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历史随笔(杂文)
因此,从古到今,历史总有“正史”和“野史”的分别。那“正史”主要体察的是整体性叙事(当然也有曲意篡改),可以称为“大历史”。而那“野史”多为个人所著,主要研究“正史”没有涉及的个体记事(当然也有道听途说),可以称为“小历史”。
研究历史,应该将大历史与小历史结合起来;书写历史,应该注意大历史与小历史的互补互渗。如能这样,我们看到的历史将更真实,将更的人情味;历史,也将成为生动的过去,鲜活的过去。
十二、历史与演义
很小,就听一些下巴留着白胡须的老人说:唐扯谎,宋日白,假封神,真三国。说:《隋唐演义》是扯谎(四川方言,相当于普通话的“撒谎”、“说假话”)的,《水浒传》是日白(四川方言,相当于普通话里的“吹牛”、“瞎侃”)的,《封神演义》是虚假的,而《三国演义》是真实的。
当时,一直以为真是那样:《三国演义》是真的。后来,才知道,《三国演义》也不是真的,是在“真实”基础上的“演义”、“再造”,说得上真的那“三国”,叫《三国志》。
但奇怪的是:喜欢《三国演义》的人却大大地多于喜欢《三国志》的人。原来,喜欢历史“演义”的人多于喜欢历史“事实”的人。
史事记载的是脉络,是梗概,是宏观的过程,是整体性叙事,比较纯粹,比较枯燥,比较理性。而演义呢?将历史事实进行了一番发挥、演绎,依托历史进行文学创作,将历史与文学杂揉在一起,显得很亲切,很人性,很感性。史事读着,大家都知道那是事实,是时间前进的过程和脚印,没什么悬念,没什么想象,没什么认同,全是必然;读了,也只是增加点知识,也只是认识一下过去。而演义呢?读着,让人觉得是活生生的人在过去时空里的跳跃、奔跑,让觉得那是与今天既很一致又很不相同的实实在在的生活,这里有想象,有创造,多为偶然。
文学与历史一沾上边,在气势上就先得了一分。古今中外,很多文学名著,都对历史事实的演义、演绎、想象、创造……
历史在演义中深入人心,历史在演义中更加辉煌。
十三、借古喻(讽)今
古者,过去之时间、逝去之日子也;古者,已经作古之人、已经为古之事也。古者,历史也!
今者,现在而今眼目下之谓也;今者,我等正在享受之时间,正在经历之事件也。今者,现实也!
古与今是相对而言的,今天的今在明天就是古,现在的古在昨天却是今。古与今是相辅相成的,古与今既互相对峙,也彼此交流。也不知是真弄不清古与今的分别,还是故意模糊古与今的界限,我们在古与今的问题上总有许多令人叹服的作派与风格。
借古喻(讽)今便是文人们的一种高超技艺。当当权者需要古事支撑其的行为时,当统治者需要历史印证其思想时,文人们就会“欣欣然”从历史中寻出蛛丝马迹进行演绎、诠释,将历史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走上他们定制的舞台。古者已“古”,自然无法开口,只好由着借者乱“借”一气;借者为“今”,自然不顾事实,为达目的想当然地“古”上一番。正因为有借古喻(讽)今的存在,许多人都会对历史产生一种类似胡适先生的想法: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被借来之“古”已然“昏昏”,何能使人“昭昭”;被借来之“古”已经“变味”,何能达到喻今、讽今之效?越是乱“借”一气,越是让人觉出“借”者之心莫名可测;越是乱“喻”、乱“讽”一气,越是使人觉出喻者、讽者之浅薄功利。
“借”也罢,“喻”也罢,“讽”也罢,都是对历史的污辱和亵渎!
虽然读史使人明智,读史使人知兴衰更换,读史使人明潮起潮落。但历史只可读、可解、可明理、可知智,却不可乱“借”,更不能用“古”证“今”。
历史是客观的,也是需要尊重的。别看历史无言,历史自有其强大的力量。历史只会尊重那些尊重历史的人;你不尊重历史,历史也不会尊重你这样不尊重历史的人!
十四、分久必合与合久必分
《三国演义》第一回起首就是这样一句话:“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这个观点颇有点辩证唯物主义的味道。在大中华还处于分裂状态今天,这句话更是特别上心,读着让人倍感亲切,真的点品醇酒的意味:回味悠长!
