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马六歪嘴叫老寇铐到公社推了三天雪。老寇对阶级敌人专政的手法之一是扫公社大院，铐了来先不审问，干上三天再说。马六歪嘴把公社大礼堂瓦上的积雪都扫了，老寇才想起来还有一个敌人待处理。马六歪嘴的犯罪材料就是他自己写的那份交代。老寇觉得强奸知识青年，性质恶劣，又是戴帽地主，有必要向书记汇报一下，就拿了那份交代找到书记，书记看到最后笑了，问：做了个梦，也犯罪？老寇是个半文盲，给马晓云司令当过马夫，认不了几个字，但是，还怕别人笑话自己没文化，就成天戴副平光眼镜。听书记说马六歪嘴写的是一个梦，就觉得这事办得挺荒唐，尴尬地说，我再问问吧。老寇把在大礼堂房顶上扫雪的马六歪嘴叫到办公室，把钥匙枪往办公桌上一拍，说：老实交代，是做了个梦，还是真强奸了？
　　 马六歪嘴说，做了个梦。
　　 老寇怕他不说实话，想再吓唬一下，就把钥匙枪往桌子上猛一拍，情况就这么发生了，就听“嘎”一声，，“嗖”——子弹擦着马六歪嘴的耳朵飞过，钻进了门框里，破枪走火了。马六歪嘴吓瘫在地上，淋淋漓漓拉了一裤筒。老寇吓得出了一头汗。
　　 老寇第二次到村里，了解到柳青儿那几天没在知青点，就知道了王四麻子玩了古古翅，就准备把马六歪嘴放回。可是马六歪嘴叫那一枪吓疯了，爬在地上直磕头，承认强奸了女知青，一个劲扇自己的嘴巴，请求政府不要枪毙他。老寇派了两个值勤的民兵把他送回村。
　　 马六歪嘴回到家就把衣裳全脱光，用一根麻线拴住自己的阳具，一手提着，赤身裸体满大街上疯跑。边跑边喊，俺是流氓俺有罪，俺是流氓俺有罪。有时就唱，天地一笼统啊，井上黑窟窿啊，黑狗身上白啊，白狗身上肿啊。
　　 那年腊月初八早晨，周寡妇在西井栏杆上看到一把沾满鲜血的菜刀，一挂用麻线拴着的血糊淋拉的东西放在刀旁，已经冻得棒棒硬。王四麻子见了，一脚踢到西湾边上，陈小头家的大黄狗一口吞到了肚里。从此，村里再没见过疯子马六。
　　 六
　　 那年，那场大雪覆盖了大地三个多月，一直到第二年的正月二十前后阴坡上还有积雪。二月二，李木三到葫芦山拾粪，在大黄沟的沟底里发现了女知青柳青儿的尸体。是叫人扒光衣服糟蹋了，一个奶头不知叫人叫狗齐齐地咬了去。在雪地里埋了三个月，那姑娘依然水灵灵的，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嘴里紧紧咬着一块人耳朵。李木三报告了王四麻子，同时，扔下两句话，一句是，我说雪里埋不住死人嘛。另一句是，队长，天暖了，你也该摘下耳帽子了。王四麻子又写了一份材料报给老寇，主要内容是，小王庄又发现阶级斗争新动向，阶级敌人马六杀死女知青柳青儿畏罪出逃。
　　 公社公安助理老寇骑着大国防又到了现场。公社书记怕他的破枪再走火，就收了他的枪，让一个巧手木匠给他做了一把假枪。老寇觉得有失体面，很不高兴。书记说，你的枪和你的人一样，主要任务是吓唬人，真假还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