
　　 十九岁的她懂得爱，也懂得情，更懂得养育之恩，只有这条路可行。再说，幸福个头不高，人长得丑，从各个迹象看，人还是不坏，老实，问他每一句话，他都说的认真，不敢正视她，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不知是她的脸色难看，还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感觉幸福很害怕，从说话到干活总是小心，谨慎。
　　 三妹非常的矛盾，非常的痛苦，知道眼前不是自己所终的人，老天却有意把她和幸福安排在一起，她叹了口气发起呆来。
　　 幸福不停地找着活干，看他的样子总想坐到她对面，却又不敢。三妹看他一眼，他好像全身都不自在。过了几天，不知他那来的勇气，终于坐到三妹的对面，张了几次嘴才硬挤出话来说：“我想到医院去。”
　　 三妹不冷不热地说：“你去医院给我说什么？”他又静下来，搓着手，一会又将手放在炕沿上，不知这双手到底放在哪里合适。过了老大一会又说：“我想和你去看叔。”说完抬头看着她。这时，母亲从医院回来，幸福急急地跳下炕迎了上去，笑了一下准备开口时，三妹走上去接住母亲手里的东西问：“我爸开始治疗了没有。”
　　 “开始了，你三大在医院，叫我回来安顿两天。”说完回过头来问幸福：“你上前天来一直没回去吗？你母亲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结了亲就是一家人。”
　　 “我昨天下午才来。”
　　 “那好，明天你回家把活安顿好，和三妹俩去医院，两个人在一块熟悉熟悉，三妹她爸的病松了就把你们的事给办了。如果她爸恢复得快，咱们今年过个快乐年。”
　　 三妹的母亲说完这些话即没有快乐的神色，也没有那种对未来的憧憬感，干巴巴地说完话，脸上飘过一层不易觉察的愁云，知道自己养的鸟要飞了，不，是被自己卖了，要将她送往一座孤岛。
　　 幸福和三妹来到病房时，父亲正靠在被子上。病房里的人都在看他俩个，等待袁天宝给他们介绍。谁知袁天宝看见幸福，答应了她俩的问候后睡了下去，扭身用被子把自己包了起来，悄悄地流着眼泪。女儿知道父亲的心事，借机拉起幸福走向门外，叫他到街上买碗烩面。
　　 幸福一路小跑着下去了，三妹这才走进病房，轻轻地爬在父亲的眼前说：“不要这样，只要你好了我才高兴，有活头。如果没了你我妈咋办，弟妹谁来照顾，你的责任比我大。”说到这里，父亲一下子呜咽出声来，泪水刷刷的向下淌，哽咽着说：“女儿，爸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