中国的历史也真是这样的,总是: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时分时合,时合时分。抛开传说中的历史不说,从信史角度考察:夏、商、西周,基本上算是大一统,到战国便分得厉害,在中国本土“七雄”之外,还有二三十个有主权的小诸侯,还有处于中华文明影响之下的所谓戎、狄、夷、蛮等;秦灭六国,建立了全国的统一政权,西汉、东汉继之,东汉后,又是“三国”时期,你争我伐好多年;短短的两晋之后,又是南北朝对峙;隋唐之后,更是乱得可观五代十国;就是宋朝,也有西夏、辽、金在中华大地上并存;然后是元、明、清、中华民国的统一;民国时期,真正的统一好象从来就没有;新中国建立以来,台湾就一直存在着一个与大陆分庭抗礼的“国家”……
为什么这样分分合合、时分时合呢?
难道我们中国人真的就喜欢过这样分分合合、时分时合的日子吗?
现在我们总是一厢情愿地在这里说:分久必合。是啊,已经分了几十年了,应该合了,香港、澳门已经合了,台湾也应该合了吧!但在分久必合之后好象还有一句:合久必分!说“分久必合”这一句时,是忘了“合久必分”这一句呢,还是因为那是太久远以后的事,没有必要去考虑呢?
我总是想:如果能长期地“合”,为什么一定就要“久”后必“分”呢?
这“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究竟是偶然,还是规律?从世界各国的历史考察,好象并非规律!既然并非规律,更因为这话里玄机无限,我们在谋求统一时,是不是最好不要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作为理由呢!
十五、前事不忘,后世之师?
很多时候,不得不佩服司马迁。两千多年前,被“宫刑”后,他站在历史之外,冷峻道来:“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这几句话,不观其义,只闻其声,也音韵合谐,朗朗上口,一气呵成,气势不凡。如果审视其要义,了了几句,便将治国为君之道,师古参天之法,审时度势之义,阴阳盛衰之理,表达得如此精准清楚,就更让人不得不对古中国的人文成就发出由衷的赞叹。
“前事不忘,后世之师”,这个道理谁都懂,谁都喜欢说,谁都知道其正确性。但喜欢读,感觉它正确,是一回事;牢记它,随时随地贯彻它,却又是一回事。当我们清醒时,我们也许能时时刻刻地以“前事”来警告自己,来纠正工作中的失误,来发展自己的事业。但当我们糊涂时,一切“前事”都得让位于自己好恶,让位于虚无飘渺的幻象,让位于所谓的当前需要,还美其名曰:这是,创新!
创新,固然不可少。没有创新,国家也好,民族也好,就没有活力,就没有前进的动力。但创新,却应该脚踏实地,也应该师古法天遵从客观规律。脱离实际,脱离规律的创新,注定要遭受重创,注定要失败。这样的教训,我们已经有很多很多了;这样的记忆,我们不需要再添加任何新的内容了。
其实,很多所谓的“新生事物”,初看起来是“新”的,但认真审视,却并不是我们自己想象的那么“新”。新与旧,本来就是一个相对概念,熟新熟旧,已经不好分清;更何况,昨天的新在今天已经是旧,而今天的旧就是昨天的新。这不断变换角色的新与旧中,显然有一个恒古不变的东西。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规律吧!而这称为“规律”的东西,也许就是不应该忘记的“前事”了!可,谁在“师”呢?又是怎样在“师”呢?
十六、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1945年,黄炎培访问延安,在窑洞里与毛泽东进行了人称“窑洞对”的谈话。
黄炎培说:我生六十多年,耳闻不说,所亲眼看到的,真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于一国,不少单位都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大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同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既然环境渐渐好了,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中共诸君从过去到现在,我略略了解的了。就是希望找出一条新路,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
毛泽东回答道: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能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不知“周期”这东西,可不可以称为“规律”,希望它们是有区别的。几十年过去了,“窑洞对”的主客都已作古。但他们谈论的话题,话题所涉及到的问题,却依然值得今天的国人深思。我知道:黄炎培的周期理论,不适合现在的中国。但历史却总在默默地昭示,让我们想起许多周期性的东西。好多个王朝,就是循着黄炎培的周期理论,“其兴也勃焉”地由小到大,由大到强;然后又“其亡也忽焉”地由盛而衰,由衰而亡。
近看王树增的《长征》,心里不时地涌动着感动:为那一代人的信仰追求和前赴后继勇于牺牲的精神而感动。但很多时候,也涌出一阵阵的幻灭:今天的人,还有那样的追求和信仰吗?还会那样前赴后继勇于牺牲吗?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精神世界很庸常低俗,我总是认为:今天,基本上找不到那样的人了!
