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小麦(小说)
娘,你看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洗衣服。你不怕左邻右舍笑话俺吗?你就是不为俺想!春妮将娘揽进怀里,她陡然间发现,娘真的是小了。过去,她总是喜欢腻在娘怀里,可是现在娘的怀已经变得又瘦又小,再也装不下长大成人的她了。她的心像一块蘸满了水的毛巾,被人狠狠地拧成了麻花,说不出的痛。做娘的似乎一无所知,偎在女儿温暖的怀里,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走进门去。门前几株槐树轻轻的摇曳着,慢慢地飘下几片零落的叶子来。
小麦心里透亮透亮的。只是她不愿意让女儿更难过,女儿的眼泪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也罢,几十年的风雨过去,该完成的任务也都完成了,春妮也长大了。这人生,除了没有被人好好爱一回儿,其他的也没什么遗憾了。生活于她,是责任,是背负,是艰辛的磨砺,是痛苦的摧残。她就是万万千千女子中的一个,对于苦难与艰辛有一种来自天性里的顺从与担当。无论生活给予她们什么,都心安理得地接受,并在苦难的日子里安之若素。
这消息让所有人都落泪了。大家几乎不约而同地发誓,给大姐最好的治疗,要让大姐活下去,这个家,离开她是不行的。
自从知道小麦得了癌症之后,阿堂许多日子里几乎不吃不喝,酒瘾也突然间就戒掉了。这么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记着新婚的那点耻辱,虽然不是小麦的错。可是,他骨子里的封建意识和对自己不作为的愤怒,一直纠结着他。他喜欢小麦,喜欢看她笑起来甜甜的样子,可是这笑里却又带着把刀,让他痛。他不敢想象小麦那如花的脸是怎样跟父亲那张丑恶的脸贴在一起的。越是不敢想,却越要想。这种折磨一直纠缠了他几十年。就在知道小麦生病的那刻,突然解开了。
人若是没了,自己跟谁计较去?这么多年,小麦像磨盘上的驴,被捆绑在一个固定的磨道里,没白没黑的操劳。他亲眼看到岁月的痕迹一点点地爬上她光洁的额头。她的大眼睛慢慢失去了神采,她的声音渐渐变得黯哑,她的笑似乎总是蒙了一层淡淡的面纱,飘忽而且不清晰。他几乎在一瞬间打了一个冷战,仿佛一场噩梦,终于有了个清醒的时候。小麦,小麦,我是如此的混蛋,让你承受了那么多的苦难,白白虚度了本该甜蜜美好的年华。
悔悟过来的阿堂,一改平日里的懒惰与酗酒。他的勤快与温和让家里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看着小麦的眼光温柔而且坚定,里面有种被光阴浸染了的温情,虽然迟了些,却让小麦的心有了些许的暖。
春天再来的时候,屋外的槐花再度飘来了香甜的气息。乒乓的鞭炮声中,小麦安静地躺在水晶棺中,四周鲜花环绕。所有的亲人包括乡亲都哭得死去活来。棺中的小麦微微的笑着,一脸祥和。这鞭炮声,比起她初来这个山村的时候,热烈了许多。
安静地来,安静地去。小麦以一种虔诚的姿势,完成了自己人生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