真诚地希望:黄炎培的周期理论只是一种理论,是不会出现在现实社会里的。但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上看下看,又觉得他说的话正在慢慢成为现实,他指出的那些现象正在身边的社会里很时尚地流行起来。难道真的就是“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难道真的就是“环境渐渐好了,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难道真的就是“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
看来,我们要“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这路,毛泽东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这条新路,就是民主。”
十七、小人与君子
逡巡于历史,总会遇到所谓的小人与君子。小人,与个人体格无关,指心理黑暗、行为卑劣、口是心非、阳奉阴违的人。与小人相对,心胸开阔、光明磊落、言行一致、表里如一的人,被称为君子。
孔子在《论语?述而》里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认为:君子不为名牵,不为利役,俯仰无愧,坦荡自得;小人不为名牵,便为利役,未得患得,既得患失,自然就长戚戚了。
君子不仅是人们赞颂的对象,也是为人努力的目标。人人都希望自己成为“坦荡荡”的君子,不当“长戚戚”的小人。深入人的内心,我们会发现,每个人向善的愿望是如此强烈。所以,君子如阳光下挺拔的树,挺立于风霜雨雪中,自在自得,有着广阔的市场和无限的人气;小人却只能蛰伏在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提着杀人不见血的刀子,等待月黑风高夜的到来。
但历史却总与我们开玩笑:历朝历代,古今中外,人人都喜欢的君子,在与人人都痛恨的小人较量中,却总是败下阵来,而且败得一塌糊涂,令人找不着北。原来,喜欢君子是一回事,要做成君子却是另一回事。君子必备的正直、梗介、认定真理不回头等性格,在政治斗争中,与善于察颜观色、好汉不吃眼前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性格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后汉书?黄琼传》说:“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做君子,也有许多说不出的苦衷:为了所谓的原则,不得不牺牲许多人生乐趣;在与小人的争斗中,不得不反复品尝失败滋味。
理论上,小人与君子,是绝对对立的两种人,泾渭分明,水火难融。但人性深邃复杂,君子与小人在很多时候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就是同一个人,有时是君子,有时却是小人。比如李斯,在谋陷韩非时,明显是个身陷利碌权势的小人;但被赵高谗害在刑场上将被腰斩问儿子说“牵犬东门,岂可得乎?”时,却很有君子风度。
其实,每个人都是君子与小人的集合,君子与小人不仅仅在现实生活里争斗不已,在人的身体内也彼消此长,纠缠不清。人的一生,或许便是君子与小人不断冲突的过程。没有纯粹的君子,也没有纯粹的小人。
古语云:“万恶淫为首,论行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行,论行寒门无孝子。”可见,心行合一是多么的不容易。谦谦君子,可能曾经心理阴暗;卑鄙小人,有时却会情真意切。当君子理念成为人性的主体、主宰你的内心时,你就是一位君子;相反,让小人意识占据你灵魂的制高点,你就会沦为小人。
十八、铁与血
1862年9月26日,普鲁士首相奥托·冯·俾斯麦在下院演讲时说“当代的重大问题不是通过演说和多数派决议所能解决的……而是要用铁和血来解决!”这句话,使他赢得了“铁血首相”的称号。在“铁血政策”的主导下,普鲁士先后发动了对丹麦、奥地利、法国的战争,三战皆胜,扫除了统一道路上的障碍,使德意志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家。
所谓铁与血,应该是指以铁为主体的武器和以生命为代价的牺牲。这两者,是人类历史行进、发展过程中永恒的主题。所有的政治斗争,都离不开炮火硝烟,都必然会流血。翻开历史的任何一页,字里行间都会散落出陈旧的铁锈,都会浸润出殷红的鲜血。
其实,铁与血,早在俾斯麦说这句话之前,就已经成为政治的本质。白起坑杀几十万降卒,固然残忍,但如果不消灭赵国的有生力量,不打击关外六国的气势,秦国又怎能一统天下?《庄子?胠箧》有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这国,岂能轻易“窃”来,不经过长期艰苦的战争,岂能开朝立国?唐朝曹松的《己亥岁》诗:“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虽是谴责战乱伤民,但却从另一角度证明:政治中出现铁与血的必然。
马基雅维利在《君王论》中说:“人们爱戴君主,是基于他们自己的意志,而感到畏惧则是基于君主的意志。因此一位明智的君主应当立足在自己的意志之上,而不是立足在他人的意志之上。”这个被统治者奉为圭臬的观点,其实质仍然是铁与血:让人畏惧,就必须有“铁”的手腕,就必须让那些不畏惧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今天,“铁血”的内涵外延都与俾斯麦时代大不相同,“铁”多指综合国力与先进科技,“血”多指利益受损与颜面扫地。但其实质却出于一辙:没有实力,就没有发言权;没有足够的“铁”,就会流“血”,就只能挨打受欺。“大棒政策”、“炮舰外交”,骨子里不就是“铁血”吗?世界警察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到处开战,所凭借的就是综合国力与先进科技基础上的强大军事机器。所谓韬光养晦,协商解决,委曲求全,其实就是不想流“血”,不让“铁血政策”找到用“铁”的理由,在暗地里追赶成长,逐步强大。